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消失绿缇
他说,他怕穗穗在另一个世界找不到喜欢的东西。
司泓掣几乎站不稳。
Oliver的每一个字都像利刃,狠狠插入他的心口,他心脏的血液仿佛已经流空了,那里冰冷一片,满目狼藉。
解剖后残破的穗穗,十八年前被粗鲁扼杀的胚胎。
所有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都没了,他只剩下穗穗的骨灰和胚胎残存的碎片。
司泓掣突然头痛欲裂,喉咙中泛起一股腥甜,骤然袭来的过往击碎了他最后一层防护,龙舌兰信息素失控的四溢,他不管不顾,用力压下口中的血沫,迈步向前。
真正的Oliver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司泓掣踉踉跄跄向墙角走去。
他掌中金色光芒不断,而筋疲力尽的司泓掣并未察觉自己身处【虚拟境】中。
哪怕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但攻击性觉醒者终究是攻击性觉醒者。
司泓掣站在Oliver的身后,血淋淋的组织刺痛了他的眼睛,它再也无法变成一个生命,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会拥抱他的孩子。
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失去了和Oliver的孩子。
“好,去后山。”司泓掣喉咙嘶哑。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他第一次触碰,就是把它安葬。
Oliver并没有流泪,他看着虚构出的哀痛的自己,看着纸团变成的包块,也看着悲痛欲绝的司泓掣。
他的内心突然前所未有的平静,如此深刻清晰的伤痛,于他而言,已经是十八年前的事了。
铅云之后,层层守卫。
有了司泓掣最高等级的权限,他们才可以畅通无阻,一路来到后山山脚。
所谓后山,其实只是个人造的山坡,山坡两旁有排列整齐的松柏,直挺挺立在青天白日下,将身影投向银白的墓碑。
墓地庄严神圣,巨大的白色铁门上,雕刻着未知的神明。
Oliver还算博古通今,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神明,祂仿佛一只巨大的蚕蛾,向人类展开七扇棕褐色的翅膀。
当祂的翅膀完全展开,祂的身体近乎成为圆形,祂张着嘴,露出两颗又尖又长的牙齿,祂的眼睛由外向内倾斜,头顶长着八根形状古怪的羽毛。
而祂的身体中心,则是一团发光的,圆状的物体。
祂张开枯干青黑的手臂,亮出锋利的爪子,凝视造访的人类。
白色铁门徐徐打开,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小路出现在脚下,挡在面前的最后一道阻拦也已经解除。
一根极细极软的藤蔓悄无声息的从Oliver指间垂下,沿着小路慢慢搜寻,掠过一座座刻着名字的墓碑。
终于,它在角落里一个小小的墓碑前停住。
Oliver闭上眼。
对不起,穗穗。
第57章
藤蔓停顿一刻,便毫不犹豫地刺入地面,安息的小小坟墓前青草晃动,泥土滚落,很快,一枚稍显褪色的米色发卡被藤蔓卷了出来。
泥土悄然盖紧,青草恢复原状。
Oliver将发卡温柔地收在掌心里。
这是他第一次见穗穗时,送给穗穗的礼物。
穗穗是个心思细腻的小姑娘,每次见他,都会特意将发卡别上,还不断在他面前说着喜欢。
其实Oliver并不确定她有多喜欢,因为对一个自小与哥哥相依为命的女孩来说,她比所有人都迫切的,希望能留住让哥哥开心的那个人。
穗穗总是说,他比哥哥温柔,哥哥太凶,又说他比哥哥学习好,哥哥笨,还说他是世界上最好看的Omega,想不开才会看上哥哥。
Oliver知道那并不是穗穗的真心话,她只是太懂事了,她明白她还小,不得不占用哥哥的时间,只有让Oliver喜欢她,哥哥才会轻松一点。
Oliver心疼她的早熟,心疼她从出生起就没有父母的疼爱。
可是穗穗,真的抱歉,我并不是让你哥哥开心的人啊。
幻境里,司泓掣看着神情恍惚的Oliver走到一棵明显营养不良的松树下。
他似乎终于恢复了些理智,跪坐起来,将托盘小心翼翼地放到身旁。
然后,他用那双苍白的,清瘦的手去挖草叶和泥土,泥土陷入他的指甲缝中,碎枯枝在他指背留下交错的划痕。
他仿佛不知道疼,一下下,用力的挖着。
夕阳照着他的侧影,那卷曲的金发,恍惚又有了往日明灿的光泽。
司泓掣下意识止住脚步。
——今天学了《觉醒等级与遗传学》这门课,何老师说等级就像智商一样,可能遗传,但也可能均值回归,也就是说,将来我们两个的宝宝有可能只是F级哦。
——F级,嗯......也好。
——我还以为你会失望。
——就算是F级,有我们保护,他也会平安长大,它甚至不必太优秀,我会让它和穗穗生活富足,一生无忧。
——你看起来像个会溺爱的爸爸呀。
——我们小橄榄树生的宝宝,应该是株脆弱的小苗,是要溺爱一些。
——No,I hope he's a pine,tough and tenacious。(不,我希望它是松树,坚韧顽强)
司泓掣以为那些琐碎的,久远的记忆自己已经忘记了,它们被压在仇恨,扭曲,愤怒下,犹如沉入深海的腐朽的船,再也不曾出现。
可是,当阳光恰好落入海面,当风平浪静,它们偏偏露出影子,以最惨烈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Pine。
原来他们都没有忘。
但他们只能以这种方式埋葬它,它没能成为生活富足,一生无忧的生命,反而成了心尖的刺,放血的刀,荒唐的过错,以及,讳莫如深的不可说。
Oliver呆呆看着面前的小坑,他的手指已经被泥土沾满了,于是他用还算干净的掌根,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块组织,埋进了小坑中。
他不需要太多仪式感,更不需要太多泪水,因为他真正失去它的时间,是十八年前。
Oliver俯身,闭上眼,在松软的泥土上落下一吻。
日光倾斜,一旁的松枝偏巧成了他头顶的荫庇。
司泓掣的双目刺痛,手指用力攥紧了。
他无法为它立碑,无法为它刻字,它注定成为这片偌大的墓园中,无名无姓,不值一提的灵魂。
它甚至都不知道,他也想过做一个溺爱的父亲。
Oliver直起身,苍白的唇上沾着泥粒,他没有再与司泓掣说话,而是默默地转身,向墓园外走去。
他再也没有回头,再也没有看向那棵营养不良的小松树,松枝的荫庇终于无法触到他的衣角,于是轻颤着松手,注视他渐行渐远。
司泓掣心脏被硬生生拉扯,他的目光执着地盯着小松树的方向,他怕自己不记得埋葬的位置,不记得那片抚平的泥土。
Oliver平静的从他身边走过,平静得甚至有些反常。
一直以来,Oliver都是那个情绪充沛的人,而他则克制冷静。
但最近Oliver的情绪越来越少,越来越淡,陷入灵境系统时,Oliver就像个精致的玩偶,没有丝毫反应,只有痛得受不了,Oliver才会露出扭曲的神情,但一旦能够忍受,他就不再言语。
几个月前,Oliver还是会惨叫和哀求的,可现在没有了。
今天尤甚。
Oliver明知道他已经心软,明知他后悔当初没有听完那句话,在他心理防线最脆弱的时候,明明...明明可以......
可是Oliver什么都没要求,什么都没索要,司泓掣跟着他,等了一路,直到他走进那扇从棘大门,都没向自己乞求任何事。
Oliver走入黑暗里,蜷缩在床上,狭小的光亮照不到他,秋风的触角碰不到他,从棘将他牢牢锁住,却又像是把外界的一切阻隔在外。
司泓掣突然感到巨大的空虚和失落。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放弃一切开始新的生活吗,他做不到,一如既往摧折这个曾经最爱的人吗,他也并不快乐。
他唯一知道的,是他不想这个人死。
他会拼尽全力,让Oliver活着,直到他找到最后的答案。
司泓掣眼前发黑,胃里泛起阵阵恶心,摧枯拉朽的情绪已经容不得他多想,他现在需要的,是立刻休息。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暮色彻底降临。
蓝枢大厦亮起耀眼的灯盏,走廊中加班的稽查队员往来匆匆,空调冷气持续不断吹刮向巨大的办公室。
与平日并无任何不同。
港谭第一中学下课铃打响,老师一句结束语还卡在喉咙里,只见莉莉一把拽起书包,抡起双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闪出教室,长长的蓝色辫子在老师眼前划出一道无情的残影。
老师目瞪口呆地看向摇晃的教室门与莉莉空荡荡的书桌,终于怒不可遏的发出一声咆哮:“莉莉!给我站住,我要找你家长!”
然而莉莉已经将老师的声音远远甩在身后。
她脚步不停,快速看了一眼腕间的小天才电话手表,距离妈妈做好晚饭还有半个小时,半个小时,正是给她坐校车回家的时间。
莉莉跑出教学楼,转身拐进小树林,扯着喉咙喊道:“Lukas!”
“叫哥哥小丑听到没有!”电话手表里传来一个忍无可忍的声音,声音一落,莉莉就凭空消失在学校里。
再一睁眼,莉莉“噗通”落在柔软的床上。
她四仰八叉地爬起来,发现这里不再是男厕所,而是一间五脏俱全的宿舍。
“兰斯?”
兰斯不在。
莉莉背着书包四下打量,终于在书桌发现兰斯在笔记本上留下的话——
李辰风将从棘的钥匙落在六层卫生间,一个小时后才发现。
莉莉嘟囔:“李辰风是谁?”
但她还是听话地取出本子和笔,发动自己的一阶能力,将兰斯的便条原封不动写了一遍。
写罢,她将兰斯的笔记本向前翻了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