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致哈莉特
他的衣领被人拽着,跪坐着的身躯被拖了好几米,地板上的光因此时明时灭。
我听到重重一声,他被人丢到墙边。
“哗啦”。
书本由纸箱中倾落而下,尽数砸在他身上。
他抬手想要格挡,却被人强硬地拉拽开。
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个女人,神色淡漠地看着眼下的场景,似乎觉得有些无趣。
她披着名贵的大衣,上了年纪却依旧保养良好。
她脸上透着的桀骜,无一不彰显着她出身名门,自视甚高。
我觉得她熟悉,而这种熟悉感,我想我弄得清楚来源。
“我说过的吧,离蒋家的人远一点。”
“怎么你总是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甩不掉?”
女人上前几步,高跟鞋的鞋跟不留情地踹上了段锦的小腿。
“你想得倒挺美啊,在我儿子的高中躲着当老师?真是方便。”
她扭头,冲身后的人开口。我在她面向的人当中,看到了许多眼熟的面孔。
里头有系主任,有副校长。
他们笑得毕恭毕敬,似乎对面前的人如何处置自己的员工毫无所谓。
“王主任,毫无师德的人,开除不过分吧?”
主任点头弯腰,简直像是要鞠个九十度的躬。
“您说的是。”
他应和道:“本来就是实习老师嘛,既然我们现在知道了他行事不检点,开除了也算是提早避免了隐患。”
一拍即合,一唱一和。
这是场针对段锦的围剿,我看的不能再清楚。
此刻我站在暗处,再一次体会到,普通渺小如我,如段锦,在面对强大资本时的无能为力。
我看到从来温柔,逆来顺受的段锦,撑着身子坐直,仰头看向面前的人,眼里有恳求,有不甘,也有不敢、却再忍不住流露的愤恨。
“不管我到哪里,无论我和蒋文是什么样的关系,你们都有由来毁掉我重新修葺好,走上正轨的人生。”
他眼底闪过微弱的光,仿佛依旧确信不已。
“我没有错。”
“有罪的是你们,不是我。”
女人很轻地笑了声,像是对他的话感到不屑。
她向前走了几步,微微弯下腰来。
“在你不知好歹地和他纠缠上时,就已经犯了错。”
“天真地妄想招惹不属于你的人,就该想过如今这种后果。”
她似乎倦了,不愿再和面前的人多说什么。
直起身子,她转身,迈开步伐。
“蒋文结婚的日子马上到了。”
“识相的话,滚远点吧。”
蒋夫人走了。
她身后一群人,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唯她马首是瞻,无所谓对眼前的场面是否唏嘘,不在乎地上的人是否真的十恶不赦。
段锦低着头,没去看离开的一行人,也没起身。
我再也站不住,从暗处走出,冲到了他身边。
段锦似乎对我的出现并不怎么惊讶,也许他早就发现了我,默许我的存在,却从来没想过向我求助什么。
他大概明白,我和他一样无能为力,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我蹲下身子,扶着他想拉他起身,下一瞬,铃声响起。
段锦闭了闭眼。
我们都知道来电的人会是谁。
他接起了电话,放在耳边。
我看着他的眼泪落下,像断了线的珠子。
“啊……我没事。”
“是,被辞掉了,不过也不是第一次了。”
“你又要把我藏到哪儿去啊?”
人的崩溃,有时并不在面对强权压迫时,而是在听见最亲近的人的声音的一刹那。
“再等等,我要等多久呢?”
“我等了,你能不和别人结婚么?”
“又是我无取闹了吗?”
“那如果我说我不想继续这样下去了呢?”
“我没有,我不是伤心过度。”
“我不用人来接我!”
他的绝望,已经像利刃一样刺穿我,却好似透不过电话,传递给另一个人所感受。
“我说什么你都听不懂,你都听不懂……”
他的眸色已然呆滞,我感受到某种信念正在逐渐远离他,推着他自我解构崩盘,丧失一切支柱。
“所以才说,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我的心脏忽然紧紧缩了缩。
巨大的心慌朝我袭来,我不知道是出于对段锦未知命运的担忧,还是解读了相似命运后的,对我和燕鸣山结局的害怕。
我听到走廊那一头传来脚步声,来人不止一个。
我心神不定,下意识扭头看去,却发现是刚刚跟着蒋夫人的那波人里,有几个去而复返。
他们走过来,将段锦扶着架起。
我用力想要推开,大声喊让他们滚。
“没事的,景明,你松开。”
段锦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温柔看向我。
“他们是蒋文的人。”
我站在原地,只觉得荒谬又难过。
豪门中,权利利益如丝线交错。
而段锦被迫行于其上,宿于其中。伊始心甘情愿,而后无法逃脱。
他的背影离我而去,越走越远。
我想我和他在问同样的问题。
蒋文又要把他藏到哪里?
又要藏他到什么时候?
想着想着,我忽然见走远了的段锦努力冲我回头,没出声音,却口型分明。
对不起。
他这么对我说道。
为什么要道歉,不要道歉啊!
我意识到有些东西要被连同段锦一起带走,我踉跄冲他跑去。
我没有追上。
或者说,我追上了,也无计可施。
我什么也改变不了。
正如段锦也曾满怀期冀,意图改变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改变不了。
再回到机构的时候,我被拒之门外。
“什么意思?为什么我不能继续上课?”
“你交的钱不够啊。”
“但张老师……”
“她都离职了,你找她也没用。抓紧时间补齐吧。”
“……好,您再多等几天行吗?我……想想办法。”
我拼命向前跑。
牢笼就在脚下,只有努力跑,我才能挣脱,我才能投入他的怀抱。
“考生排队进场了!不允许带妆进场,都注意下。”
“不要交头接耳啊,那边吵什么呢?”
“这儿有个学生晕倒了!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啊老师,我刚刚顺编舞,手一抬不小心打到他了,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倒下啊……”
“晕倒的学生叫什么?”
“好像叫付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