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道
贺峥的奶奶和父亲去世时荔河还没有建设完成的公共陵园,是以都葬在一处山脚下,因为下过雨,地势泥泞难行,等贺峥和林向北祭拜完回去,鞋裤都湿了大半。
两人在荔河都有一定的“名气”,这一次双双回老家,有几个好事的街坊邻居偷偷地跑到贺家门口假装偶遇。
贺峥如今事业有成,人一旦成功了,身边就都是善意,以前那些鸡零狗碎的事似乎也随风而散,小杀人犯这个绰号是绝不敢再提,更有甚者当着他的面为他父亲打抱不平。
世态冷暖这四个字,贺峥深有体会,对跟他拉近乎的这种行为不置可否。
如今在荔河并无牵挂,他这一次至多预备停留三天,抽空去拜访已经退休的教导主任,差生林向北自觉没有脸面会见老师,怎么说都不肯同行。
贺峥出门后,林向北却并未留守家门,而是在附近便利店老板的口中打听到了故人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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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老板租借了辆电瓶车,凭借着记忆在行驶过几百回的小巷子里穿梭,最终在一家名为永顺摩托的修车店对面街道停下。
今日学校放假,门口坐着个穿着校服的约莫十岁的小姑娘,扎两条辫子,正埋头在小桌子上写作业。
林向北走过去,小姑娘机灵地往店里一喊,“爸爸,有客人来了。”
里头蹲着拧螺丝的男人高高地扯一嗓子回应,修车的缘故,他身上的长袖沾了油漆,两只白手套脏乎乎地套在手上,费劲地从地上站起来。
林向北下意识望向他的右腿,肌肉萎缩的缘故,男人的右腿似乎比左腿短一截,伴随着走动,耷拉着在地面拖拉,一瘸一拐地走近了,“是修车还是补轮胎……”
声音在见到林向北时戛然而止。
林向北笑笑地看着他,“泽锐哥,当老板啦?”
钟泽锐的眉骨有一道长而深的疤痕,肌肉剧烈地颤动着,这道疤更明显了,他三两步跌撞着上前,似乎是想要抓住林向北的肩膀,又因为手套污脏而空抬着手。
林向北握住他的手,他黑黝黝的脸透出激动的红,几次开口,才说出话来,“小北,真的是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
“前天傍晚。”
“小妮,来,叫人,这是你小北哥。”
小姑娘乖乖叫人。
林向北笑着被迎进店里,钟泽锐热情地搬了张椅子给他坐,“真是好多年不见了,你现在在哪儿发展?”
聊着天,林向北还是时不时看向钟泽锐的腿。
钟泽锐的腿是被王老板差人打断的,跟林向北有一定的关系。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六月末,高考出成绩填报院校后没多久,新世界新进了一批快乐烟,分批给了底下的马仔交给客人,结果不知道哪个环节出现了差错,险些被条子给扫了。
王老板怀疑出了内鬼,一个个排查,而被迫入伙的林向北向来独来独往,除了钟泽锐,根本没有人为他作证。
钟泽锐再三担保,这事肯定跟林向北无关,王老板吞不下这口气,必然揪一个背锅的出来慰问弟兄,私底下让他做选择,他跟林向北的腿只能留一个。
他本来就心有愧疚,自然是毫不犹疑地保全林向北。
等林向北知道这事时,钟泽锐人已经在医院,这条腿也废了。
“做大哥的,要是连弟弟都保护不了,那顶个鸟用!”钟泽锐声俱泪下,“小北,哥不能再对不起你了……”
林向北趴在病床前,抬起一双红得可怕的眼睛,哑声说:“泽锐哥,是我干的。”
那时贺峥已经被理想院校录取,和他断了联系的林向北急于脱身,恨不得把王老板剥皮拆骨,他太天真,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偷偷给条子通风报信,却没想到王老板的关系网如此庞大,不禁险些把自己赔进去,还害得钟泽锐丢了一条腿。
钟泽锐显然也被他的不知死活吓破胆,死死地捂住他的嘴巴,让他把事情烂在肚子里,绝不能对外说一个字。
从那之后,林向北就再也不敢动歪心思,要他取烟就取烟,卖烟就卖烟——说恐怖点的,就算王老板要他吸快乐烟,恐怕他也没有能力拒绝。
林向北见过的,底下的一些马仔染上了瘾,变得人不人鬼不鬼,那阵子他每晚都做噩梦,生怕王老板知晓他的小动作从而把贺峥也拖下水。
如果不是那场大严打让王老板这条嚣张的地头蛇没了靠山,他跟钟泽锐还不知道得被胁迫着犯下怎样的大错。
虽然惨痛的往事已经时隔多年,但伤的伤残的残,这些留在身体的痛苦却是一辈子都无法抵消的。
“小妮,说了多少次,看书的时候不能离得那么近,要近视的。”
林向北循声望去,身穿水蓝色连衣裙的女人已经走了进来,说道:“有客人呐?”
“秋萍,你好好看看这是谁!”
陈秋萍离近了看清林向北的脸,微微张大了嘴,“小北!”快速走近了,声音更响,“真是小北!”
“秋萍姐,是我。”林向北起身,咧嘴笑道,“好久不见啦。”
三人一同入坐,彼此互诉这些年。
小妮是陈秋萍和钟泽锐的女儿,已经十岁了,钟泽锐出狱后先是学了两年修车技术,攒了几年的工钱,去年盘下了这家修车店,一家人日子虽然过得并不那么宽裕,但很美满——钟泽锐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个家,中间经历了许多挫折,到底是实现了。
目睹了这样平凡却美好的幸福,感觉温暖化作实质拂过他的眼睛,既祝福又羡慕。
“今晚一定得留下来吃饭。”
陈秋萍笑说:“是呀,是呀,我待会到市场斩半只烧鹅,咱们坐下来好好说话。”
盛情难却,林向北也很想跟他们好好叙旧,但有一点为难地说:“我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
“结婚了,还是女朋友?”陈秋萍眉眼弯弯。
林向北想横竖瞒不过,如实道:“我跟贺峥一块回的。”
此言一出,钟泽锐和陈秋萍都沉默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半晌,钟泽锐磕巴地说:“你俩,你俩现在……”
“在深市遇到了,他现在很厉害,帮了我很多。”
作为当年的事情为数不多的知情人,钟泽锐和陈秋萍一时都极感慨,其实夫妻俩也是等后来网络发达了才回味过来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承想十年了还能在林向北嘴里听见贺峥的名字。
事实证明,就算是白日也不要在背后说人,还未等再开口呢,林向北的手机嗡嗡嗡地响起来。
他一看,是贺峥,赶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摁了接听。
“怎么不在家?”
林向北不想再对贺峥撒谎,但出于诸多考虑,他最终道:“在家里闷得慌,我随便溜达溜达,就要回去了。”
手机那头有长达五秒的沉默,林向北的心不安地提到了嗓子眼。
贺峥凉凉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扭头,往左边看。”
林向北头皮倏地一麻,脖子跟落枕似的,缓慢而僵硬地按照指令向外瞧——街对面,贺峥笔挺地站立着,面色如水。
作者有话说:
贺·人形雷达·峥(:又被我逮住了!
第49章
因为贺峥的突袭,饭没能吃成,但几人碰面的场景也并不如林向北想象的那样混乱。
如今钟泽锐身上没有了那股子恶气,面对贺峥时莫名局促,变得有点文绉绉的,问他在哪儿高就。
贺峥倒是心平气和绝口不提当年的事,却并未坐下来,显然是不打算多谈。
对于钟泽锐,他心里有很深的芥蒂,如果不是林向北交友不慎,后来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林向北意欲隐瞒被当场抓包的缘故,非常的心虚,贺峥的神情越是平静他就越感到不安,坐是坐不下去了,于是搭了下贺峥的手,同夫妻俩道别。
贺峥是开车过来的,林向北租借的电瓶车停在了店门口,钟泽锐自告奋勇地说待会由他归还给便利店老板,跟陈秋萍客客气气目送两人远去。
林向北一只手被贺峥牵着,另一只悄悄地摸了摸装在裤袋子里修车店的卡片,上面印有钟泽锐的电话号码,走出街对面回头瞄了一眼,钟泽锐在耳边比了个六做打电话的手势,陈秋萍笑笑地朝他挥手,身旁是还在埋头做作业的小妮。
一家三口,很是温馨呢。
其实他跟钟泽锐往后不一定会有多少联系,这一次来看望对方,无非也是给过往画下一个句点。
最气的时候,林向北是真想和把他拉下水的钟泽锐拼命,可人就是这样复杂,你记得他的坏,同时也记得他的好,他没法完全地把钟泽锐当仇人看待。
他迟迟不收回目光,贺峥握着他的手的力度明显一紧,他顿时讪讪地把脑袋转了回来,瞥见贺峥沉郁的侧脸,心里坐跳楼机似的七上八下。
县城的道路不够宽敞平坦,贺峥的车速比平日要快一点,林向北被颠得有些难受,眉头皱了起来。
他能感觉到贺峥隐忍不发的怒气,可被抓了现行,他根本无从狡辩——其实他挺想狡辩的,不过那无疑会加重贺峥的怒火吧。
他也不想撒谎的,但贺峥跟钟泽锐向来不对付,他们又有前科,被贺峥知道他偷偷跑去找对方,谁知道贺峥会怎么想呢?
除了那件事的真相,说到底,林向北也是由于没自信才这样做。
空气紧绷着,他尝试打破冗长的平静,咽了咽喉咙问:“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儿?”
贺峥睨他一眼,神态大有一种“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意思,反问:“你先告诉我你去那里干什么?”
林向北悻悻地道:“我跟泽锐哥和秋萍姐好多年没见了,就说说话。”
贺峥的神色更加冷冽,声音也毫不掩饰的不悦,“说什么,追忆以前那些风光的日子?”
刻意把风光两个字的发音咬得很重,反讽意味极浓。
林向北哑声,抿着唇不讲话了,车厢里又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车子拐过最后一个街道,在贺家门前停了下来,贺峥率先下了车,开门关门的动作不小,借此表达不痛快。
发现人不在家,他心里有不良的预感,却没直接打电话问林向北,而是和便利店老板打听了几句,得知林向北询问了钟泽锐的住处,他亲自去领人,试一试而已——
他也分不清没必要的试探究竟是源于被欺骗多了而产生了应激反应,还是听见钟泽锐这三个字就开始草木皆兵。
但贺峥没料到林向北居然真的不对他说实话。
他走进房间里深呼吸两下平复烦躁的情绪,等林向北磨磨蹭蹭来到他跟前,他已经能够较好地控制自己的脾气。
贺峥眉目严肃,“说吧,这次又想用什么理由来搪塞我?”
林向北的个头只稍低他那么两三公分,但做了亏心事的缘故,像犯了错的小孩似的把脑袋埋得低低的,从他的视角可以看到柔软黑亮的头发里藏着一个可爱的发旋——贺峥真疑心自己是失心疯了,愤怒的边缘居然还有心情去琢磨林向北发质很不错的问题。
林向北盯着鞋尖看,抬起头飞快低瞄了眼贺峥的脸色,又重新把脸垂下来,上嘴唇揉擦着下嘴唇,半晌小声说:“对不起……”
与其找诸多借口哄骗贺峥,不如直接道歉来得有诚意吧。
林向北是这样想的。
可是这一回贺峥却没像往常一样接受他的歉意,反倒冷峭地轻笑一声,那笑声跟冰冷的玉石似的敲在了林向北的心里,他的心顿时也凉了一大截。
贺峥觉得真是把林向北惯坏了,“你是不是觉得,无论你做错什么事情,只要你道歉我就会原谅你。”
林向北仰起一张仓惶的脸,两颊微微发白。
“你是这么想的吧?”贺峥垂眸,把林向北的无措收进眼底,“贺峥真的很好骗,说什么他都会相信,所以肆无忌惮地撒谎也没关系,反正他都会原谅我,是这么想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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