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宴山
凌唐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默默把车窗升起来一些。
乐野皱了皱眉,再次强调:
“闷。”
倏地,眼前伸过来一只手,乐野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耳边低低地传来一声:
“别动。抱歉。”
接着两根微凉的手指放在了他的颈侧,大概过了半分钟后,手指的主人离开他,微微松了口气,却又拧起眉:
“还觉得燥热?”
一直处于半屏气的乐野也悄悄松了口气,思考了下:
“不热,就是闷。”
凌唐观察了他一会儿,然后听到队长“出发”的声音,启动了车子。
车厢内一时有点安静,除了风从车窗缝隙里爬进来的声音,几无声响。乐野呆呆地看了会儿窗外,拿出画板开始记录灵感。
许久过后,刷刷的声音停下,凌唐问他:
“这种情况多久了?”
“什么情况?”
“闷。”
乐野努力把自己从方才灵感迸发的情绪里拔出来,顺着他的问题想了想,但没有回答。
凌唐侧头看了他几眼,乐野干脆继续看着窗外。
“说说。”
乐野扭过头,胸口有些起伏,他不明白跟他有什么关系,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又和凌唐坐在一辆车上的,头脑混乱,总觉得有些东西错乱了,时间也变得颠三倒四。
他觉得怪异,更觉得闷,说不出的闷,不免有些情绪上头:
“我说什么?”
“这种情况多久了?”
“然后呢,你到底想干嘛?”
对话嘎然而止,车厢再次恢复寂静,却比方才带了点紧张不快的意味。
乐野把自己这边的窗户一降到底,头凑过去,将胸腔内的浊气和清新的空气进行交换。
他眯着眼,让风呼呼地灌进耳朵里,嘴巴里,乃至肺里……
“想追你。”
他睁开眼,远处的地平线似乎消失,偏西的太阳分裂成无数星星,一颗一颗地砸进心里,天大地大,万物皆无,此刻只有那句“想追你”。
乐野的脑袋还凑在窗前,圆溜溜的眼睛却盯着男人,他忘了呼吸般,许久后才重重呼吸了几次,保持着别扭的姿势,像第一次听懂人话的小野猫,恐慌大于一切。
凌唐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双手紧握方向盘,看似无波无澜,整个胸腔却被一根鼓棒用力地敲击,是他……过分了。
道歉的话还没有说。
解释的话也还没说。
总而言之,十分荒唐。
但他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或许呢,或许他还能看到哪怕一丝的毫无保留。
“你不信?”
乐野已扭正了身子,紧紧抱着画板,不安,慌张。
他没有看他,轻轻地回答:
“不太信。”
“不太信?”
“因为我始终觉得,那时候的你,也喜欢我。或许只有一点……所以,你这么说,我是不信的,但对于我以为的你对我的一点儿喜欢来说,并非完全不信。”
他说得犹豫而凌乱,但凌唐听懂了,一刹那,他向自己的左手边偏过了头,极力按捺着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三年前,乐野说自己对他是“超爱”,纵使被毫无分说地抛弃,他也还能说出“那时候的你,也喜欢我”这种话来。
他自信、勇敢、善良、天真,一直都是。
凌唐扪心自问,自己罪不可恕。
乐野的天性里,还葆有那些毫无保留的成分。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的确确,不那么快乐了。
艾伊木的离世、他的不告而别……凌唐没有自以为是到自己会对一个人有多么深远的影响,但不能不承认,他留给乐野的那些记忆里,多数是不愉快。
他曾拼命汲取他的阳光、快乐,但堂而皇之地自以为师,为他的天真注入了痛苦。
他把乐野的真心揉碎,画满了没有星星的夜空。
乐野打开画板,翻开新的一页,一边涂着星星,一边发自内心的疑惑:
“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之前跟我说,‘都过去了’。假如,假如没有过去,你还会这么说吗?我也不知道你具体过去了什么,又假如,下一次过不去的问题出现之后,怎么办?”
“凌唐哥,我好像在往过去走,往阿帕死掉的那天走,往十八岁走,往你不告而别的那天走,我……有点害怕。”
第33章
“凌唐哥, 我好像在往过去走,往阿帕死掉的那天走,往十八岁走,往你不告而别的那天走, 我……有点害怕。”
一声“凌唐哥”出来, 凌唐倏地兵荒马乱, 不是刻意保持距离的“凌总”,而是三年前毫无保留的“凌唐哥”。
他触动,感慨,却也愧疚, 不安,心疼。
心有千根线, 却无一头绪。
“慢点——”
刺——由于走神太过,跟前车距离过近,凌唐听到乐野的轻唤后, 轻踩刹车, 更是打乱了所有思绪。
乐野接连瞥了他好几眼:
“还好吗?”
凌唐勉强冲他笑了笑, 刚说了个“我”字, 对讲机里传来队长郭军的声音:
“开车注意安全, 即将进入太原。”
乐野浅浅降了点车窗, 不知瞧见了什么, 拿起笔“刷刷”地画起来。凌唐收回视线, 全神贯注地注意前方,眼下已不是谈话的好世间了。
他不动声色地懊丧,他总是这样,没办法很好地谈心,三年前他只会说“闭嘴”, 如今旁边的人鸦雀无声,他也只会闭嘴。
太原山多,少有十几座,练练绵绵,在黄昏里仿若一条熠熠的长河,不知涌向哪里。世间从不在山的身上留痕,所以它来也好,去也罢,人们没法过于在意。
抓不住,索性只有远观。
乐野一路画进市区,有个客户点名要的,希望通过“进入太原”这个意象,来表达他“走出太原”之后很少归乡的那种心情。
直到车子停稳,乐野才收起了画板。
“我明白你怕,是我冒犯了。”
乐野怔住,说话的人已经下车,他不明白他的意思,浅浅琢磨了一下,又有些烦躁。
他跳下车子,到凌唐那边——车队停在一个广场前,所有人都已长吁短叹地下车。
“都累啊?”
听见郭军的问话,四位女士纷纷点头。虽说一路走走停停,但他们从没睡过午觉,其余时候本着要好好欣赏路上风景的原因,也没有好好休息过。
“万象城”的大字在夕阳下散着灼灼的光,此处位于城区繁华地带,四下里已有霓虹闪烁。
乐知昭拍了下手掌:
“刚我和蕤蕤想着,看个电影,吃顿火锅,然后在这住酒店吧,好几条没痛痛快快地洗个澡了,在这松快松快。”
成蕤推了推自己的圆眼镜,也附和道:
“是啊,过了太原,再往前走可基本要一直赶路了。”
郭军没有过多犹豫,直接点头,又问两位姐姐和两个男士的意见,自然没有异议。
不过看电影,裴筠和裴莘不想去,她俩在车上换着休息,看了不知道多少部电影了,还要坐在影院里看电影的话,感觉还不如继续赶路。
“我俩去酒吧里嗨一下。”
俩姐姐有点出人意料,说她们精神头比年轻人还好。
乐知昭提溜着眼珠,在剩下三个男人身上转了一圈,然后笑眯眯地问乐野:
“弟弟跟我们一起去吧,那俩我都不想问,指定不去。”
乐野还没说话,郭军像是很怕陪老婆逛街的那种男人一样,立即道:
“你们去,你们去,我跟凌唐随便逛逛。”
乐野便跟着乐知昭和成蕤走了。
今天是星期三,对上班的“牛马”来说,属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孤岛”,没人有力气在加班之后跑出来消遣。
于是电影院显得不那么拥挤,尤其是乐知昭选的“躺卧式”放映厅,更是没什么人,除了她们三个,就只有一对情侣和一个女孩。
电影是时下热门的爱情喜剧片,略有些尺度,但搞笑,所以没有令人尴尬的场面。
途中,乐知昭凑到乐野这边,小声说:
“还好那俩没挤一张躺椅上,要不然现在尴尬地就是我们了。”
乐野“啊”了声,把视线从屏幕上收回来,看着她,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
“你这么单纯啊,弟弟。”
他单纯吗?乐野想了一下,不算吧,他十八岁就看过那种片子了,便道:
“不在这里搞起来就好。”
乐知昭和成蕤同时看过来,顶着这么一张单纯的脸,说着这么……的话,俩人一脸八卦地看着他,乐野有些不自在,扭过了头。
他也没说什么吧,看来真正单纯的是她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