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道
原来林向北真的存心在躲他。
贺峥站着,影子居高临下地将还坐在矮凳子上的林向北笼罩起来,他背着光,眉眼漆黑一团,不说话,突地蹲下身缄默地收拾摊子上的物品。
林向北这才跟他有接触的动作,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不想摆就不摆了。”贺峥抬起脸来冷声说,“你想要钱,等到暑假我会找份工作,赚多少给你多少,现在跟我回去。”
林向北面上闪过一瞬的震动,他有意安排贺峥见到他的过错,希冀贺峥怒然地向他问责,两人顺理成章地大吵一架,然后渐行渐远,直至分道扬镳。
可是他要什么,贺峥就给他什么。
他要爱,贺峥给他爱,他要钱,贺峥给他钱。
不该是这样的呀。
林向北迅速地眨了下酸涩的眼睛,重重地咬了下牙,对弯腰拾捡凉鞋的贺峥说:“你又要去大排档洗碗,拿一小时十块钱的工资吗?”
贺峥的背脊一僵,缓缓地仰面,蹙着眉,是错愕的表情。
林向北不敢跟他对视,别过脸,像是忍无可忍说了实话:“你干得了,我可不想再闻你身上的油烟味了。”
贺峥蓦然扬声,“林向北!”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林向北起身回呛,“我有说错吗,你洗一天的碗,我卖一条烟就能赚回来了,人要懂得变通,你别那么死脑筋了。”
贺峥深吸一口气,“那天陈秋萍来找你,你就已经在骗我了,对吗?”
林向北唇抿得紧紧的,泛着白,默认。
两人对峙着,在前不久还坐在一块儿借着伞面偷偷接吻的同一块地方。
贺峥眼里的怅然渐浓,半晌,很轻地发出一声叹,是他不够尽恋人的职,太过疏忽,没看好林向北,让钟泽锐等人有机可乘,把林向北又带坏了。
等到离开这儿就好了。
不必等到录取通知,高考完的第二天,马上就走。
他一定要带林向北走出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林向北犟着嘴,“我知道你一直都看不惯我跟泽锐哥他们玩儿,但是我跟他们认识的时间跟比你的长,我不能因为你就连朋友都不要。你也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这个世道谁有钱谁就是老大,有钱什么都能买到,我给你买的饭你不也吃得挺香的吗?”
贺峥想起那一份份送到他面前由脏款换取的肉食,脸色微变,似乎他也已经成为了帮凶,因而必须撇个干干净净才有绝对的立场指责林向北的不是,然而张了张嘴,反驳的却是林向北的前一句话,“我们很早之前就认识了。”
他们的情分追溯起来比钟泽锐要渊远得多。
林向北腮帮子绷得紧紧的,不接他的腔,“反正我没错。”
“你再说一遍。”
“说一百遍也是一样,我没错。”
贺峥跨过防水布与林向北更近地面对面,眼里当真有了怒意,重重地抓住林向北的手,“错了就是错了,只要认错……”
“你烦不烦啊?”林向北打断他,眉梢染上一点不耐烦,甩开他的手,“贺峥,你有时候真挺作的。”
贺峥怔了一瞬,表情凝固住。
林向北絮絮地说:“你管得也太多了,管天管地管东管西,我怎么穿衣服你要管,我怎么说话你要管,什么都要管,你又不是我爸,我爸都没这么管过我。”
贺峥没想到居然对他有这么多不满,“你嫌我管你?”
不是的,贺峥是在不留余地把他从泥潭里拖拽出来,他怎么会嫌贺峥呢?
说出口的却是,“你这种管法谁能受得了。”
林向北从来没有发觉自己演技如此出神入化,一句句伤人的话说得顺畅无比,每说出的一个违心的字都像烈焰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像有一团火,烧到哪儿,哪儿就血肉模糊。
可就是得这样,不要再管他了。
他会害死贺峥的,他会害死贺峥的!
林向北推了贺峥一下,“你要是受不了我也趁早说,烟我还是要卖。”
他绕到一旁,背对着贺峥,因为在竭力忍耐着胸口里不断涌上来的酸楚与痛苦,五官一刹那变形。
太酸了,酸到眼泪都要不自觉地掉下来。
身后久久没有动静,片刻,他听见贺峥的声音轻若羽毛落下来,“回家吧。”
一只手搭住了他的手。
林向北瞳孔剧烈一缩,视线变得模糊,路灯的光影影绰绰,像一个又一个绚烂的小泡泡,他不敢扭头,更不敢眨眼睛,咬牙让自己的声线趋于平缓,“我骗了你,你不生气吗?”
“生气。”贺峥如实相告,“那你要和我道歉吗?”
林向北没有走下这个台阶,只是吸了吸鼻子把眼底的水汽逼退回去,丢掉了贺峥的手,“我要去新世界拿烟,你帮我把摊子收了吧。”
走出几步,听见脚步声,大声说:“别跟着我,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林向北像是做错事而不敢承担的懦夫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贺峥的视线之外。
他一直跑、一直跑,跑到拐角处,停了下来,借助建筑物的遮挡确保贺峥无法发现他,探出半个脑袋。
贺峥在替他收拾凌乱的地摊,隔得太远看不清表情,但灯下贺峥的身影落寞而孤寂。
他让贺峥很难过、很失望吧。
就算这样也愿意原谅他吗?
“对不起啊,贺峥,我不是故意要说那些话伤害你的。”林向北感觉有柠檬汁挤进了自己的眼球里,嗓音都变得酸楚,“对不起贺峥,我不该不听你的话,但是我没有回头路走了。”
贺峥那么聪明,林向北在有关贺峥的事上也不笨了一回。
他有前科,要贺峥相信他重蹈覆辙不是难事,但一次两次的争吵贸然提分手太招惹怀疑,是以得制造更多不可解的矛盾,让贺峥对他心灰意冷,彻底地远离他。
林向北故意疏离贺峥。
在学校不可避免的碰面,态度冷淡而怠慢。
他不回信息、不接电话、不再摆摊,甚至为了躲贺峥不去上课。
贺峥在紧迫的学习环境和与林向北的感情巨变双重压力下,受了影响,最新一次的模拟考从所未有地掉出了前三。
曾经失利带来的挫败感席卷而来,但贺峥始终心怀期望,只要过了高考,带林向北离开荔河,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就快了,就快了。
五月十三号,新世界新来了一批货等待着出售,林向北逃课没有去学校,他惦着沉甸甸的烟盒,默然地陷在皮沙发里。
钟泽锐没把快乐烟的事告诉有孕的陈秋萍,女人来给他送饭,有林向北的一份。
“小北,过来吃。”
林向北垂着的脑袋抬起来,对于钟泽锐,他心里的气与怨并行,称呼也换了,跟新世界所有马仔一样的叫法,“钟哥,嫂子,我先出去了。”
陈秋萍看出两人的龃龉,柔声劝道:“小北,是不是泽锐惹你生气啦,我替你骂他,你过来,我做了你爱吃的新兰花炒鱿鱼呢。”
林向北还是淡淡的,“不了嫂子,你们吃吧。”
陈秋萍追了两步,折回去边打开保温盒边对钟泽锐道:“小北还是个孩子呢,有什么事你这个做大哥就不能先低个头吗,大男人有什么话说开就好了。”
钟泽锐挤出笑,“听老婆的。”
一把将陈秋萍揽过来,摸她微鼓的腰,将耳朵靠上去逗还未出生的孩子,“叫爸爸,叫爸爸!”
未料到林向北居然重新开了门,夫妻俩都看向他。
“钟哥,贺峥找过来了,能不能帮我个忙?”
钟泽锐连忙站起身,近乎殷勤地道:“你说,你说。”
两人走了出去,直通三楼的洗脚城。
白天技师大多数都在家休息,林向北带着一个新来不久的年轻清秀的技师进了密闭的按摩间。
在刻意的放行和引导下,贺峥找到了他。
门开了,粉色的俗气的窗帘将房间都抹上一层暧昧的色彩,粉光也落在贺峥寒白的眼里。
林向北搂着坐在他腿上的技师的腰,女人捧住他的脸,一个香吻落在他面颊上,烙了道香艳的红色唇印。
原来口红真的很黏。
林向北被撞破他出轨的怒不可遏的贺峥掼到墙上,他的背被撞得好痛。
贺峥越爱他,疼痛就越严重。
“为什么?”向来沉稳持重的贺峥失去了所有的风度,只剩下怒意滔天的质问,“为什么?”
他告诉他,用一种在东窗事发后非常坦白甚至诚恳的口吻说:“贺峥,其实我躲着你,不单单因为我不想被你知道我在卖烟。”
“那天我们去参加泽锐哥和秋萍姐的婚礼,我真挺羡慕他们的。”
“我回来想了又想,两个男人在一起又不能结婚,又不能有小孩,连被人知道都不行,那有什么意思?”
“只有病才要藏着掩着。”
“女人的嘴唇很软,比男人的软,我觉得你应该也试试。”
林向北舔了舔唇,像在回味。
一只青筋暴起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似要掐断他的咽喉不让他再吐露只言半语,他感到一点窒息,不顾一切艰涩地往下说,“贺峥,我想好了,我想跟泽锐哥一样做大老板,娶老婆。”
真话掺着假话。
但伤害在燎原的怒火里切实地发生了,灼热的焰种滚滚而疼痛地烧着、焚着,所过之处身焦肉烂,尸骨无存。
作者有话说:
小嘴巴——
第32章
按照林向北的设想,事情的发展应当是愤怒至极的贺峥将他痛打一顿,继而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没有。
贺峥一整张脸都湮在红粉的光影里,他能感觉到扼在他脖子上寒凉的五指在发抖,许久,缓缓松开,改而抚住他的脸颊,用大拇指的指腹一点点蹭去他面皮上残留的口红,就像是谋杀掉一个不可饶恕的罪证。
林向北的后脑枕在坚硬的墙壁,让自己的心也变得水泥一样冷硬,然而撞进贺峥痛苦的逐渐变得包容而又宽恕的眼神里,心像被铁锤敲击着,血肉模糊间有乱石尘屑翻飞。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但喜欢一个人不是病。”
他听见贺峥略微沙哑的竭力克制着的嗓音,像在引导一个迷路的孩子,“我不相信我看着你抱着你的时候,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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