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燕纾
属于顾容与的意识不知还能维持多久,当机立断的决定是正确的。
顾容与是在房间里跟他说着话,就慢慢熟悉了这具躯体。
“那你还要上去是因为?”
顾容与平静地看着远处里欧为首的信徒们,因为猝不及防的震动而跌倒,被重物碰撞,砸伤,又因为不能奔向他身边,看着他的冷漠无动于衷,纷纷露出绝望的表情。
他转身,轻轻牵起纪纶的手,“走吧,随我去取一样东西。”
塔顶之上,风景相当美丽。
一望无际的云海,被霞光染得火烧一样。放眼望去,风云变幻,壮丽无穷。
低头,则是梦幻唯美的伊甸园全景,皆如芥子渺小,臣服于脚下。
他们在看着这座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云上城坍塌,崩倾。
“就是这个……魔方?”
他预想会有些难度,甚至是艰难的取物过程,顾容与只是带着他一路往上,途中经过两间分别存放着金钱珠宝、军火武器的房间。
每一间,顾容与都停下来问他想不想要。
他摇摇头,顾容与就牵着他继续往上走。
到了塔顶,朝中央的台上轻轻一伸手,那个高速旋转漂浮的魔方样东西就到了顾容与手里。
顾容与含笑:“你要拿着吗?”
纪纶表示拒绝,顾容与却有些执意了,“放你那吧,我要牵着你,不方便。”
他随手一放,就装进了纪纶衣服兜里。
纪纶无语,确定没手拿?
顾容与笑看着他,颇有些意味深长,“我的另一只手还有其他用处。”
纪纶刚冒出个问号,他右手已经扣住他后脑勺,深深吻下。
“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他碰你吗。”口腔呼吸艰难时,纪纶听到耳边低沉的声音这么说。
可是……现在的身体,不就是祂吗?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还不等他抓住,顾容与温柔却强势带走了话题。
他拉着他在边缘坐下,“陪我坐会吧,你可从来没有这么安安静静跟我待过。”
纪纶心里总是装着很多事情,他随时都在操心,忙着学业家事,后来是任务和他的信仰。
他停不下来,更没有心无旁骛和他安静地这么坐一会儿。
纪纶品出他淡然神色下的委屈控诉意味,忍不住想,在这样的高度看风景也算绝无仅有了,稍息反应过来,他又开小差了。
他讨好地冲他笑笑,换来一个更加窒息感更加侵略性十足的吻。
顾容与把什么都做了,也做得很好。
他自诩应该包容一点,放任顾容与有些许不合时宜的孩子气行为,于是任他胡搅蛮缠。
“放心,伊甸园以每秒12平方的速度塌落,完全陷落到我们这里需要一小时49分,而你只需要坍塌到你脚下前,花上两分钟坐上底下那个我刚刚打开的逃生舱。”
他连退路都准备好了,纪纶更没有操心的需要。
身体诚实地完全放松在顾容与怀里,他撑着脸眺望天际,细想来,这危险坍塌的一小时49分竟然是他们为数不多的静谧相处时光。
以往正如顾容与所言,他们彼此各有立场,顾虑甚多,从不曾全心全意相处一刻。
“抬头,纪纶。”
他愣了下,后知后觉脸上下颌上弥漫的血色液体,急忙解释:“没事没事,基因逆转后总会有一些小毛病,没有大碍。”
顾容与轻轻用手为他擦拭血迹,很久没有再出声。
那些血止不住一样,从他鼻腔嘴角溢出,直到他吃下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片,才终于没有在他脸上看到灼目的鲜艳红色。
顾容与再开口,是在陈述他如何发现自己是被控制着的经历。
曾经他拿出那些尘封的曲目,就为了捧一个Omega,他自问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喜欢那个珈百璃。
然后又是回忆得知自己只是一个副人格般的附属存在后,他的所感所想。
都是一些痛苦的记忆。
“你可以不用再说。”纪纶嘴唇一抿提出。
“不,让我继续说下去。”顾容与强势不容拒绝。
纪纶原本应该不喜欢这种态度,可他突然想到,他自以为的所爱隔山海,不正是他们的缄口不言,不敢说,不敢语。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避讳的。
顾容与回忆着,“很多次言尽于此,甚至脑海里都不能想你,乃至于要反过来对自己下关于你的暗示。”
只因为祂只要一个暗示,他就再也无法爱纪纶。
“但是你做到了……”纪纶不好意思说后面的话。
顾容与替他说出,“是的,我爱你,从不改变。”
那三个字的轻轻呢喃像蝴蝶的振翅,在纪纶脑海里卷起巨大风暴。
他本来是不善表达爱意的人,此刻忽然想冲动一回,英勇一次。
“顾容与,我……!”
抱上去那一刻,他突然敏感地发现,顾容与身体有一瞬间不自然的僵硬。
远方一声炮响,他惊觉心一缩,推开顾容与,“你怎么了?”
“你老实说,是逃生舱不够?还是你说的还有生路都是假的?没关系的,如果死亡真的无可避免,临死之前能跟你拥有这一段时间,我已经满足了。”
他想到父母妹妹老师朋友,他已经把能为他们做的都做了,他们会幸福快乐地活下去,没有他也能。
顾容与不发一言,紧紧拥抱他。
纪纶用力挣脱他:“顾容与!你想干什么?啊?!”
再次被推开的顾容与像被抛弃的孩子一样,靠柱席地而坐,抬头歪歪仰望他,“你知道的,我们既不能共存,更不能存一。”
“怎么不行!”他应激似,忽的想到从优人Raphael那里得知的一个机密,“清宁、清宁也被附身过,但我们都会维护她,像对正常人一样对待她!”
顾容与不是不知道这件事,他甚至知道曾经控制清宁意识的优人名字叫什么,后者是在他之后的实验品,只是Raphael成功了,那名优人失败了。
“你知道的,纪纶,”他淡然重复,然后说,“只要我活着,他就能影响我一天,而那是我绝对不可能接受的事。”
“清宁……”纪纶只会强调这个名字了。
“清宁永远不知道她还是另一个人。”顾容与道,“而我知道,无比清楚,无比清醒,不能忍受。”
纪纶完全失去了思考,在他以为顾容与还能活着,却又要死去后,他失去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聪慧。
顾容与却还在残忍地提醒他,“纪纶,他会让我不能爱你。”
“难度你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吗?”
纪纶无声流着泪,半晌平静无波回答:“是,我宁愿你死在我面前,也要你说一声你爱我。”
这样感性的人不是纪纶。
他明明相信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顾容与笑了笑,不着痕迹。
“你去吧,本来想在最后的一小时49分占有你的一切,看来你的朋友比较心急,他们迫不及待来找你回家。”
天边战舰军机的广播呼唤,伴随温柔的嗓音响起。
“虽然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是……够了。”
-
纪纶一步步爬下楼阶,身体是没有知觉似的机械反应。
直到一个身影从柱子后走出,他面上有了波动,“老师,你怎么在这?”
“我让捕食者们送我过来的。”女人打量这里的目光有些怅然,“革命军的同仁们不愿意我身处险境,幸好还有一个和我一样任性的狛修斯。”
后者同样对优人的一切感兴趣,现在不在她身边,想必是被支走了。
“确实如此。”崇明从他的眼神看出他的揣测,她不吝啬给出赞扬,一边教导他。
“你知道的,他们可以被利用,但不能完全靠得住,有些东西是不能被过于任性的人得到的,那会害了很多人。好了,现在碍事的人走了,你可以过来了,把东西交给我吧。
纪纶听够了这样的话,什么你知道的,顾容与这么说,崇明也这么对他说,可他不想知道,更不想明白。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老师。”木然的脸上忽的迸出愤意。
“每个人都有欲.望,连你这样纯粹的人也不例外。这东西你真的需要吗?”他掏出魔方,不知疼似死死紧攥。
崇明眼神一动,“是你不知道它的重要性,纪纶。”
“于私而言,里面蕴藏的技术也许能挽救你濒临崩坏的身体也说不定,不,我相信是一定能,优人的科技水平不可估量。”
“于公而言,这个世界被压抑太久了,它就像一个被人为干预的实验基地,进化没有得到催化,反而是长达半个世纪的封锁、退化,我们需要迎来改变,让这块科技魔方点燃技术爆炸。”
“技术爆炸之后呢”他突然问,干脆而直接,完全忽略了第一个理由,属于顾容与赠予他的特别礼物。
崇明哑然许久:“你真……”
她想说,纪纶真的没有改变。
他一直都是这样周虑谨慎,即便偶尔冲动,却不会因为少年人的意气用事而忘了后路。
“不可否认,老师,我不是一个激进进取,敢于担当起引领世界改变进步使命的,一个有觉悟的人,我保守胆小,懦弱无能,永远成为不了你。”
可这也正是崇明当年看中的那份特性。
塌陷的废墟与漫天战火里,俩人无言相望。
纪纶眼里布满痛苦挣扎,还有一种淡淡的死意,崇明眼里却是磅礴的野心。
她的欲.望,如此鲜明直白,不加掩饰。
一路她经过代表财富、权力的宝库,纪纶不曾动摇,她也不曾所惑。
可在这最后名为智慧的宝库面前,她放不下那份自幼而生的渴望。
知识,那是无穷的知识,她皓首穷经毕生追寻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