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今夜不下雨 第6章

作者:三道 标签: 破镜重圆 近代现代

贺峥来了多久,在哪一个卡座,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和朋友一起?

可惜这些林向北都无从得知,贺峥已经离开了Muselbar。

哔哔——

深市虽已全面禁鸣,偶尔依旧能听见刺耳的鸣笛声,诸如提醒最靠前的在绿灯亮后不动弹的呆滞车辆启动。

被催促的贺峥踩下油门,向右打方向盘,找了个路边停靠,一手烦躁地摘下半框眼镜,一手曲起拇指和食指揉捏疲胀的眉心。

已是凌晨十二点半,为了确保白天能以饱满的精神状态处理工作,没有紧急事件时他的作息通常很规律,平时这个时间点已经入眠,然而事实是,他不知道哪根筋错搭,在大冬天的晚上加不必要的班、去不必要的地方、见不必要的人,就为了目睹一场忍气吞声的职场性骚扰?

简直是无以名状的荒唐。

他抬眼和车内视镜里的自己对视,不禁感慨,与林向北重逢那夜下的雨一如十一年前那场台风把他生活搅乱。

靠近沿海区域的荔河夏季常伴随着暴风骤雨,傍晚,气象台发布的黄色预警转为橙色预警,提醒市民出行注意安全。

因为台风即将抵达,贺峥打工的大排档提前在十点收摊,他得以比平日早两个小时回家。

天已经下起微微细雨,打在人的面颊像是毛绒绒的粉扑子,掀起一片片的濡润。

县城的夜晚静得很早,任何稍大点的声响都像通过喇叭往外扩放,贺峥背着书包打着伞,如同往常一般走过熟悉的街巷,就在离家不到两百米的距离,突然听见一阵纷杂的脚步声和一声高过一声的别跑。

前方的街头窜过几个拿着棍子的黑影,其中两个打着手电筒,直直的耀眼的光晃过跑在最前头的少年脸上,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贺峥看着长大的一张脸。

林向北。

他停住了脚步,在几米外等待他们跑开。

街头又空旷了出来,年久失修的长满斑斑锈迹的路灯像是苟延残喘旧病卧榻的老人,咿咿呀呀一叫唤,灯泡就扑朔扑朔一亮,贺峥走到接触不良的灯下,顺着闪烁着幽暗的光望向不远处的小巷。

林向北被四个手持木棍的混混围堵在角落,离得太远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站得笔直,并不因为处于劣势的情形而有一丁点的屈膝哈腰。

贺峥应该远离这场街头斗殴,但他没有,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掌在挽留他。

林向北再怎么能打也很难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以一敌四,粗糙的木棍袭中他的后背,他一个吃痛踉跄往前扑去。

贺峥皱起眉,为他回过头骂的一句粗鄙的脏话。

下一秒,吼声朝着他,“你看够了没有?”

四人齐刷刷也转身看贺峥。

贺峥向来不喜欢管闲事,沉默地迈开了脚。

“贺峥——”林向北却猝不及防喊出他的名字,少年清朗的声音响彻天际,带着些许孤立无援的不济,“还不来帮忙!”

林向北完全是病急乱投医的姿态,他跟贺峥连话都没真正说过,却要贺峥掺和打架,怎么样都很不合理。

然而这一声却仿佛一根套住贺峥双腿的缰绳,竟真的让他迈开的脚步硬生生地定格在原点。

身后是此起彼伏的叫骂声和木棍打在人体皮肉上的闷响。

贺峥深吸一口气,将书包放在淋不到雨的屋檐下,用收起的伞作为装备加入了混战,结束了林向北势单力薄的局面。

虽然最终成功赶跑了混混,但两人都挂了彩,特别是林向北,龇牙咧嘴地揉捏被重击过的肩头,扯开衣服一看,白皙的脖颈连着肩膀红通通一片。

贺峥微微错开目光,他的伞断了,勉强撑在头顶,开口问:“你知道我的名字?”

“你这话说的。”林向北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我们从小学就读同一家学校啊。”

贺峥默然不语,走回去捞起自己的书包。

林向北黏上来,下着雨,空气湿凉,显得哈在贺峥后颈的气息更加温热,像隔空的湿吻,“刚刚谢谢你啊,真没想到你这么能打,以前没少被人围殴练出来的吧。”

无需自我介绍,他们对彼此的情况知根知底,一个小绿毛龟,一个小杀人犯,在恶意最不加掩饰最膨胀的青春期,谁都能上来踩一脚。

林向北感到一点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

他离得太近,贺峥旋过身来,险些贴住他的脸,一怔,退开一步,身后却是墙。

林向北好像没有意识到已经超越了正常的社交距离,负伤的嘴角一张一合,“你帮了我,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有需要尽管开口,我一定帮忙。”手在缄默的贺峥眼前晃了晃,“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贺峥的视线从他红润而有一点细小开裂伤口的嘴唇挪开,冷淡道:“不用了。”

“我说真的……”

“小北!”高昂的嗓音伴随着引擎声由远及近,姗姗来迟的钟泽锐从摩托车上翻下来,“你没事吧,人呢?”

林向北说:“跑了,是我同学帮的忙……”

贺峥已经走出一小段,不欲跟林向北有过多交谈似的,破损的伞遮不住渐大的风暴,放低了点,借着伞沿的遮挡用余光扫了一眼钟泽锐摸在林向北青紫眼尾的食指。

林向北没有躲,看得出他们的关系很好。

雨越来越凶,林向北上了钟泽锐的摩托车,朝雨雾里朦胧的背影喊一声,“喂,明天见啦。”

那么的生意盎然、朝气蓬勃,仿佛不论晴天还是暴雨,在少年林向北口中的每一个明天都是明亮的、值得期待的。

作者有话说:

小贺:第一,我不叫喂。

第8章

体检报告出来了。

私下烟酒都来但抱有侥幸心理申请试药的林向北检查多项不合格,只拿到了一百五的补贴。

并非全无收获。

会报名当试药员的一般都缺钱,九点从体检中心出来时,门口闻风蹲点的黑医务血头鬼鬼祟祟问他要不要“献血”。

林向北没什么犹豫地做了件“好人好事”,被抽了整整600毫升,得到了一千二的补贴,摁着臂弯处的止血棉走下血车时,迎面一道不算强烈的阳光晒过来,整个世界都是眩晕的。

他急忙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瓶可乐灌下去,又强迫自己忍着恶心咽了两个面包补充体力,等到发软的四肢逐渐有了力气后才强撑着骑电瓶车回家,一觉睡死到晚上八点多悠悠转醒,脑子依旧懵懵的,全身像一块被反复捶打过的没有弹性的海绵,软趴趴地提不起劲。

林向北觉得自己很有可能落得个英年早逝的结局。

他眼睛发空盯着灰白色的天花板,睡得太久,零零散散做了好几个梦,来回都离不开贺峥的身影。

台风过境,学校临时通知放假,林向北没能跟在小巷子里替他解围的贺峥明天见。

有句话他觉得太肉麻不好意思告诉贺峥,但当他做好孤身奋战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准备之际,在他眼中拎着黑伞从微幽光里走来的贺峥简直像热血漫里帅得没边的超级英雄,无限的黑暗里是唯一的发光体,呼啸的风和波动的雨都在为贺峥加冕。

再回到学校,林向北很自来熟地给贺峥带早餐当作答谢。

两个从未说过话但同样名声狼藉的人,一下子变得这么亲近,很难不引起周围的注意。

失利过一次的贺峥全身心都投入到来年的高考中,根本不想在本就高压的环境里更成为焦点,况且潜意识告诉他,跟林向北搅和得太多不是好事,因此没有吃摆在桌面的包子。

林向北发现热腾腾的肉包变冷变硬,霸道地赶走前桌,长腿一跨反着坐下面对贺峥,“你要是不饿,那我吃了?”

贺峥淡淡扫他一眼,他抓着塑料袋,一口咬下半个白胖子,撑得一边腮帮子鼓起来,含糊地说:“挺好吃的呀,真不来一个?”

“那晚的事已经过去了,你不用这样。”贺峥低头看书。

林向北总算后知后觉贺峥的冷淡,唔的一声,这才发现班里的同学都悄悄地在打量谈话的他们,附以交头接耳,目光称不上善意。

他咀嚼的速度慢下来,一只手横搭着椅背,下巴撑在手臂上,抬高了眼看着贺峥小声说:“我就是觉得咱俩挺像的,以后在学校有个照应……”

贺峥指尖一凝,头也不动地将书页翻过去。

林向北交友失败,把剩下的包子也抓走,嘀咕,“你要是觉得不合适,我以后就不打扰你了,不过那天晚上,真的很谢谢你。”

他说着起身用目光扫射一圈,围绕着二人的窃窃私语顿时消散,纷纷低头假装忙活其它的事——高二上学期,班里的同学下午刚和林向北斗完嘴,放学就被钟泽锐等人堵到巷子恐吓了一顿。

有了前车之鉴,谁敢再惹林向北?这会儿是瞅也不敢瞅林向北的眼睛。

林向北有台从市场淘来的二手机,忘记调静音,上课时嘀嘀两声,险些引起老师注意。

他偷摸着拿出来一看,还是为前晚他被围堵的事。

年初钟泽锐认识了一位王姓的老板,据说很有来头,整个荔河包括周边的的娱乐产业他都能说得上几句话,底下养了大量的马仔,还干走私烟酒的生意,赚得是盆满钵满。

钟泽锐幸运地傍上这棵大树,王老板把一家名为新世界的夜总会的安保交给他管,他也是一时心急想让跟着他的兄弟都能混口饭吃,没几天就把原先的打手都给遣退换成自己人。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饭碗被砸的人哪能咽得下这口气,自然要报复钟泽锐及跟他走得近的人。

钟泽锐给他发信息,说这事王老板已经出面摆平,叫他以后不用担心。

林向北瞄一眼专注听讲的贺峥,回了个“好”字。

其实他有模糊地猜到贺峥不愿意跟他往来的原因,大约是去年的冬天,他跟着钟泽锐去菜市场收保护费——说白了就是勒索,在小摊主的眼里,跟地痞流氓没什么分别,不交保护费,可以,那就砸了你的摊,看你怎么做生意。

林向北当然很清楚钟泽锐干的是违法乱纪的事情,但知道是一回事,苛不苛责又是另外一回事。

钟泽锐是从垃圾桶里蹦出来的孤儿,这辈子最大的渴望就是成家立业,有自己的家人。

林向北认识他后,对方把年纪小的他当弟弟看待,虽然他只在读高中,却是这批人均小学毕业的人里学历最高的,钟泽锐大概也觉得团伙里有个“高学历”是件挺有面儿的事情,非常支持林向北把高中读完,高二下学期的学费甚至都是钟泽锐自掏腰包给他交上的。

林向北常常掩耳盗铃,不过问太多他没有掺和的事情。

钟泽锐收保护费,林向北就在菜市场门口给他守摩托车,两人刚碰上面,贺峥恰好路过跟他不经意对视上一眼。

贺峥和他有着相似的遭遇,一个力争上游、一个却顺流而下,正反面的鲜明对比让他感到一点无地自容。

所以不怪贺峥不想和他扯上关系,虽然后来的一切都那么的始料未及。

失焦的眼神逐渐汇聚成一点,盯住天花板一块陈年斑驳的污渍。

梦做得太碎、太乱,林向北更加的头痛欲裂,躺在床上半天缓不过劲。

手机传来新简讯,提醒明天扣除某平台分期的借贷。

之前他套现的网贷太多,每个月会有七八条提示还款的短信,如果不翻记录,自己都忘记欠了多少,叠了多少利息。

林向北忍倦粗略地将这个月的收入跟债务相抵消,还差七千块钱,而距离月底只有不到三天。

胸口像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必须很重、很用力地呼吸才能汲取到一点稀薄的空气,他觉得从身体到心的累,恨不得一睡不醒。

每个人选择的道路不同,也许从他十六岁那年起,他的人生就已经注定。

林向北的状态太糟糕,根本支撑不了工作,他跟领班请假,对方告诉黄敬南今夜会到场。

这几乎是明示了——每回只要黄敬南光顾,林向北都会额外多一笔酒水提成的收入,当然,因为他太“端着”,老板Colin是这么说他的,所以赚不了大钱。

想到那七千块的缺口,林向北咬咬牙起了床。

他在镜子里见到一张森白得像鬼的脸,不禁自嘲黄敬南还真不挑食。

多喜欢他倒也没有吧,不就是因为他够端着才有新鲜感挑战性吗?

林向北也是男人,当然知道男人的心思,越吃不到的越是香饽饽,真得了手指不定怎么糟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