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今夜不下雨 第18章

作者:三道 标签: 破镜重圆 近代现代

如今他们境遇悬殊,选择权在贺峥手里,他只知道不能再让林向北轻易地从他的地盘消失。

他衔恨在心,恨也是一款斩不断的抽刀断水水更流的联系。

贺峥拿定了主意,沉甸甸地望着因过于使劲抿着嘴唇使得面部肌肉微微颤动的林向北,轻缓地开了口,“我当然痛快。”

林向北直直盯着前方,眼瞳瞪得更大更圆,垂在膝盖骨上的手猝然握成拳。

他庆贺着贺峥拥有光辉灿烂的人生,贺峥却在为他的落泊而欣喜,多么奇妙的对比,简直是一出得哭着看完的爆笑喜剧。

“林向北。”贺峥又说,“我把你带来这,确实是有事想和你商量。”

路灯是橙黄色,透过白玻璃照进来,半明半昧里的双瞳湖泊一般点缀着一滴金闪闪的光,然而林向北到底没有在哭,只是慢慢地将脸掉过来,不理解地跟贺峥对望。

“我可以先替你还钱,也知道你短时间内还不起,但我急缺一样东西。”

贺峥一把攥住林向北的手腕将人往自己的方向拉扯,另一只手曲起食指摸在林向北挺秀的鼻梁上下滑来滑去,只是用这样玩弄的态度一般地抚摸着。

林向北感觉到喉咙发涩,干咽一下,“什么?”

“床伴。”贺峥的食指抽了回来,近距离地见到林向北的瞳孔猫见光似的猛地一缩,他从容地继续往下讲,“别人我不知道底细,但如果是你的话,知根知底,我会比较放心。”

林向北满面愕然。

贺峥逼近他,将温热的气息都洒在他面上,笑吟吟的,“其实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保守迂腐,你说得对,现在这个年代,大家都是图一时的肉体之欢,有没有感情倒是其次的。你既然可以容许男友外遇,我当然也不介意你有交往对象,再说他那样对你,难道你不想报复他吗?”

最后一句话近乎是煽动了。

这些话谈不上多么惊世骇俗,可是从品学兼优的贺峥嘴里讲出来,林向北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像极了难懂的天书,他的表情木木的,俄顷心口有细碎的痛反映到青白的脸上,他像是第一天认识贺峥,但他们何尝不是重新相识?

整整十年,所有人都会变,林向北会,贺峥也不例外。

贺峥很有耐心地等待林向北的答案,在这场沉默的博弈里,比比谁的心口不一更正宗。

“你……”林向北一口气堵在喉咙,“你以前也有过吗?”

贺峥没说话,只看着他,他艰难地将那两个字吐出来,“炮友?”

感受到了林向北流露的细微的在意,原来林向北是会在意的,贺峥感到痛快了,用言语做刃挑破林向北裹紧的心苞,他一遇到林向北就爱上说假话,“各取所需,你能明白的吧?”

林向北哑口无言,眼里的金光更密集了些,为了阻止这些一条条小到不能再小的小金鱼从眼湖里流出来,他张开一点嘴巴,连着鼻子一同深深吸气,赶着小鱼顺着血河游回了心海,在看不见的地方啪嗒啪嗒下起一场又一场泪雨。

一只手拨开几缕散落在额前的头发,露出林向北光洁的额头,仿佛要证明自己确实是个开放的人,贺峥紧追着说,“你考虑得怎么样?”

林向北久久不语,一颗心掰成两瓣朝左右拉扯着,进退维谷。

贺峥跟他离得好近,他能嗅见贺峥衣襟里蓬蓬的香水味,同样的,贺峥也能闻到他身上残留的酒气,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在封闭的空间里碰撞发酵,使得人意识不清、头沉脑乱。

“我……”

林向北想说,算了吧,不为其它,他希望他和贺峥之间保留着最洁白的纯粹,一旦掺杂了利益,连以前的美好都会毁于一旦,但其实林向北更多的是害怕。

于在意的人面前,丁点大的骄傲浇进放大镜里成千上万倍地扩散,越在意越骄傲,越骄傲越恐惧,怕贺峥看不起他。

然而他还没有回绝,以免节外生枝、功败垂成的贺峥已经将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没有温柔的前奏,极其放肆乃至放荡的一个吻,不给林向北有任何喘息的空隙,撬开他的唇,舌尖深深地往里探,像是要顺着喉管直钻到林向北的心去窥探他的真实想法。

贺峥将他压在车垫上,重重地吮着他。

太久没有跟人有过这么深的接触,林向北像情窦初开的少年脑子完全晕掉了,而且事实上在这方面他四舍五入确实好像停留在青葱岁月止步不前,他感觉到贺峥的舌头扫过他敏感的上颚,将他的舌尖往外拖吮,因为碰着牙,在一点疼痛里他找回了应有的主场。

林向北闭着眼豁出去了,什么离愁别恨是非爱怨都融在这个湿吻里,他像栽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放浪地任由自己陷下去,遵从本心热烈地回应贺峥的吻。

一时间,车厢里像是燃烧着一团又一团无形的火焰,深沉的欲念掉到无底的欲海,一触即发,他裹着他,他也裹着他,亡命天涯一般在狂风巨浪里翻滚。

分开的间隙,拉开一条发光的银丝,黏在了林向北的唇角。

目光夹杂着火光滋啦触碰,复而你追我赶地交颈深吻,喘息嗬嗬,摩擦间连衣裳都混乱。

贺峥要迫切落实他们的口头协议,避免比狐狸还狡猾的林向北逃离这辆车后食言而肥,哑声飞快地道:“就在这里吧。”

林向北脑子嗡嗡响,被亲得颤麻发软,很容易被半拖半拽地放倒。

他还没反应过来贺峥话里的意思,贺峥已经迅速一把将他的卫衣连带着外套直捋到胸口的位置,骤然暴露的皮肤接触着空气里的凉风,林向北冷得打了个颤,他还昏昏的,却条件反射地想把衣服拉回去,刚有动作,右腕被跪坐在他胯骨处的贺峥稳稳擒住,抓在掌心。

幽微的光里,贺峥用黑沉沉的眼神看着林向北劲瘦结实的腹部上那一大块深色的近乎紫到发黑的淤青。

林向北不老实地挣了下,“撒手。”

贺峥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腰部被大飞哥等人踹出来的伤,英挺的五官看不出神情。

“我……”林向北的嘴唇还红肿着,过度交缠的舌头也在发麻,说话含糊着像腮帮子里夹了一颗糖,“我还没同意。”

他的腰连带着曲着的双腿往上挺了挺,试图把骑在他身上的贺峥掀下去。

贺峥轻声警告,“别动。”

林向北还在执着让两人分开,不把他的话当回事,他猝然拔高声调,命令道:“我让你别动!”

近乎暴呵的一声在车厢的四壁里来回反弹,仿佛从四面八方丢来的石子将林向北砸晕,他终于安分了下来,仰面躺着,脸上有一种小孩子被大人教训了的委屈的、受辱的表情。

居高临下的贺峥冷声道:“亲都亲了,还说同不同意的会不会太晚了点?”

林向北无从反驳,心里有一点迷迷的痛。

贺峥将车顶的灯打开,更方便看清林向北的身体,他神色肃穆地解开林向北的皮带,一把将裤子剥到脚踝,用目光巡逻。

受不了被这样过分地端详,林向北皱着眉掉过头,将一半脸贴在坐垫上,不算好闻的皮革气味钻进他的鼻子里,他更晕了,分不清是醉酒还是旁的。

黄澄澄的灯光照亮裹挟在衣物下满是伤口的瘦削的身体。

腰腹、小腿、大腿覆盖着一道又一道被重物袭击过的痕迹,两只突起的膝盖骨磨破了皮,还没长好,刚有结痂的趋势,却因为主人的不重视而依旧露着粉嫩嫩的像是荔枝似的肉,隐有淡色的血丝附着其上。

这样的一副被虐打过的躯体横陈在贺峥一团漆黑的眼里。

贺峥又去掰林向北的两只手。

掌心也有擦伤,抓住林向北左手时,林向北的反应犹为剧烈。

他故意施力掐着,终于逼得林向北开了口,“别捏……”

“我以为你变成哑巴,痛了不会叫呢。”贺峥的语气可以用刻薄来形容,“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把自己弄成这样还出去卖,你脱了衣服不会把客人吓跑吗?”

卖这个字严重地刺痛了林向北的神经,尽管这是半个实情。

半裸着的现状让他感到更加的屈辱,他喘着气怒视着贺峥。

更多难听的话从那张薄而形状优美的唇里针一样刺出来,贺峥轻嗤一声,“你瞪我?你只会对着我发横吗,刚才在酒吧你可是温顺得很,让你喝酒你就喝酒,让你跳舞你就跳舞,连那些乱七八糟的药都能入嘴,怎么到我面前就耍脾气了?”

他不等林向北驳斥,笑着往下说:“哈,我知道为什么,你不就仗着我们以前那点交情,觉得我不会拿你怎么样,你是这么想的吗?”

两分钟前,二人还在状若浓情蜜意的接吻,一晃眼又是唇枪舌战,好像只要四瓣唇分开就得落得个互相伤害的下场。

林向北全身的刺又都竖了起来,梗着脖颈不甘示弱地道:“我已经跟你说过以前的事我早忘了,你又提干什么?”

“忘了、忘了?”贺峥低喃两声,一把抓住他的衣襟,让他的脑袋和上半身微微地悬空,质问,“凭什么你说过去就过去?”

贺峥突然发难,清算前尘往事,一笔笔蒙了灰尘的账嚯的在眼前摊开,灰尘簌簌掉落,旧账仍很崭新,因为他始终都不曾真正地从旧岁月里走出来,等这一天等了十年。

他眼里有咄咄逼人的威严,特别炙人,要把林向北连人带骨头都烧毁似的,“当年的事你真能问心无愧,全忘个干干净净吗?好,那我提醒你,是你说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是你说喜欢我,喜欢到可以答应我任何事情,也是你说,贺峥,不管以后怎么样,我们永远都要在一起。”

林向北感觉有一支利箭隔着时空扎进他心里,他必须要大口呼吸缓解疼痛,“不要说了……”

贺峥用更大的声音盖过林向北的声音,“那一段时间,你变得好冷淡,我给你发信息你不回,给你打电话你不接,我知道你在躲我,但你不来学校,我以为你出事了,连课也不上满世界找你。五月十三号,你那时在干什么?”

林向北说过的每一句话贺峥都还倒背如流,特殊的日期自然也携心铭骨,因为记性太好,痛苦显得格外清晰。

他猛地将林向北掼回车垫,即使隔了这么久,脸上不减一点怒意。

五月十三号,林向北当然记得自己在干什么,他在新世界的三楼,和一个新来的年轻漂亮技师打得火热,贺峥找到他时,技师坐在他大腿上,捧着他的脸亲。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贺峥发火,恶狠狠将女人赶出去,攥着他的领子将他摁在墙上,逼问他为什么。

“你说,你想要娶老婆,两个男人在一起,是有病。”贺峥低低笑着,连带着胸腔都在微微颤动,但几瞬,又嘲讽地看着林向北,嗯的一声,“我理解你害怕跟别人不一样,好,我原谅你,一次,你再偷偷跑去跟她见面,我又原谅你,两次。”

不堪的往事彻底撕碎在面前,林向北干睁着眼,躲过了贺峥的目光。

贺峥不让他躲,逼近道:“我还以为再见你能改性,那你现在怎么又跟男人搞在一起,认命了,不觉得有病了?哦,怪不得不介意,你不会还想娶老婆吧,你能吗,你们那叫骗婚,要被千夫所指的知道吗?”

林向北要推开他,反被握住两只手扣在头顶。

贺峥额角的青筋随着剧烈的呼吸有生命地鼓跳着,影子黑压压地将他罩住,“你明知道高考对我有多重要,却偏偏在那时跟我提分手,我去找你,我甚至求你,你又是怎么做的呢?”

林向北面无人色,他躺在贺峥的车上,像躺在口腔诊所的诊椅,吱吱运作的机械还没磨挫他的牙齿,他的牙根牙根就已酸软得可怕。

“我劝你不要再跟钟泽锐那伙人掺和,你不听,非要跟着他混,赚大钱有出息,那你真的出人头地了吗?你飞黄腾达的美梦碎了没,赚钱赚到牢里去了!”贺峥脖颈上的筋因为激动明显地突出来,眼球也变得赤红,愤怒至极仿佛要将林向北饮血啖的滔天恨意,“林向北,你有今天,是你自己毁了自己,你活该!”

激烈的声音陡然像最后一个音符掉地,四周又变得平静了下来,只剩下一声叹息,“你活该。”

林向北承载着贺峥的怒火,如同被关在高温的焚化炉里,骨髓都要被烧尽了,然而在这样极致的热里,他却周身冷冰冰,连指头都是瘆人的寒意,他很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仿佛要堵住贺峥的嘴叫他不好再说出伤人的话,突然地抓住贺峥的领子将人扯下来,微仰着脑袋去寻两瓣柔软的唇。

贺峥只是一刹的僵劲,近乎疯狂地捧住林向北的脸,发泄似的辗转碾压着。

渐渐地,尝到一点铁锈的血腥味,在彼此的口腔里弥漫开来,可是谁都没有在意,相融的血液成了助兴剂,他们仿佛浑然一体。

林向北眼尾悄悄地湿了。

在毫无章法的近乎是啃咬的吻里,他们之间仿若有一种天荒地老逃不开的宿命,像高山雪岭,或者千年石桥,或者黑沉墓地,世间万物在流转,这些东西亘古不变,跑过了年岁回头一看,两个分离过的人还傻傻地站在原地。

你等着我,我等着你。

贺峥倒在林向北的颈窝里,溽热的气息像吻,他搂着失而复得伤痕累累的躯体,林向北变得好纤瘦,比少年时还要单薄,抱在怀里能感受得到突起的骨头,不至于弱不禁风,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把自己弄成这样,把自己弄成这样!

“林向北。”贺峥闭着眼睛,用双臂把他死死地锢紧,叹惋的一句,“好恨你啊。”

就算恨也要把人栓在身边恨个够本,用尽千方百计折磨他,直到恨意消弭,消弭之后呢,那是之后的事情。

林向北盯着车顶那一盏幽黄的小灯,大大地睁着眼睛,困、晕,但因为被贺峥恨着抱在怀里,异样的安心。

许久,许久,贺峥抬起头,舔走林向北唇角的一丝甜而腥的血渍,斩钉截铁地道:“你要对我负责,为你之前的过错。”

是似曾相识的话。

林向北眼睛蒙蒙的红红的,像是哭过。

贺峥怕他痴心妄想一般添了一句,“只是床伴。”

林向北心里很乱很空,人飘飘然地像踩在云上,一根线栓着他的心也一起地飞着,他整个人都要腾空了。

在寒冬里独行太久的人急需一个温暖的拥抱,他留恋着贪恋着,不管以什么理由与身份,抱着他,竭尽所能地抱着他吧,给他被浓烈情感包裹住口鼻的窒息的濒近高潮的快感。

他迷蒙且放纵地反拥住重叠在他身上水泄不通的躯体,闭上眼睛不知是喜是愁地嗯了声。

是贺峥以一己之力促成这桩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利益好处的交换,但林向北以后归他管。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