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我是什么关系。”

“暂时没办法回答你,大概是二元对立,或者密不可分。”

荣湛盯住老师的眼睛,想到一个可能:“我试了那么多次都没有找回失踪两年的记忆,老师,请你告诉我,是不是那段记忆原本就不属于我。”

他说请,不到万不得已他很少请求别人。

陈教授感到心痛,知道这天早晚会来,不禁长叹一口气:“没错,不属于你。”

仅存的一线希望破灭。

荣湛闭上眼睛,感觉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刚好砸在他的头上。

“为什么..”他有点接受不了,“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陈教授转动轮椅,来到他身前,皱巴巴的手落在他的手背上,温声细语的安抚:“因为时机不够成熟,你还没有准备好迎接变故,你一直以来都很稳重,但还不够,你需要更强的承受能力。”

荣湛抽回自己的手,语气决绝:“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是,”陈教授点头,“可不是现在,我希望你继续沉淀,不要一口气吞下所有,你会承受不住的。”

“如果你是我,察觉到自己可能患有精神疾病,你会怎么做,”荣湛发出锐利又不失礼貌的质问,“你会选择沉淀吗?还有那么多耐心去等待别人给结果吗?”

陈教授无言以对,眼底浮现愧疚和担忧。

“您是我的恩师,我一直敬重你,信任你,”荣湛不免有些伤心,“我现在不知道该信谁了。”

“抱歉,我们本来可以换一种方式的。”

“我改天再来看您。”

说罢,荣湛不顾挽留,站起身快步走出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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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商能察觉出荣湛最近的变化,就像荣湛能感到他的变化一样。

在他看来,他们之间打破某种壁垒上床,尽管有过无数次,昨晚不一样,荣湛带着记忆,他们一觉睡到天明。

他不确定荣湛怎么看待这件事,当做一夜情还是可持续发展,无论结果如何,他反而变得轻松,好像把选择题抛给别人,不需要自己费心思琢磨。

天色刚刚有点变暗,钟商便驱散了会馆的员工。

四周一片静谧,别墅庭院的灯光提前点亮。

钟商准备了上等红酒,他想跟荣湛心平气和的聊聊。

他决定以循环渐进的方式来揭露两人多年的关系,理想状态是白天的荣湛能够接受他的爱意,等火候到位,他就像送惊喜一样跟对方摊牌。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计划还未开始就宣布失败。

傍晚六点前,荣湛抵达产业园。

此时夕阳的光辉最耀眼,照得整座城市金灿灿。

然而荣湛的眼里布满乌云,一场精神上的狂风暴雨已经悄然展开。

他轻车熟路地走进别墅庭院。同样的位置,钟商从落地窗探出身子和他打招呼。

“你来了。”钟商挥手,一身浅色休闲装扮,头发随意落在额前,看起来就像未毕业的大学生。

“嗯,”荣湛脑子里闪回两人拥抱的场面,温暖中夹杂着一抹忧愁,“钟先生,你吃过晚饭了吗?”

钟商说:“我晚上不怎么吃东西,你饿了?”

荣湛勉强露笑,无声地摇了摇头,他迈上台阶进屋,钟商走到房间门口迎接他。

“我准备了酒,”钟商开心地晃了晃酒瓶,“不需要醒,我知道你喝不了太多,陪我一杯可以吧。”

“钟先生..”荣湛的手里拿着一样东西,试图引起对方的注意力,“我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还有一些疑问想问你。”

相对他急于求证的态度,钟商显得特别悠闲,而且心情很好,站在酒水车前开红酒,轻松又活泼的语调:“你先等等,急什么,昨晚跟我在一起,不会不好意思吧。”

荣湛没再做声,安静地等待。

钟商很快搞定红酒,端着两支高脚杯转过身,刚想说点活跃气氛的话,对上荣湛的眼睛,神色一凝:“怎么了,你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不会后悔跟我上床吧,我告诉你,晚了。”

荣湛确实和平时不一样。

他的脸有点苍白,明明不瘦,站在炽白灯光下却显得单薄,假如来一阵夜风,估计能把他掀翻,他的心很乱,摇摆不定,他自己还未消化突如其来的变故,就要迫不及待地向别人吐露。

这让他感到窒息,而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他抬起手腕,将手里的东西展示在钟商眼前:“我看过视频,很久以前的视频。”

钟商低眸,认出是自己的录像机。

本以为被阿姨当做垃圾收走了,没想到会落在荣湛手里。

显然,他们都看过里面的内容。

沉默突然来访,空气犹如凝固。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相望,都想从对方眼中获得自己追寻的答案。

荣湛把录像机放在一旁,他朝钟商看去,眼底情绪翻滚不息:“钟商,我强迫你了吗?”

钟商掀起眼帘,意外的脸上不见波动,只是目不转睛地和他对视,好像听见了无法翻译的外国语。

“我有没有对你使用过暴力,”荣湛把能想到的最糟糕的可能盘点一遍,“或者是威胁,恐吓,利用,不顾你的意愿强行和你发生关系,一次也算,有过吗?”

钟商可算听明白了,他放下两支杯子,平静地回道:“没有,从来没有过。”

荣湛那破碎的眼神稍稍凝聚,可没有因为钟商的回答而感到安心,他像失了魂一样站在那里,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钟商等待片刻,见他没有要说话的迹象,好奇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看了视频,”荣湛有点生气,“你才十八岁,不应该那么做,我真是不理解。”

“既然你看过,就该明白这种事是你情我愿,”钟商态度很端正,语气里夹杂着某种不悦,“你别大男子主义,好像我啥也不懂一样,我只比你小一岁。”

荣湛恍若无闻,找个地方坐下,出神地盯着房间一角。

钟商头一次见他这么沮丧,印象里的荣湛永远挺拔坚毅,自信又从容,没有对谁低过头。

“发生什么事了,”钟商有些担心,“就是因为看了视频,还是有别的事?”

好半天,荣湛才开口:“我就是那个神秘朋友,我在晚上找过你,我们...”

“是,”钟商小心谨慎地观察他,“昨晚的事,不是头一回。”

荣湛扶住额头,有些艰难地问:“这种事有过几次?”

“几次?”钟商差点笑出声,“我要是能怀孕,都生八个了。”

“......”荣湛闭上眼,拇指使劲按着疯狂跳动的筋脉。

钟商把手插进裤兜,身子靠墙而立,目光直直落在荣湛的头顶:“你看过视频之后,有没有想起什么?”

荣湛抬眸对上钟商充满期待的眼神,他不忍破坏,可他自己也累,累到不愿说谎:“没有,我还有很多疑问需要你来帮我解答。”

钟商眼里掠过淡淡的失落,转瞬即逝,他故作很乐观的讲:“没关系,你总有一天会想起来。”

荣湛嘴角扯出苦笑,如果真的是多重人格障碍,那跟他想不想得起来没有任何关系。

他没有把这番话说出来,他对钟商点头:“我希望可以。”

“一定可以。”钟商眸中迸出神采奕奕的光,带给人力量。

荣湛看着昨晚拥抱过的男人,忽然意识到,钟商的爱和表达可能不是给他的,他下意识收紧拳头,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寒意从脚底升起,一直涌上心头。

“你知道我的情况吗?”他的声音仿佛被夜色浸染,低沉而略带麻木,“白天的时候,我真的不记得夜晚的经历。”

钟商沉默一会儿说:“我知道你很特别,很久之前我就有过怀疑,一直不敢确认,最近我才了解一些心理知识,我猜你可能患有某种心理症状。”

荣湛听得直皱眉,露出诧异的神色:“这么说你并不知道我真正的病因,那你..这么久了,为什么不说。”

“我不知道,”钟商回答的很快,镇定的容颜透出天真浪漫的意味,“最开始的几次,我很想找你问清楚,拖了又拖,慢慢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我也解释不清楚缘由,你是心理专家,不如你帮我分析一下,这属于什么心理。”

“或许是..”荣湛脑子里跳出一大堆专业词汇和人格类型,很快甩的远远的,“在你面前,我不是什么专家,钟商,我发现我一点也不了解你,更不了解我自己。”

钟商反问:“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

荣湛想到一个可能:“你是不是因为二十年前的绑架案,心怀愧疚,所以才...”

“你记得吗?”钟商提起这件事就心痛,“你被带走的那天晚上,你对我说过的话,有印象吗?”

荣湛没有,因为那不属于他的记忆。

“我对你说过什么。”

“你说...”

[小商,我不会让任何人把你从我身边带走,除非走的那个人是我。]

钟商眼眶变红,小幅度摇头:“我要你自己想起来,对我再说一遍。”

“怎么了?”荣湛才发现他的情绪有变,“抱歉,我绝对没有让你伤心的意思,你可千万别哭。”

钟商没有哭,双眼泛红是因为积压已久的情感即将爆发。

他忽然向前几步,低头看着荣湛的脸,态度骤然转变:“回答你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假如替我失踪的人换成祁弈阳,你觉得我会因为愧疚跟他在一起吗?”

荣湛无言以对,他很想去握钟商的手。

钟商晃着身子退回原来位置,脸上挂着沉甸甸的冷笑:“你也太瞧不起我钟商了。另外,你强迫不了我,我不是任人摆布的木偶。”

“钟先生,你误会我了,”荣湛低声解释,“我绝对没有侮辱你的意思。”

“我告诉你,”钟商随手拿起一杯酒,仰头喝光,放下酒杯接着道,“换成别人替我去受苦,我会用其他方式去报答,补偿,至于我和你上床,如果你觉得我是弱方,那你打心底就把我看低了。”

荣湛静静地聆听,等钟商说完以后,他站起身朝对方走去。

“抱歉,”荣湛尝试着去拉钟商的手,“我想事情片面了,我害怕自己对你做过坏事,我怕你受伤又不肯说。”

“我确实在忍,忍了很多年,”钟商坦白道,“我的隐忍来自白天不能和你相认,你让我不知所措,其实没有什么狗屁道理,唯一的原因就是我爱你,因为哥哥值得,我不敢冒险,害怕捅破那层纸后我们形同陌路。”

荣湛将钟商的手拖在手心,低头打量着,心想:钟商的真情流露真的属于自己吗?

他想起监控里的身影,尽管心里有些难受,还是选择问出口:“他对你...另一个我,对你好吗?”

钟商盯住他的眉宇,温柔又坚定:“很好,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像你一样护着我,你强大,对我从不动粗,床上除外,你做起来很猛知道吗?”

“.....”荣湛一口气直接憋在喉咙,因为愠怒脸皮烧起两团火。

钟商观察他的变化,露出狐狸般的笑容:“哥哥,你的脸终于恢复点血色,你刚进来的时候吓到我了,丢了魂似的,还以为你要跟我决裂。”

“怎么会呢,”荣湛见他露出微笑,沉重的心情有了一丝缓解,“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人闯入你的生活,你很委屈,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