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道
第14章
一盆混杂着细碎菜叶子的水泼在林向北脚边,他眼疾脚快猛地往后一闪才免于在早秋的清晨被溅一身濡湿去学校。
头发半白却手脚利落的贺奶奶哐当一下丢了红色塑料瓶叉着腰,声如洪钟骂道:“小兔崽子,你少来招惹我家贺峥,他跟你可不一样,以后是要有大出息的,你要是敢带他去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跟你没完。”
林向北摸摸鼻子,念在这老太婆是贺峥奶奶的份上只嘀咕一句,“我就来……”
贺奶奶一听,气得老牙痒痒,手边没有称心的武器,老腰一弯脱了拖鞋拿在手里就要上来跟林向北干仗,才走两步就被从屋里赶出来的贺峥拦住,“奶奶,你这是干什么?”
“你也是着了他的道,跟这小流氓交朋友,迟早害死你自己!”贺奶奶气不打一处来,不好对自家孙子发火,瞪向躲在贺峥身后的林向北,不吝驱赶,“你走,你赶紧走。”
夹在中间的贺峥手伸到背后悄悄地摆了摆,林向北会意,望着他推着大动肝火的老人家进屋,隐约听到很轻的一句“奶奶,林向北不是你想的那样”——因为贺峥为他说好话,林向北的嘴唇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他躲到巷子的转角处,等待贺峥安抚好贺奶奶来找他。
因为他名声在外,贺奶奶向来很反对贺峥跟他往来,往常早间贺奶奶都在菜市场摆摊卖菜,他便顺道来接贺峥上学,谁知道今天会正面碰上?
林向北打开手机一看,十几分钟前贺峥给他通风报信过,他那会儿在骑车没注意。
真失策啊。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苦笑道:“没事吧?
贺峥摇头,开口颇有点歉意的,“我奶奶她……”
林向北把车钥匙插进匙孔里,打断了他的话,“我明白的,其实你奶奶说的也没错,我确实就是个小流氓,本来的事嘛,做了就不怕别人说。”
他一手撑到车座上拍了拍,笑着轻松地掠过这个话题,“快上来吧,别害你迟到。”
贺峥也并未执着于此,等电瓶车拐过两三条巷子,他用手指在林向北的背后轻轻地挠了一下。
林向北吃痒,车头一歪,紧张地回过头,“干嘛?”
“你衣服破了。”
天气微凉后大家都穿上了压箱底的长袖校服,林向北的外套团成一团塞在衣柜里久不见光,懒得洗就上了身,皱巴巴的,褶皱核桃仁外壳似的明显,他总显幼稚的威风,没拉拉链,腾出一只手扯过来一看,校服的侧边不知道怎么着的被划拉开好长一条口子。
“我靠,什么时候弄的?”
贺峥为林向北时不时蹦出的脏话而攒眉,这只是最轻微的一句,跟那些人混久了,有更粗俗的,连爸带妈问候二大爷和三姑奶奶全家,但林向北很少在好学生贺峥面前提及。
等哪天一定要改改林向北这个臭毛病,但目前贺峥暂且忽略他一些特别坏的口癖。
“放学了我给你补吧。”
林向北惊讶道:“你给我补?”
贺峥嗯了声,“我今晚不用去大排档,你家里有针线吗?”
林向北从小到大就只在路边的裁缝店见过那玩意儿,可惜地晃了晃脑袋。
于是事情就变成了贺峥潜入自家当贼,偷了贺奶奶放在铁盒里的针线盒去林向北家给林向北补衣服。
这还是林向北家里第一回有朋友来,他兴奋且拘谨地把乱糟糟的客厅里还没倒的快满出来的垃圾桶拿个黑色塑料袋兜住,将人领进自己的房间,没有椅子,所以豪爽地拍了拍堆着大红花棉被的床,“随便坐,不用客气。”
他三两下把自己的上半身从硬邦邦没有保暖效果的尼龙衣料里抽出来,将校服搁在床边,“我给你拿汽水。”
不等贺峥拒绝,他已经飞快地消失在房门口,两分钟后尴尬地挠着脑袋回来,“家里只剩下这个了。”
一排小孩子喝的印着大耳朵狗包装的爽歪歪。
贺峥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
林向北欲盖弥彰地解释,“不是我爱喝的,也不知道怎么就在我家了……”他编不下去,拆开一瓶,咬着吸管,“好吧,其实挺好喝的,来一瓶?”
旋身在贺峥旁边坐下,后者摇头,已经把校服外套拿在手里,打开针线盒准备缝补。
林向北干脆脱了鞋躺床上去,看贺峥非常娴熟地穿针引线,好奇地问:“你跟你奶奶学的?”
得到一个点头后,他的姿势从躺着变成了盘腿坐,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贺峥拿着针线的手灵活地在布料里来回穿梭,看得入了迷,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贺峥线条分明、带着冷香的书卷气的侧脸,不过脑地说:“贺峥你真好,你要是女的,我一定娶你做老婆。”
贺峥缝针的动作一停,反问道:“你觉得一定得是女人才会缝衣服吗?”
林向北从来没有想过这么深奥的问题,被堵了下,半晌才用他仅有的生活经验回答,“反正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会缝衣服的男的。”他的肩膀挨着贺峥的肩膀,非常感慨地、由衷地复述,“贺峥你真好。”
尾音拉得长长的、懒懒的,带着波浪号似的,不仔细听像是在撒娇,贺峥知道不是,但他可以认作是。
林向北思维跳跃得快,“那你会织毛线吗?”
打横的两只食指凭空在空气里快速打圈,很期待地看着贺峥。
贺峥果然从不让人失望,“会。”
“太好了。”林向北挑一挑眉头,不客气地说,“我下个月生日,你给我织条围巾当礼物呗。”
贺峥拿过剪子咔嚓一下剪掉线头,“什么时候?”
“十二月三号,还有半个月的时间给你准备。”
贺峥把缝补好的外套交给林向北,颔首,“好啊。”
咯哒——
是盖子打开的声音。
尘封多日的过往如摆在角落的的塑料收纳箱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林向北拿手拍了拍,呛得他别过脸去,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迫切地要见到收藏了多年的珍贵物品。
他把掀开的盖子搁在一旁,在衣物的最底下见到了躺在塑封袋里的大红色——贺峥亲手织给他的围巾。
这十年来林向北东奔西跑,为了轻装上阵总是被迫舍弃掉很多东西,唯独这条上了年头的围巾像是他离不开的精神寄托一般陪着他从荔河到广市又闯荡到了深市。
他小心翼翼地把围巾从塑封袋里取了出来,手很缓慢地抚过,尽管做过功课的贺峥选的是很不错的料子,林向北也保管得当,但在岁月无形的捶打下,柔软毛料的手感已经变得有一点粗硬,这并不影响林向北苍白的嘴唇浮现一点笑容。
当时贺峥可不止帮他缝了衣服,还替他里里外外地将凌乱的家打扫了一遍,感激涕零却无以为报的林向北将家里喝仅剩下的两瓶爽歪歪强行塞进贺峥的书包里当作酬劳。
他两只手都抓着围巾,深深地把自己的脸埋了进去,企图嗅到阳光或者清风此类美好的气味,可惜钻进鼻子里的只有属于阴暗地区的樟脑丸带来的特有的轻微眩晕,因而有些叹惋地回到了现实,回到这间不向阳的出租房、他一塌糊涂的人生。
这鲜明的大红色成为太晦暗的视野里唯一的色彩,耀目得他的眼睛几乎产生不应该有的湿意。
林向北重重地叹一口气,手伸进折叠好的围巾缝隙里,摸到一个硬角,缓慢地往外抽。
是一张巴掌大的特地过了塑胶的黑白高考准考证——贺峥的准考证,林向北偷偷溜进考场里,一间间地找,找到贺峥的脸,用刀片小心地沿着底部割下来,变成了自己的东西。
粗糙的纸面裹在反光的塑胶材质里,少年贺峥的脸像是倒影在水面中模模糊糊,他用指腹一遍遍摩挲着,好像就能擦干净而变得清晰。
林向北没有参加高考,他当时正争分夺秒忙着跟钟泽锐赚大钱,哪有时间跟贺峥见面、听贺峥的劝告?
为了驱赶贺峥,他说了很多难听至极的话。
“别傻了,现在什么年头,读书顶个屁用,你自己爱考考去,不要成天来烦我。”
“你贱不贱啊,都说分手咯,你明不明白什么叫做分手?”
“你也清楚我们俩的事不能告诉别人,难不成一直跟你搞在一起啊?”
“这是我跟泽锐哥这几天赚到的钱,你看清楚了,有哪几个大学生能赚到这个数?”
因为贺峥纠缠他的次数太多,钟泽锐叫人把贺峥堵到新世界的巷子里围殴,不是很严重的伤,但林向北就点着烟靠在二楼的窗户旁,眼睁睁看着失望透顶的贺峥一瘸一拐地滚出他的世界。
再后来,再后来……
林向北迅速地将围巾连同准考证塞回收纳箱里,用力地揉一下眼睛,没有眼泪。
他不是爱哭的人。
该哭的也都已经哭够了。
他不后悔。
把盖子盖好,林向北收拾好心情,打开手机查看到账的工资。
已经是本月的最后一天,他必须赶在今晚把这个月的债款给大飞哥打过去,然而点开银行卡,收到的薪资却跟他想象中的有些出入——整整少了一万五。
林向北的心变得很慌乱,突突跳了好几下,急忙地给领班打电话。
得到的回复是:黄敬南不打算把这个月开的酒的业绩算他头上。
“凭什么?”林向北焦躁地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数目不能这么理的吧,不是说好了当天的业绩就按当天结吗,他怎么可以说不算就不算?”
领班和稀泥,“你先别着急……”
林向北低吼道:“我怎么不着急?”
他深吸一口气,抄起外套往外走,“我现在过去,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
不给领班再说话的机会,林向北直接摁了挂断,迅速套了鞋小跑着出了楼房。
傍晚的天灰蒙蒙的,说不上是晴还是阴,但林向北咬着牙一头扎进去横冲直撞,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怕。
作者有话说:
小贺(吭哧吭哧打毛线):说老婆谁是老婆?
第15章
天很冷,尽管林向北戴了加厚的头盔,被凛冽的北风吹着,开了一路的电瓶车过到,太阳穴仍像是扎了千百根细针的疼。
然而他刚站定脚,连Muselbar的门都没进去就被守株待兔的大飞哥等人抓了个正着。
不到六点,酒吧里几乎还没有来客,后门连接着的僻静巷子更不会有人经过。
林向北被一脚踹到画着各色涂鸦的泥土灰墙角,背脊重重地撞了上去又弹开一下单膝跪在地面,整个人因为剧烈的疼痛而躬了起来,他一手捂住腹部,一手扶着墙,仰面望着眼前拿着棍子的几个男人。
大飞哥转了转木棍,不重不轻地敲在林向北的肩头,他因为胖,下巴叠着两层,说话时脸上的脂肪像菜市场被人挑选拍打的肥猪肉似的乱颤着,“这个月的钱呢?”
林向北想站起来,大飞哥“诶”的一声,拿木棍抵住他的胸膛,施力阻止他起身的动作。
“我这个月的工资出了点问题,你们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
“你他妈的想耍什么花招?”暴躁的大飞哥不等他把话说完,一棍子狠狠地闷在他的肩膀上。
林向北感觉整个的肩骨都要裂了,痛得眼前一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一只手从后攥住他的头发,他的发根连带着一大块头皮顿时像要被扯掉,不得已仰着脑袋脸朝上,前方的檐角挂着一颗强力灯泡,光线正正好照射进他的眼底,刺得他眯住了眼睛。
满脸横肉的大飞哥唾沫子在黄色的光晕里乱飞,一口一句脏话,“上次你他妈说月底,我信了你的鬼话,今天左等右等没等到款,你小子倒好,短信电话都不回,怎么,想赖账啊?”
林向北吃力地说:“就给我五分钟,不,三分钟。”
大飞哥根本不听他的解释,嘴一撇,手一挥,示意打手动手。
林向北心一紧,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左脸就被拳头凿了一下,他偏过头去,颊肉连着牙骨剧痛,这个痛还未缓过去,新的痛已经袭来,如暴风雨落下的拳打脚踢和加诸砸在他脊梁的棍棒打得他急不暇则,不知道要先护着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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