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道
至少今晚不抽。
接近凌晨才收工,一肚子酒精的林向北跑到洗手间吐完,连衣服都没有换倒在休息室的沙发睡到中午才从Muselbar离开。
身负一堆债务的他一刻都不敢停歇,没了泊车员这份工得找其它来路补上。
林向北没急着回家,揣着兜坐在马路边的花坛大理石上晒太阳,随手点开加的各种兼职群,消息很多,飞快地往上划拉甄别,最终停在一个试药招揽群里。
他当过试药员,报名后先做详细的身体检查,各方面指标符合再签保密协议,住在封闭的宿舍里,给什么药吃什么,医务人员会时不时量体温抽血观察他们的临床反应。
三天,林向北拿到了三千八的报酬。
当然也有副作用,试完药后的一个星期,他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他的指腹摁在屏幕上犹豫地来回划动着,想到这个月莫名其妙多出来额外的三千块的债务,狠一狠心,报名参加了其中一个项目,还是三天,这次的药应该很猛,因为报酬有足足五千,但比起副作用他更担心以他的身体状态能不能通过体检。
临时抱佛脚戒两天酒会不会好一点?
他把头发晒得微微发烫,感觉冰冷的手脚恢复点温度才站起身准备回家,然而起身的动作太快,眼前几乎是瞬间就黑掉了,半天才缓过来劲。
他小声地发出些没有任何意义的单音,是儿时被孤立只好自言自语营造一点热闹的氛围的延续至今的小习惯。
“怎么又下雨?”
取了电瓶,路开一半晴转阴,林向北简直要被变幻莫测的天气气笑,紧赶慢赶在雨下大之前回了住处,和下来倒垃圾的合租室友江杰碰上。
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是三室一厅,之前另外一个室友搬走,正好让林向北的爸爸住进来。
当然,林家父子人数多,出两份钱,林向北打算等过完年就换个便宜点的房子,正愁怎么跟江杰开口。
他两个台阶做一个快步上楼梯,见到林学坤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男人瘦小驼背,脸色蜡黄蜡黄的像陈年橘皮,皱皱的眼皮耷拉下来,倒八字眉,显得很苦相。
桌上摆着刚从医院开回来的药,一大袋子,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
林向北进房间找干净的衣服准备洗澡,他身上酒味混杂着烟味,闷得有点儿像隔夜的馊菜,开着房门问林学坤复查得怎么样。
林学坤更老了,也更脓包了,佝偻着身子比老人还像老人,“都好、都好。”
林向北转而去洗手间,挤了一大坨清洁剂拿着硬刷子清理棕红板砖上的污垢,林学坤唯唯诺诺地走到他身后,“向北,我想,我现在情况好多了,要不我出去找个工作?”
林向北猛地回过头,“你能不能给我省点心,医生说了做完手术至少休息半年!”
一见到林学坤畏畏缩缩的样子,他好像过度充气的气球砰地炸开,啪嗒一下将刷子丢在满是刺鼻蓝色液体的地面,“现在我还有办法,但你要是再进手术室,我是一分钱都生不出来了。”
他重重地关上门,靠在薄薄的门板上大口喘气,吸入太多廉价清洁液的气体,呛得嗓子都有灼烧感,拧开水龙头又蹲下来机械地刷洗地砖。
林学坤好像在外头敲门,他当作没听见,把水龙头拧得更大用水流盖过耳边其它声音。
是,他确实跟林学坤没有太多的父子亲情,但林学坤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存唯一的亲人。
归根到底,是林向北太害怕只剩下自己。
作者有话说:
小北(不良少年版):大大的老子讨厌上班,小小的老子不想读书。
第5章
深市最繁华的CBD商业高楼林立,精英云集,君平律所事务所总部坐落在商圈中心的摩天大厦,从最高处的云端俯瞰花天锦地的深市,整个城市的脉络仿佛尽在掌心。
“贺律师,早啊。”
工位的律师助理跟从走过公共办公区域的贺峥打了声招呼,他略一颔首,走出几步旋身说:“把上周没有沟通的案件和当事人沟通清楚,还有,让你准备的两份起诉状在中午十二点之前交给我。”
得到“好的”的回复后,他拧开办公室的门,开启新一周的工作。
君平律所凡合伙人及以上级别都有独立办公室,贺峥将百叶窗唰的拉上去,把堆积在桌面和柜台的卷宗简单地进行整理,角落的小木桌因摆放资料太多隐隐有被压垮的迹象,木板微微变了形,贺峥好心地搬出一部分给它减重,粗略估计还能撑段时间再退休。
他到深市不满三年。
贺峥是全国法学专业排名第一院校的研究生,此前几年都在北市跟着器重他的恩师学习,接手的第一个案子打了个开门红,此后更是一连拿下五城,在新一批的年轻律师里小有名气,前途光明。
然而就在他的事业步步登高时,他却决心辞别恩师回南方发展。
他的履历漂亮,又得恩师推荐,顺利入职君平律所,起初一年发展略显吃力,直到他接手了一桩极为棘手复杂胜率低的金融官司且堪堪险赢。
这场官司是他职业生涯的转折点,不仅赚到了人生真正意义上的的第一桶金,往后的委托更是源源不断,直到今年年中因创收达标转为律所合伙人。
贺峥的晋升速度之快很引人艳羡,不乏有同事当着他的面夸他运气好,他对此从不置可否,但若是旁人知晓他是如何才走到今天,大概绝不会将“运气”两个字跟他扯上联系。
遇到林向北已经是上周的事了,过去的几天他为了准备近期开庭的案件材料加班加点异常忙碌,眼下好不容易有空闲的时间,刻意被他忽略的林向北简直比狡辩的被告人还狡猾,得空就往他脑子里钻。
为了避开你不惜辞职,还想他干什么?
然而人就是这点不好,越不让干的事越想干,越是不想就越是想。
林向北面色肉眼可见的病态苍白,眼睛里萦绕丝丝缕缕忧郁的样子跟他记忆里的爽朗少年大相径庭,在整整十年了无音讯的日子里,林向北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贺峥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住了眼。
时光回溯,是从高二下学期开始,他时常能在校门口见到跟所谓社会人士勾肩搭背的林向北,一群人声势浩大得像皇帝出巡,外套不好好穿,故意敞开拉链,里头的校服短袖解掉两个扣子,露出一小截突起的锁骨,面对形同虚设的纪检委员,神情倨傲而嚣张,大摇大摆地走进校门。
有凶神恶煞的保护神看着,没人敢拦他。
贺峥当然听说过林向北的“美名”,小绿毛龟的称号打小就扣在了他脑袋上,虽然没必要较这种听起来很可笑幼稚的劲,但比起贺峥小杀人犯的头衔显然略输一筹。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贺峥和林向北的成长轨迹几乎重合。
贺峥的母亲在他三岁时因病离世,他的父亲贺建伟是建筑工人,在他十岁那年,贺建伟前去拖欠工资的工地讨薪无果反被唾骂一番,争执期间头脑发热竟拿铁锹一下下敲在负责人的后脑勺,等他停手时,负责人迸了一地脑浆和血液,早一命呜呼。
贺建伟故意杀人且情节恶劣,被判处十三年有期徒刑。
贺峥从此跟着奶奶生活——母亲虽然离世,但小姨还有来往,女人自己在夫家过得并不如意却依旧偷偷地接济他,对于小姨,贺峥有着无限感激。
因为有个杀人犯父亲,他的身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歹意,那时小,还不懂得收敛,他不堪侮辱奋起反击,逮住一个带头嘲讽他的同班同学,拼了命地朝丑恶的嘴脸挥拳,打掉了对方一颗牙,结果却是奶奶老泪纵横地哀求对方家长不要追究。
家里仅有的钱都拿出来赔医药费,贺峥也被迫道歉,休学一星期,再回到学校,他多了一项有暴力倾向的罪名。
龙生龙、凤生凤,杀人犯的儿子,自然就是小杀人犯咯。
同学不敢靠近他,家长也嘱咐孩子不许和他来往,贺峥成了同龄人里独来独往的异类,但他不是唯一一个。
其实他比林向北认识他更早地要认识林向北。
小县城就那么点大地方,孩子都在仅有的荔河小学和荔河中学读书,林向北比贺峥小一岁,低一个年级,贺峥小学时就记住对方的名字了,小绿毛龟的称号是一回事,此外,他撞见过林向北躲在学校的教学楼后面哭鼻子。
盛夏的午后热浪如潮熏得人眼冒金星,单独值日的贺峥拿着扫帚寻觅阴凉地,听到拐角处的墙壁后传来抽泣的声音。
沿着哭声好奇地走近,他见到地面蹲着的一团,校服裤跟不上正在成长的身体,露出一对纤削的脚踝,柔顺的黑发满是汗水濡湿地耷拉在头顶,一双被撞破糗事仓促抬起的瞪圆了的眼睛。
隔着被炽热焦烤成透明胶状物的扭曲空气,贺峥静静地看着那张暴露在他面前白净的哭得薄薄抹上一层粉变成淡红色的脸,一言不发抿住了唇。
林向北似乎觉得很丢脸,嚯的一下站起来,像只被人踹过再也不相信人的猫只见到人走近的脚就警惕地弓着腰踮住爪,浑身的毛根根竖立,没有龇牙哈气,只撒开腿飞快地跑过了阳光照不到的墙转角。
可能连贺铮的脸都没怎么看清。
很奇怪,对大多事情漫不经心的贺峥却一直清晰地记得这次偶遇,都升上中学后,二人时不时会在校道碰到面,林向北似乎把他忘了个干干净净,他无甚所谓,倒是总于不经意间从人群里捕捉到和他同样独来独往的孤影。
再后来就是贺峥高考失利的事情。
生活一再地跟他开些捉弄人的玩笑,竟叫他偏偏在高考如此重要的日子栽了个大跟头。
复读板上钉钉,巧合的是,算是他无意识看着长大的林向北居然在同一个班级。
而这时的林向北已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翻身把歌唱,从倍受欺负只敢躲起来偷偷哭泣的孩子成了荔河中学人人避之不及的不良少年。
真神奇。
叩叩——
“贺律师,你在忙吗?”
贺峥揉揉发酸的眉心,应了一声,助理提醒他当事人正在接待室。
他深吐一口气,嘱咐助理把所需的资料都捎上,用工作来填补不必要的回忆。
这桩官司张筱敏也参与其中,一通交谈下来,还算顺利。
结束后张筱敏边收拾资料边问:“昨晚没睡好?”
贺峥这几天确实是失眠,把这归结于过量的咖啡因,笑了一下,“庭审前综合症。”
张筱敏才不相信,不过这桩案子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她倒是有些紧张和焦虑地耸了耸肩,说等忙完这阵要跟对象去旅游,她心心念念很久的北海道之行,一直抽不出时间。
贺峥看着她,“你们和好了?”
上个星期张筱敏和长跑多年的男友因聚少离多吵架,两人都是不服输的性格,谁都不肯让着谁,一度闹到要分手的地步。
那会儿周卓给她出谋划策,说男人最懂男人,不能惯,一惯就要蹬鼻子上脸,让张筱敏千万晾着他,张筱敏连声答应,这才多少天就又如胶似漆计划起旅行。
张筱敏不大好意思地说:“这么多年吵吵闹闹也过来了,总要有个人先低头吧,他都给我道歉送花,我只好顺着台阶下咯。”
贺峥给出评价,“有道理,祝你们早日修成正果。”
张筱敏俨然陷入了重新恋爱的甜蜜里,笑容满面抱着一大摞的资料推开门出去。
贺峥默然地端坐半晌,把助理叫进来,“我有点急事,你帮我把东西收好。”
他的语气跟他的脚步同频,边说着边迅速往外走,衣角刮起一小阵风,看起来着实到了迫在眉睫、晚一秒钟都不行的地步。
百叶窗依旧拉着,贺峥站在窗前通电话。
“是,叫林向北,前几天刚从金沙大饭店离职,麻烦你帮我把他的联系方式找出来,越快越好。”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贺峥又嗯的一声,“最好查一查他还在不在深市,现在在哪里工作,好的,谢谢你了,有空请你吃饭。”
他结束通话,这几天压在心头的那点烦闷刹时随着从窗口望出去一览无余的风景而消逝,想做就去做而已,既然他有能力和门道获悉林向北的去处,为什么要让故技重施再次不辞而别的林向北如意?
贺峥不是没有回过荔河,但林向北出狱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连林学坤也无影无踪。
在他们不曾相遇的日子里,林向北有没有像他一样在不经意间很偶尔地想起他,还是早把他遗忘在岁月的流沙里。
那短短的一年当真发生许多让贺峥始料未及的事:他和林向北从交往到分手、相依为命的奶奶离世、林向北入狱、他独自离开荔河前往北市求学……每一件事都足以在他人生的履历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也许所有的第一次对人而言都刻骨铭心:第一次怦然心动、第一次恋爱、第一次接吻、第一次上床、第一次失恋……
也许贺峥只是不甘心。
林向北是高考前半个月跟他提的分手,在那样险要的节点疯狂扼杀他的感情,差点毁了他,然而只是差点,到底没有。
时间站在他这边,证明他是对的。
悲愤的劝告在多年的沉寂里演变为无声的质问:时过境迁,林向北有没有过一点点后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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