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ELKA
第48章 过去 因为各有苦衷,所以各自逃跑……
在陆朝深的记忆里, 那段生活并不一直是暗无天日的。
破产后,家里的资产全部被法院扣押变卖,为了维持生计, 陆谦在家附近找了一份工作, 早十晚八,虽然工资不高, 但加上齐颜诗带走陆安迪前留下的一笔钱,勉强够一家人的吃穿用度。
可能是经历了太多变故, 又长期处于一个低水平但稳定的状态, 所有人都被迫,慢慢变得乐观起来。
为了迎接新生活, 陆谦还专门买了一个哆啦A梦的存钱罐。
平时省下来的零钱就存在里面, 日复一日,情况也随着越来越沉的存钱罐,不断变好。
正当一切即将步入正轨的时候,积极的旋律在一个忙碌的周五戛然而止。
陆谦一声不吭地消失了。
他的房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空荡荡的,仅剩一个发黄的烟灰缸和一沓不多不少的现金。
这一下十分突然, 陆朝深想尽办法, 但电话一直打不通, 微信也联系不上,他只好跑去陆谦之前打工的地方打听下落。
老板一脸惊讶地说:“你啷个不晓得嘞,你老汉儿切外地打工切了撒(你居然不知道?你爹去外地打工去了呀)”
陆朝深在原地愣了很久。
他不知道该相信谁,尽管他一直在麻痹自己, 但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没有发生意外,也不是什么难言之隐。
就是逃了。
甚至连一张纸条都没有留。
他尝试着发短信给那个打不通的手机号,或许是陆谦一直视而不见, 亦或许是号码早已经被销掉了,所以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回复。
最后一次聊天记录,停留在了陆谦离家后的第三个春节。
【爸,今年你回家吗?】
如今,整整七年过去了,经历的绝望和苦难往往会促使悲观,让人不得不往最坏的方面想。
他对父亲早已经没了任何留恋,但有些事情必须要说清楚。
陆朝深转身回到BIO RIO,重新找到崔显金。
“Sorry to interrupt you. Could you get in touch with Lance right now. I can't reach him at the moment(很抱歉打扰你,我想问问你现在能联系Lance吗?我这会儿联系不上他)”
崔显金往楼梯口看了眼:“Sure, but isn't he on the second floor(当然可以,但他不就在二楼吗?)”
二楼?
陆谦就在二楼?
陆朝深脑子一空,对崔显金说了一句中文的“谢谢”。
陆朝深的心情十分复杂,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惊讶,过了保质期的恨意,
在楼梯口踌躇了很久,最后还是上去了。
会场二楼人很少,摆着一些自助餐食,有服务员帮着倒酒端杯,一般都是金主和投资人,手上的资源远远凌驾于他们这样的编剧。
扫视一圈,陆谦正坐在窗边的一个咖啡桌旁,旁若无人地玩着手机。
直到陆朝深走近看清他手机上一家三口的壁纸时,陆谦才注意到他。
陆谦的表情瞬间僵住了,发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朝深....”
陆朝深一句话也没说,坐到了他对面。
他曾在脑海中设想过无数次和父亲重逢的场面,但没想到地点会是在遥远的斯德哥尔摩,更没想到会通过制片人的介绍,以一种如此戏剧性的方式再次见面。
过去这么久,陆谦的脸上只是多了几道皱纹,毫无当年的沧桑模样,梳了一个大背头,戴着昂贵的腕表,身材相比之前管理得更好了,把高定西装撑得很有型。
手指上还有一枚崭新的戒指。
典型的成功男士打扮。
陆朝深的出现比他消失得还要突然,看着好久没见的大儿子,陆谦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来,是为了两件事情,”陆朝深想速战速决,“第一件事情,关于剧本,以后不要帮我找关系了。”
“为什么?”陆谦问。
“你随便动动嘴皮子的功夫,扼杀的可能是无数个新人编剧的梦想,而且我现在也不缺钱了。”
陆谦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知道了。”
“第二件事情,”陆朝深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他。
“密码是你生日。”
陆谦地心被狠狠拧了一下,问:“这又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还给你的。”陆朝深说。
“里面是你这两年打给我的钱,一分不少。”
“收着吧,钱越多越好,”陆谦叹了口气,“万一以后有急用呢?”
“用不着,”陆朝深说,“我一个人可以养活家里人。”
知道他不会接,陆朝深手悬在空中举了一会儿,便放在了桌上,又说:“还有,你转我的那个银行账户已经注销了,不用再一直转账,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们更需要这笔钱的人,钱要是多得没地方放,我建议可以捐给山区的留守儿童。”
陆谦看着银行卡,呆滞地说:“我以为你会理解我。”
陆朝深没忍住笑了一下,“我以为我已经很理解你了。”
“我知道,我当时做得不好,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陆谦面露惭愧,“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这些钱虽然是来得晚了点,但也是我争取了好久才换来的。”
“所以,”陆朝深依旧冷静地说,“我变成了你的外甥。”
陆谦哑口无言。
陆朝深看着窗外,尽量分散一些注意力。
其实他说完这两件事情就应该走了,也不知道找陆谦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但还是没忍住问:
“我可以问问是什么原因吗?”
如果换做是几年前,他一定会冲上来狠狠揪着陆谦的衣领,质问他,说不定还会给他来两拳头。
为什么都不肯回家看一次,为什么要在一切都在变好的时候消失,为什么要在这个家最脆弱的时候离开,为什么现在连父亲的身份都不肯承认。
但七年太长了。
很多东西都失去了它本该有的意义,久到陆朝深对这件事没有痛觉,甚至会觉得,这是人生当中非常不值得一提的一小部分。
一阵持续了很久的沉默,陆谦还是没说话。
“算了。”
陆朝深不想在这样的地方多待,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陆谦拉住了他。
“爸爸已经有新的家庭了。”
陆朝深停住了,他虽然完全不在乎白天那件事情,但眼眶还是不可控制地红了。
生理性地,且违背了主观意愿地。
片刻后,陆朝深很轻地叹了一声。
“不重要了。”
陆谦无视他这句话,继续说道:“我给你找的这些关系全都靠现在这个家里,我夫人不介意我把钱给你们,但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
陆朝深替他回答:“只能把全部心思放在你的新女儿上。”
“朝深,”陆谦的声音沉了沉,“你体谅一下爸爸,好不好?”
“好。”
陆朝深点点头,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眉毛向内拧起,嘴唇微微颤抖。
“我体谅你。”
“你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家人,新的孩子,你要让她在一个温暖和爱的环境长大,我非常理解。”
但你也是我的父亲。
“你相信爸爸,”陆谦对他说,“再等几年,小言长大了,我就可以——”
“已经过去了,真的,”陆朝深拒绝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承担起该有的责任。”
“同样的错误,最好不要再犯第二次。”
陆谦无法反驳他的话,收回了那只想要拿出钱包的手。
里面塞着一张一家七口的全家福照。
他能说什么呢?
说当时在餐馆打工的时候,我接受不了那样的落差,不止一次想过轻生。
说我的行为确实可耻,可恨,吃不得一点苦,只愿意走捷径。
说我这几年时常后悔,但无能为力,在暗自打听到你们过得还算好的时候,心里的罪恶感才减轻了一点。
说我很想把你们接回来,但新的家庭不允许我这样做,否则我拿不出可以补偿你们的钱。
但如陆朝深所说的那样,都过去了,都不重要了。
“就这样吧。”陆朝深调整好心情。
“走了。”
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完全撕破脸皮,没有留下任何的联系方式,然后见完这辈子的最后一面。
因为各有苦衷,所以各自逃跑。
最理想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