作者:燕纾
正是因为那个老者的漠视,他们才有了乘胜可击,夺得城主之位的机会。
可他谋算再多,也需要一个继承人传承他的意志。
当年的何夕之谷失去了他最满意的孩子,如今,赢翼也让他重复了当年的悲剧!
赢翼未死,犹如死人一个。
不能听话的儿子就是死了一样!
“我输了,你也没有赢。”
赢肆和那个何夕老家伙最大的不同,就是绝不为了一个儿子而消沉!
“你以为那些愚民会理解你吗!?遑论支持你!!他们只会扒着你的尸体,啃食你的血肉!”
华雄深望他眼,叹道:“你错了,阿肆,我的血肉本就是他们给予的。”
“你说他们愚不可及,没人教他们,他们当然不懂。我从未有过隐瞒他们什么,我也不屑隐藏自己的想法。”
“他们不懂的事情,我就一件件教他们,他们不支持的,我就做给他们看。”
“即便他们视你为逆贼!”
“历史会宣判我的无罪。”
平淡的言语,字字落地有声。
赵成高再无力支撑,全身泄力般倒下,背后已无人给他传递话语。
老爷他……似乎永远超越不了这个男人。
为了虚名,拼了性命。
这就是赢肆执着的东西。
自小就成了孤儿的人渴望太多,有朝一日权柄在握,他绝不愿意抛下一切,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人民”二字。
纪纶再看华雄。
装甲在手,故友如旧,他本可以翻过旧山河,重现凌云志。
可他振臂一呼之时,故人却纷纷目露冷光说,你动摇王城制度,是要断了我们的活路。
华雄无话可说。
赢肆早与他分道扬镳,林风吟久居宋王城,与那里的世家斡旋缠身,似乎也被那里的繁文缛礼侵染,不复潇洒。
能和他同行的,竟然只剩下一个蓝兰。
赢肆囚禁他和蓝兰,算是变相保护了他俩。
他知道。
“不好。”纪纶一声轻呼,打破凝滞。
“赢翼!”
他请赢翼回归,原本是怕衡弥生救不出华雄,他自己一人也阻止不了十大王城统一在顾容与手下的趋势。
赢翼在,好歹还能让他和他父亲抗衡一下。
可现在赢肆久久未再通过赵成高发声,肯定不是羞于与华雄再对话。
难道……是赢翼和他斗上了!?
纪纶连忙控制住赵成高,让他在前带路,赶往赢肆所在。
砰!
大门洞开。
眼前一幕,却不是他们担忧的赢翼被赢肆压着打。
少年黑发垂落,背身低头,看不清的晦暗神色。
凌厉的轮廓与剑锋辉映,寒光划过地上赢肆的脖颈。
他说,“父亲,请你……去死吧。”
第115章 逆鳞
老人似乎永远睡着了,顾容与随人进来时,他腿上盖着毛毯,上面的老猫也在慵懒地睡着。
躺椅慢悠悠摇晃,冬日朝阳洒落一片温暖。
顾容与身披的暗金华丽督宪斗篷,无情挡去一角暖阳。
老猫龇牙咧嘴起来。
这是只脾气相当大,也相当尊贵的爱宠。
自十八年前何夕洛风去世,养在何夕之谷膝下,那份亲近程度,甚至比靳恩还要深厚。
“唉,又是一个冬天,年纪越大,精力越是不够用喽。”
顾容与低眸淡扫脚边一眼,老猫受袭似全身炸毛,喉咙发出低吼。
他的声色依旧磁性优雅,“长者日夜操劳,自是精力不足。”
引他进来的新秘书上前抱起老猫,快速而无声地退出房间。
原秘书连理不久前升职赶赴萨洛克,替代纪纶驻外大使一职,后者则将在今日归国述职。
“日月蹉跎,力不从心啦。”顾容与宽解他是事务繁忙,而非年老体衰致于精力消退。
甚至一点不在意自己仪态不整接待他,何夕之谷却不能不有数。
“你们一个个都长大了,这样的时代,哪里还需要我这样的老家伙掌事,年轻人有志气,也不需要我个老头子指指点点,”
“您就是我的榜样。”
“是永远,还是曾经?”
还是熟络亲近的交谈,和蔼亲切的长者,话锋却骤然微妙。
此刻倒映在顾容与瞳眸中的老人,与他十年前来此所见时并无两样。
他八岁便与其他继承人一起被送到首都。
晋王城之变后,他们名为在首都进修学习,实则与质子无异。
老人那时便是如此老,十年后,依旧如此,没有变化。
有变化的是顾容与。
少时生性早慧的他不与同龄人做伴,却常常跟随在老人左右。
只因他喜欢未知,喜欢探究后者心底那湾深不可测的湖渊。
那长久地吸引着他——老人浸泡在苦海里的,复杂多变的情感,神秘莫测的灵魂。
他就像一个终于找到难懂玩具的孩子,一心一意纠缠何夕之谷,问他无数个“为什么”。
那经常让何夕之谷也招架不住。
何夕之谷也记得小小顾容与那些幼稚而敏锐的童言童语。
什么“你对儿子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感?”、“父亲对我亦是如此吗?”
“你为什么要给何夕洛风复仇?他不是求仁得仁吗?”
“难道打压崇明,对晋王城坐视不理,不是你的复仇心理作祟?”
种种此类,时常一出口便让四周噤若寒蝉,空气凝固。
到最后,他身边的人一见到小顾容与便胆战心惊,生怕他再口不择言,连累他们性命也不保。
那时他正为六儿之死哀怒不已,雨花台多年气氛压抑。
连林风吟给他的私生子取名“如风”,都要发去斥责一番。
林风吟本意是崇敬洛风,为纪念他而如此。
至于到底是否为讨好他,还是真心,他却已经悲痛到不管不顾。
何夕洛风这四个字,谁都不能再提一个字。
偏偏小顾容与不谙世事般,对这个世界有太多好奇,迫不及待要得到所有疑问的答案。
他也不会撒谎,不会伪装,真诚到不像顾存今的儿子,更不像一个人类。
连一两岁的孩子都知道察言观色,感知成人的喜怒哀乐,然后讨好迎合。
小顾容与的察言观色却更像对外界信息的本能吸收,然后卡在cpu理解消化一步,发出更多疑惑的问号。
旁人为他的大胆言行惊惧不已时,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在意。
何夕之谷也不在意。
不过是个傻子,有什么好在意?
小顾容与本也没有什么恶意,他计较,倒显得他破防了一般。
闲来无聊时,便在这个直白得如白纸般的思想上涂抹几笔。
——看他几时能长到如他父亲顾存今一般的人物。
眨眼几年过去,曾经直白无邪的小兽已经一步步成长,身后有了无数追随者,甚至是……可以步步威胁到他的兽王。
棋盘上纵横刺杀,从幼时拙劣的模范,变成棋高一着的精心谋划。
何夕之谷还是亲昵的口吻,慢悠悠叫人进来,“小容与,你看那边的场合,几家齐聚欢迎一人,当真风光无限啊。”
雨花台西面的广场上,正进行着最高级别的欢迎仪式过水门。
他口中轻飘飘的几家,是位高权重,不可一世的中央六家。
顾容与懒淡一瞥,不甚在意。
下一刻,却为老人提及的人而微微掀眸。
“你自小不同常人,胸中自有一番丘壑。可终有人终其一生都在为名利飞蛾扑火,奋不顾身。”
“那个孩子能有今天,我知道,少不了一个女人的推波助澜。”他少见的冷笑一声。
时至今日,荣耀归来的纪纶依旧在他眼中留不下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