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半仙
“你还好意思说，儿子在外面上大学寒暑假都不愿意回来，不都是因为你闹的！”
“哈？陈明华，你倒是有脸怪起我来了！我要不是为了儿子，早就跟你离了！”
还是那几句熟悉的说辞，多少年都没变过。
噩梦般的回忆瞬间似黑水般翻涌上来，堵得陈诺快要窒息，他闭上眼趴在书桌上，呼吸急促，拳头攥紧了又松开。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两下，他没有力气拿出来看。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楼下渐渐安静，陈诺抬起头，深吸两口气，背上书包，下了楼。
客厅的地板上倒着一把椅子，旁边有些玻璃碎渣。两个人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坐在餐桌前，脸上的怒气未退，似乎随时都会爆发第二场。
陈诺过去把椅子扶起，走到他们中间，淡淡地说：“你们离了吧，我长大了，不用照顾我的感受。”
说完没去看他们，打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家。
小腿肚子在发颤，陈诺加快脚步走出小区，刚好有一辆公交车停在面前，没看几路，直接刷卡上了车。
公交车上没几个人，他找了个后排靠窗的位子坐下，把车窗打开一条缝，任由冷风拍打在脸上，让自己冷静。
他刚才终于对父母说出了十多年来一直想说的话，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像一种解脱。
说他自私也好，说他冷漠也罢，全都无所谓了，那一刻他只想离开那个困住他十多年的牢笼。
口袋里的手机连续不断震了起来，陈诺看了眼屏幕，是贺辰睿打来的，按了拒接。
他不想在这个时候面对贺辰睿。
坦白讲，在认识贺辰睿的这些年里，陈诺不止一次在背地里羡慕过他，羡慕他有一对感情和睦的父母，羡慕他有一群能带回家玩的朋友，羡慕他从小到大无忧无虑、顺风顺水。
也曾想过，如果他生活在贺辰睿那样的家庭，会不会也和贺辰睿过得一样？会不会变得讨人喜欢？
但陈诺觉得大概率不会。
他的冷漠与坏脾气是刻在基因里的，不会因为环境的变化而转移。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哪怕是对自己的父母。
公交车不知不觉驶入了终点站，司机提醒陈诺下车。
这地方肉眼可见的荒凉，眼前只有条宽阔马路和几间破旧厂房，应该已经离市区很远了。
陈诺没来过这儿，在冷风中的站台上茫然地站了许久，才想到拿出手机查找换乘线路。
输入目的地的时候手指顿了一下，不知道该去哪儿。
那个名为家的地方已经不能回了，这座城市好像并没有真正属于他的栖身之地。
陈诺犹豫没多久，最后输入了某个小区的名字，按照地图上的路线找到最近的地铁站，搭乘半个小时地铁到达了小区。
门口的保安认得陈诺，笑着跟他说“新年好”，陈诺勉强扯出个笑，回了句“新年好”。
小区中央的广场上围着许多人，是在举办新春活动，不知道什么节目如此吸引人，引得老老少少爆发出一阵欢呼。
陈诺觉得那笑声刺耳，绕开人群，小跑着往里走，快到单元楼下的时候，看见门口站着个高大的身影，裹着他熟悉的羽绒服，手里牵了条上蹿下跳的小狗。
陈诺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小比眼神不好但鼻子灵，率先发现了陈诺，冲着空气欢快地大叫两声，贺辰睿顺着它的视线望过去，立刻快步走向他。
“冷不冷？快上去。”
贺辰睿过去拉陈诺的手，陈诺没有躲开，愣愣地看着他，任由他牵着自己往前走。
陈诺突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那天放学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不知所措，穿着校服的少年路过，从自行车上下来，问他要不要跟自己回家。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伤心小比头
第28章
争吵爆发的时候，贺辰睿和他爸妈又在斗地主。
贺辰睿扫了眼手里的牌，两个王都在，自信满满地叫了个地主。
与此同时，隔壁也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吼声。
贺辰睿警觉地站起了身，离开牌桌往厨房里走。
窗外暂时没什么动静，贺辰睿眉头紧锁地拿出手机给陈诺发了两条消息，问他要不要过来，陈诺没回。
过了会儿贺辰睿妈妈也进来了，母子两人挤在窗户边，看见陈诺背着书包，一个人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贺辰睿没有多想，把手里没打完的牌塞到老妈手里，说：“我回去陪陪他。”
老妈点了点头说：“去吧。”
贺辰睿带着陈诺坐电梯上楼。
陈诺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手冷得像刚从冰里打捞起来一样，贺辰睿将它握在手心，从一楼捂到二十楼都没有捂热一点。
进了家门，小比飞速冲向自己的狗窝，眯起眼睛在窝里打了两个滚，舒服地直哼哼。
陈诺看看小比，再看看自己两天前离开时甩在门口的拖鞋，紧绷的身体终于得到了些许放松。
说起来有些好笑，相比于那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他竟然觉得这里更有家的感觉。
餐桌上摆着几个袋子，看样子贺辰睿回来已经有一会儿了，在楼下等他前上来过一趟。
陈诺小声问：“你为什么也回来了？”
贺辰睿淡定地换着鞋说：“我爸妈嫌我烦，把我赶出来了。”
陈诺不傻，知道这不是真话。
“你是不是都听见了？”
贺辰睿坦荡道：“对。”
这是意料之中的，陈诺长长地叹了口气。
在陈诺看来，家里父母吵架是件非常丢人现眼的事情，吵成他们家这样的更是闻所未闻，因此这些年他从没在任何人面前主动提起过自己的父母，包括贺辰睿。
陈诺站在刚进门的位置没动，心中隐隐有些忐忑，害怕贺辰睿一会儿问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说。
但贺辰睿并没有问，他进房间换了身睡衣，出来看见陈诺还站在原地，说：“站在那儿干嘛？过来帮忙。”
陈诺懵懵的：“帮什么忙？”
贺辰睿走到阳台上，打开家政柜，从里面拿出一台吸尘器和一个平板拖把，说：“新年大扫除。”
陈诺被他给整不会了，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自己此时心情低落，需要一个人静一静，贺辰睿倒好，不仅没有安慰几句，还安排活给他干，真的是很不像话。
陈诺有些生气，乖乖接过了拖把。
贺辰睿轻轻松松推着吸尘器走在前面，陈诺哼哧哼哧甩着拖把跟在后面。
拖着拖着陈诺的身体里逐渐燃起了一团火，一路横冲直撞，恨不得与地板擦出火星子，所到之处皆是乒乒乓乓的声响，把小比吓得叼起狗窝到处乱窜，差点把千年木给撞倒。
结束后陈诺把拖把扔到一边，卸了力一样瘫倒在沙发上。
贺辰睿没管他，慢条斯理地清理了一遍吸尘器和拖把，然后从桌上的袋子里掏出两个橘子，坐到陈诺身边开始剥。
陈诺累得连手指头都动不了，有气无力地叮嘱：“你当心点，别掉地上，刚拖干净的。”
贺辰睿笑着说了句“好”。
陈诺认真地看贺辰睿剥橘子，看了会儿很突然地开口：“我今天跟我爸妈说，让他们离婚。”
声音低低的，像是在自言自语。
贺辰睿手上的动作没停，抬头看了他一眼，平静地问：“为什么呢？”
“因为受够了。”
陈诺回答地很干脆，胸口有一丝明显的起伏，他从沙发上撑起，坐直了身体：“我十岁那年，我妈升级成了律所的高级合伙人，我爸当了他们公司的总经理，他们两个赚了很多钱，没过多久换了现在的大房子。
“我妈每个星期都要出差，我爸天天在外面应酬，有一天我妈周末回来，看见我吃了一个星期的面包，把我爸骂了一顿，我爸当着我的面摔碎了一个杯子，说我妈'你一个女人天天在外面跑不照顾孩子，我哪有什么功夫做饭'，然后就吵了起来，那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剧烈争吵。”
陈诺说到这儿有些艰涩地停顿了一下，贺辰睿撕了一瓣橘子递给他，陈诺摇摇头：“我不吃白色的筋。”
贺辰睿又收了回去。
陈诺顺着刚才的话：“后来他们就雇了做饭阿姨，我每天回家都有做好的饭菜，但他们之间还是不断有新的矛盾，谁去开我的家长会，谁带发烧的我去医院，没完没了，全都是因为我……”
“不是因为你。”贺辰睿打断了他。
橘子的筋被剔除得干干净净，直接塞进陈诺的嘴里，陈诺木然地张开嘴，囫囵吞了下去。
喉间泛起一阵酸，陈诺忍着，继续把话说完：“以前我觉得吵就吵吧，只要不离婚怎么样都行，只要不离婚我就有爸妈。但是现在我长大了，不需要他们了，我就想让他们离婚。”
陈诺自嘲地笑了笑：“我是不是挺自私的？”
贺辰睿转过头来看他。
这是他第一次从陈诺嘴里听到这些话，过去那些年尽管见到了不少，但作为一个外人，看到的始终只是表面，实际上陈诺受了多少委屈，他无从得知。
“这不是自私。”贺辰睿拉过陈诺的手，将抽了筋扒了皮的橘子一瓣一瓣放进他的手心，“你的父母和你都是独立的个体，既然在一起会让彼此都不好过，那就没必要做无意义的捆绑，分开对他们来说也许才是最优解，你这么做是为他们好。”
陈诺没有说话，其实很简单的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从贺辰睿嘴里说出来，心里似乎就好过了一些。
他看着手里的橘子沉默了一会儿，一股脑儿将它们吞进了嘴里。
汁水在齿间迸溅开来，顺着味蕾弥漫至整个口腔，陈诺突然“呜”了一声，眼眶中瞬间蓄上一汪泪水。
“怎么了？”贺辰睿吓一跳，以为是自己的话刺激到了他。
陈诺泪眼婆娑，一张脸扭曲成了苦瓜横截面，硬是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然后哑着嗓子吐出一个字：“栓。”
贺辰睿愣了两秒，很没良心地爆发出嘲笑声。
陈诺瞪了他一眼，贺辰睿擅自把人揽进了怀里。
贺辰睿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柔声说：“其实有很多家庭都是这样的，在最亲近的关系里日复一日地互相伤害，只不过大部分的父母选择了得过且过，大部分的子女选择了忍让回避。我不是说他们的做法不对，只是想告诉你，你选择的做法很勇敢，比大多数人都要勇敢，明白吗？”
陈诺点了点头，而后安静地靠在贺辰睿的肩头，闭上了眼。
贺辰睿今天穿的是件长绒的毛衣，很软，像被太阳晒过很久的草地，陈诺拼命地从他身上汲取暖意，直到流淌着的血液也变得温暖。
小比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脚边，见两人搂搂抱抱不成体统，伸长脖子叫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