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钟商回应的很干脆,态度却很友善,越是这样证明他越不在乎。

江沅在心里苦笑,这回碰到硬骨头了。

“你们准备一下,”钟商朝身后的保镖摆下手,“进去看看,没什么问题带人离开,动作小心点,辛苦几位了。”

保镖和司机立马行动。

江沅别无他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荣湛抬走,还要不碍事的给人让位置。

两名身强力壮的保镖把熟睡的荣湛用担架送到楼下,一行人呼呼啦啦跟在后面。

到了门口,钟商让保镖先带人出去,然后转头对江沅说:“您是主治医生,劳烦你跟我走一趟。”

江沅真是哭笑不得,爽快地点头:“好的,就算钟先生不开口要求,我也会这么做。”

“谢谢,”钟商勾唇浅笑,做个邀请的手势,“这边,坐我的车。”

画面一转。

两人已经坐在黑色轿车后座,车屁股后面跟着两辆商务车,其中一辆载着熟睡的荣湛。

“江院长,见您一面真不容易。”钟商率先挑起话头,似笑非笑的眼神里藏着一丝调侃,“需要提前一个月预约。”

这就是首富的牌面吗?

江沅转过脸,温和地笑:“很抱歉,我最近带着团队到加拿大参加一场关于遗传学的研究会,昨晚落地香槐耶,今早接到荣博士的电话,本来计划三天后登岛,他要空出几天处理公事,想不到今天就出了这样的事。”

这个男人的气质和荣湛有些相似,聊天也同样有分寸。

钟商不自觉生出几分好感,不过两人之间因为抢人而产生的’敌意‘并未削弱。

他时刻警惕着,并坚持己见:“我知道哥哥和你签过协议,实在是不好意思,江院长,他相信你,不代表我也相信你。”

江沅特别善解人意:“理解。”

钟商脸色缓和:“谢谢理解,我不敢把他交给别人。”

“我不是别人,”江沅努力提升自己的好感度,“我是精神科医生,是荣湛的好朋友,我们认识十几年了。”

提起这方面,钟商更有底气:“我出生就跟他认识。”

“.....”江沅别开视线,一时语塞。

钟商抿唇轻笑,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江院长别误会,我不是有意和你作对,现在这种情况不清不楚,我别无选择,必须确定哥哥没问题我才放心。”

江沅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他身上,头一次认真打量起他的外表,眼底浮现几分好奇:“钟先生,你这么紧张荣博士,是出于对兄长的爱吗?”

钟商蛮意外首富会问这种问题,微微一怔回道:“有这方面的感情,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是我的哥哥。”

“你们感情很好。”

“某些时候,是的。”

“我是不是可以把你当做荣湛的家属,”江院长眼里闪过异样,笑得也意味深长,“我还不太习惯荣湛有家属,他向来都是一个人。”

“江院长可以从这一刻开始习惯,”钟商清冷目光中闪过不易察觉的警告,“很久以前就听哥哥提起过江院长,今天正式认识,不算晚。”

“当然。”江沅回以微笑,心却沉向谷底,开始盘算怎么说服眼前这个男人。

车厢里迎来一阵短暂的沉默,两人各自思考着心事。

“江院长,有一个问题,”钟商的神情从犹豫变得坚定,“荣湛接下来会怎么样,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最好和最坏的结果。”

江沅轻瞥他的侧颜,斟酌用词道:“我知道钟先生不喜欢把人格当成独立个体对待,那我就换一种说法,以荣湛目前的状态,属于自己抵触自己,不愿意达成某种共识,因此出现精神紊乱的状况,如果不加以干预,他的情况会越来越糟,幻觉次数增多会导致他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最坏的结果,失去一切记忆,创造出一个全新的人格,你和我都不认识,更坏的是永远活在梦境里,现实中如同行尸走肉。”

钟商并没有被吓到,他相信荣湛的能力,不会让自己陷入最糟的境地。

江沅与他想法一致,补充道:“依我对荣湛的了解,不管是荣博士还是编辑,都不会让自己活成‘僵尸’,尤其是编辑。”

钟商眸光微闪,想起在平地区的一次经历,哥哥告诉他,更喜欢别人称自己为编辑。

“最好的结果呢?”

“他以前就不错,人格和人格之间互不打扰,保持精神世界的平衡,”江沅话语微顿,扫一眼钟商的表情,“接下来的话绝没有怪罪钟先生的意思,他会变成这样,最主要的原因是你。”

钟商轻挑眉梢:“没关系,我绝不会自责和愧疚,江院长可以畅所欲言。”

既然如此,江沅选择实话实说:“荣湛很特殊,他比常人拥有更多有趣的灵魂,其中一个灵魂非常爱你,不想失去你,另一个灵魂不具备爱人的功能,可他受到本质中道德感的压制,不得不做一些他不想做可必须做的事,这让他很痛苦,从而和另一个自己产生对抗。”

“你是说..”钟商的喉咙滚动两下,“他不喜欢我,又不得不和我在一起,对吗?”

江沅没有直面回答,而是问:“如果回到从前能改善他的情况,你愿意吗?”

“能回去吗?”

“只要想就可以,编辑是催眠高手,重洗人格的记忆对他来说没有难度。”

钟商把‘编辑’两字放在齿尖咀嚼,眼神变得恍惚,没多久又恢复先前的坚韧:“你觉得荣湛想回到从前吗?”

江沅哑然,真正的答案只有荣湛知道。

钟商从容不迫地说:“我会和他一起面对,逃避不能解决问题,我相信哥哥和我的想法一致,除了回到从前,还有其他方法吗?”

江沅停顿一会儿才道:“需要他自己原谅自己,理解并给予支持,人格达成了和解,这样他才能转好。”

钟商张了张嘴,嗓子有点哑:“他为什么不肯原谅自己。”

江沅看着前面的道路,调子缓慢沉重:“我很理解他,如果我是荣博士,短时间内也没办法接受,原本一切如常,像普通人那样活着,热爱自己的工作,对未来也充满向往,可是突然有一天被告知,他不是身体的主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设定好的,他在为别人而活,没有自己的意识,还要承受随时被毁灭或整改的危险,他愤怒,害怕,绝望,无法原谅设定他的人。”

钟商怔怔地看着窗外,感觉喉咙干涩的厉害,比早上醒来时还要难受。

“抱歉,我不该跟你说这些,”江沅面露歉意,“我这里有关于荣博士个案的详细资料,除了患者本人只有家属有权查看,我可以交给你,看过之后,我希望钟先生能够重新考虑登岛的事。”

第83章

自从钟商把人带回梧桐别墅区, 始终寸步不离的照看,并且雇佣几名安保守着,生怕一不留神哥哥被别人偷偷摸摸拐走。

照常来讲, 容湛早该醒了。

可他睡了整整两天, 依然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像被施了魔法的王子规规矩矩躺在床上,等着命定人来吻醒他。

钟商试过, 确定童话是骗小孩的。

到了第三天,江沅照约定准时登门。

江院长为荣湛做了详细检查,整个过程有条不紊, 看上去没什么压力,他这副问题不大的淡定样子倒是让钟商暗暗松口气。

“江院长,他为什么还不醒?”钟商轻声问,用一种恰到好处的语气, “是药物作用, 还是心理因素。”

江沅手中拿着脑部扫描图报告,目光落在荣湛平静的睡颜上,“可能是吵得太凶了。”

见钟商目露不解,江沅忙不迭补充:“他看着是在睡觉,其实精神世界很活跃。”

钟商喃喃道:“他不愿意醒。”

“还有一种可能, ”江沅接过话, 视线转向钟商的脸,“他以为自己醒着,实际上是在梦里。”

“你是说他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是的, 但不排除你刚才说的不愿意醒。”

钟商走到床边,低眸望着床上的男人,陷入了沉默。

江沅等了片刻才出声:“钟先生, 你考虑的怎么样。”

钟商目不斜视道:“我要等他醒过来一起做决定,有些事情我要问清楚。”

“你可以尝试唤醒他,”江沅给出建议,“听到熟悉的声音,他会受到影响。”

“谢谢。”钟商礼貌地点了点头,注意力都在荣湛身上,不知不觉又陷入沉思。

他是警惕,不是任性,他不能随随便便把人交出去,至少要从荣湛那里获取一个令他心安的承诺。

等钟商从深思冥想中回过神,江沅已经离开,老管家代他送客。

房间里恢复先前的静谧。

钟商脱掉鞋子上床,从后面搂住荣湛,嘴唇靠近男人的耳后说:“荣湛,你在想什么?”

荣湛的睫毛微微颤动一下。

钟商放松身体,眼里渐渐浮起雾:“哥哥,我不害怕,我比想象的更强大,以前都是你护着我,长大后换我来保护你。”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棕榈林刻下的数字,你答应要一辈子做我的哥哥,那时候真够傻的。”

“白天的经历你肯定记得,产业园刚刚竣工,我们到花园里散心,你当时送我一本奥威尔的书,我很快就读完了。”

“你肯定不相信,那本书还在我的书架上。”

“我们是青梅竹马吗?”

...

钟商自言自语半天,没把荣湛叫醒,反而自己睡着了。

时间在流逝,时针在移动。

夕阳的光辉漫进房间,将周围景物镀上一层金色。

荣湛醒来便迎上一双晶亮的眼眸,他盯着这双眼睛看几秒,不自觉地脱口而出:“钟先生。”

钟商微微一笑:“晚上好。”

晚上?

荣湛一时糊涂,脑袋在枕头上转半圈,疑虑重重地四处打量:“我睡了多久?”

“两天,”钟商回道,“你在梧桐区,我的家。”

“是真的吗?”荣湛边问边伸手去摸钟商的脸颊,手中触感温热,舒缓了他心里的焦躁,“应该是真的。”

“什么叫应该,”钟商把脸往前凑,“就是真的。”

荣湛不确定地又问一遍:“我伤害你了吗?”

钟商深深注视他:“没有,你不是那种人。”

荣湛嘴角牵出一丝苦笑:“我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还需要一点时间。”

“慢慢来,”钟商很贴心,“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先给我一杯水,谢谢。”

“早就准备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