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今夜不下雨 第9章

作者:三道 标签: 破镜重圆 近代现代

“你说小贺?他是一小时十块钱。”

那么累,才十块钱,得洗多少碗啊?

钟泽锐给他拿了串鱿鱼,“怎么好奇这个?”

“泽锐哥。”林向北灵机一动,“新世界不是归你管吗,让贺峥去好不好?”

“行啊。”钟泽锐咬下一口冒油的五花肉,被烫得龇牙咧嘴还不忘回话,“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他要乐意,我来安排。”

贺峥不乐意——

吃完夜宵特地在大排档等贺峥下工的林向北等来对方的一句,“不去。”

“为什么?”林向北很不解,“你在这里一小时才十块钱,泽锐哥说了,只要你周末去帮忙,给你日结,一晚上一百二呢……”

贺峥正在脱防水围裙,转过来盯住慢慢噤声的他,“我说了不去。”

林向北忍不住道:“你读书那么好,怎么连账都算不明白?这里又脏又热,味道那么大,全是飞来飞去的苍蝇,熏都熏死了。”

他本意是心疼贺峥干这种脏累的活拿那么稀薄的工钱,但眼下贺峥大汗涔涔一身油污,可不正是味道那么大吗?

贺峥沉默地将围裙挂好,二话不说地越过林向北。

林向北自知失言,大步往外追,继续劝说:“要不你先跟我去新世界看看,那里可漂亮了,有泽锐哥在,肯定不会出事的。”

贺峥陡然停住脚步旋过身,他险些撞上去,听贺峥坚决地说:“不要再提了,我不会去的。”

林向北这才不甘不愿地打消带着贺峥赚外快的念头。

他送贺峥回家,贺奶奶因为他的一些光荣事迹很不欢迎他,不想惹老人家动气,两人在前一条巷子口停车。

贺峥却没立刻迈步,似乎是憋了一路,问他,“我身上的味道真的很大吗?”

谁大夏天在那种地方闷几个小时都会有味儿,林向北却攥住贺峥被汗濡湿的衣领子,靠近了在他颈部狠狠地嗅了一大口,故意正话反说:“一点儿味道都没有,好香啊,都要把我香晕了……”

贺峥垂眸,对上林向北仰起的眼睛,“那你多闻会儿。”

眼里带一点促狭的笑意,林向北刹那没了声,松开手,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心里都莫名沉甸甸的。

半晌,贺峥很轻地问:“你从来没有做过未来的打算吗?譬如说,离开这里。”

林向北的手似乎为这个太正经的问题而有点焦虑的在车把上摸来摸去,支吾着,而贺峥也像是随口一问,又察觉到这个话题对于现今的他们来说是越界的,并不一定要一个答案。

他闻到一股异味像一只只油腻的手从他衣服里张牙舞爪地探出来,他不要林向北再闻见他身上的臭味、不想这些无形的手触碰到林向北,贺峥迫切地大步回家洗掉这一身脏污——就如同搓走贴在他身上的标签,甩开荔河这个落后的地方。

嘀的一声,密码锁开了。

眼前是干净整洁、清新明亮的家,是贺峥付出比常人不知道多少倍的努力才脱掉的脏衣服。

凌晨近两点,住宅区安静得像停歇了的心脏,一丝一毫的声响撞不开做了隔音处理的墙。

他打开新风系统和阳台隔断的玻璃门让远方的声音灌进来,给太过静谧的停滞的夜晚做心肺复苏,成功地增添一点烟火气。

应该入眠的时间点却毫无睡意,一路从Muselbar回家,脑子里颠来倒去都是在马路旁和林向北最为寻常的对话。

夜风凛冽,贺峥双手撑在阳台打开的窗户底沿上看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想林向北现在应该和男友依偎在某一盏灯下。

一段不知前因后果的视频,让他过虑得可笑,大半夜白跑一趟。

他以为的林向北是被逼无奈,其实是为了和别的男人建筑未来的小家而不惜拿命去拼的乐在其中——多么令人感天动地的爱情。

被寒凉的风灌着,贺峥突然有一点牙酸,尽管他始终紧紧抿着嘴巴,是他故意把莫须有的罪嫁祸到无辜的风头上,他需要一个罪名来解释这一点异常。

“你从来没有做过未来的打算吗?譬如说,离开这里。”

林向北曾给过他确切的答案。

那时他们已经偷偷瞒着所有人谈起了地下恋爱。

是乍暖还寒的季节,两个人躲在林向北的床上,盖一床被子,像两只找到了栖息地不必急着长大的无脚鸟,有一种深深的、别样的安心与温暖。

林向北故意将腿架在他腿上,绞着他,未脱的孩子气似的来回地闹腾。

“我想好了,以后你去哪我去哪,你考进哪个学校我就去哪个学校。”

林向北很天真的大言不惭,仿佛只要他想,全世界的名校都由着他挑,即使成绩回回吊车尾。

当然,做了两手准备,小人物也有大志向。

“考不上呢我就在你读的学校门口摆地摊,卖什么等我再想,先狠狠赚他一笔,再盘个小店,一步步做大开分店,成为连锁店大老板。到时候我供你读书,怎么样?”

林向北天马行空地描绘着属于他们的未来,越说越兴奋,仿佛只要他们努力一点,幸福就不是梦想。

十年后,林向北会成为八面威风日进斗金的大老板,贺峥顺利毕业在擅长的领域大杀四方晋升高管,攒够钱了买房。

“听说大城市的房子有几十层高,我要住高一点的房子,装很大的窗,晚上站在阳台上吹风看月亮……要有阳台的吧?”

有的。

贺峥过上了林向北有限的想象力里梦寐以求最好的好日子。

高一点的楼层、视野好的飘窗、宽阔的阳台仰面是璀璨的星星和月亮。

什么都有,唯独缺席了说这些话的人。

贺峥的牙齿酸得更厉害,像嚼了一口浓硫酸,把他的牙、他的心都给腐蚀掉。

林向北变了,变得市侩谄媚,或许贺峥所喜欢的怀念的想联络的只是少年富有生命力的他。

算了吧,就像林向北说的,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

谁都不能重现已逝的昨日,何况这中间隔着汪洋十年,贺峥往前看、往前看,眼前是开阔的远方,暗中有亮,他的眼睛却无限地黑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别担心,们贺律向来是“想一套做一套”的人。

第12章

林向北是在医院醒来的。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捂着脸,江杰以为他睡着了就没再打扰他,结果到了家门口怎么叫都叫不醒,这才发现人已经晕过去,又赶忙让司机掉头去就近的医院挂了深夜急诊。

林向北几个月来几乎没怎么正式休息过,这一晕反倒结结实实地睡了个饱觉,直到第二天傍晚才睁眼,失忆症一般很茫然地打量新环境。

护士正给他换输液瓶,“醒了?”

五感逐渐归位,林向北怀疑有人趁着他睡着拿他做开颅实验,头痛得像是要炸开了,长时间没进水的喉咙更是火烧火燎的疼,他用力地咽了下口水润喉,嗓子眼吞了刀片似的沁出一点淡淡的血腥味,应当是接近喉管附近的黏膜破损了。

“别动,在输液呢。”

林向北瞥了眼扎在手背血管处的针头,血液有点逆流,正重新顺着输液管送回他的身体,他的血是一滴都不能再少了,只得安静地躺好,张了张嘴声音像唐老鸭在说话,“请问我的朋友呢?”

“昨晚送你来的那个?早上走了,说让你醒了给他打电话,对了,他还没交钱,这是缴费清单,等输完液记得缴了再出院。”

林向北拿过来一看,几张基础检查的单子显示他严重贫血且有轻微酒精中毒现象,再往下一翻,一晚的住院费检查费加上杂七杂八的输液拢共要七百多块钱——人缺钱的时候是会想尽办法把钱省下来的,他的医保在半年前停掉了,账户被冻结无法报销,林向北没料到自己还会被回旋镖扎一下,只能自认倒霉。

喉咙冒烟,他想喝水,没个认识的人帮忙,手上又输着液,左顾右盼了半天才开口向一个看起来很面善的阿姨求助,一大杯温水灌下去,总算感觉到一点活着的气息。

他右手在口袋里翻找着,摸到了烟盒,舌尖仿佛尝到了烟丝的苦涩,极快地掠过,以不太雅观的姿势把手机从裤袋里抓了出来,有几条未读信息,分别是Colin和大飞哥发来的。

他掉过头很深地吸一口气,先回复债主确切还钱的时间,“最迟后天。”

Colin则是为了他得罪黄敬南不得已灌了一瓶烈酒赔罪的事,特地来问他前因后果。

林向北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斟酌着回:“他已经说没事了。”

其实他心里也没数,果然,信息发出去没每两分钟,Colin的电话就紧随而来。

林向北真想把手机砸了得会清静,指腹却摁了接听键,他嗓子眼疼得厉害,好在是Colin先开的腔,“你人现在在哪?”

他不太想被人知道住院的事,目光凝聚在医院统一发放的白色被单上,手指碾着一块没洗干净的淡色的污渍,“在外面,怎么了吗?”

“你昨晚太不给面子,黄敬南很生气。”

林向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强忍着没反驳,只说:“我给他道过歉了。”

他早上才献完血,晚上就灌烈酒,现在更是把自己整进医院,还不够给面子吗?

“向北,不是我说,黄敬南对你够不错了,你这个月的提成几乎全是他开的酒,昨晚闹成那样是何必呢?他要是真不肯再来,损失的是你自己。”

Colin一针见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借了高利贷,他们那伙人催起债来是不择手段的。阿博你记得吧,赌狗一个,怎么劝都收不了手,欠了一屁股债,高利贷的人跑到Muselbar找他,他还不出钱,肋骨都被打断了两根,后来怎么解决的呢?他也是想通了,跟了一个看上他的富婆,年纪是大了点,嘿,你别说,还真帮他把钱给还了,前几天我还看到他开着辆兰博到处跑。”

林向北边放空搓着被单一角边淡淡地哦了一声。

Colin啧道:“我跟你说的这些你还是好好想想吧,趁着黄敬南对你有点意思,你那点债就是他一个点头的事。”

听他叽里呱啦说一大堆,林向北脑子越来越晕,迫切地想结束对话,不得已说:“我知道了。”

Colin一通发自肺腑地游说下来,对林向北这块不懂变通的顽石起不到什么效用,听见林向北敷衍的语气,气得嘟的一声挂了电话。

林向北颓然地垂下手,为Colin一个不缺钱的富三代热衷于拉皮条这件事忍不住好笑地勾了勾唇。

他不知道是否所有有钱人的恶趣味都喜欢看泥潭里苦苦挣扎的人一再地往下沉沦还附加些冠冕堂皇的话,但Colin很显然是——Muselbar就是一个巨大的经过修饰过的华丽斗兽场,林向北是其中待价而沽的一只迅猛的狮子、猎豹,或者漂亮的孔雀、白马,但比起这些有价值的猎物,眼下人不人鬼不鬼的他更像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掐死的病猫。

他很清楚自己无可避免地在走下坡路,有一条绳子吊住他的颈,等完全栓牢,残躯拖拽着灵魂下坠到最深的泥沼里去。

晚一天是一天吧,他自娱自乐地撕掉指甲上一根倒刺,给自己一点疼痛的警告。

江杰怕林学坤担心,没把林向北晕倒的事情告诉对方,但他晚上回到家,苍白得像石膏像的脸色还是出卖了他的孱弱。

一天没进食,林向北饿得眼冒金星,找电磁锅烧水,准备煮碗面——菜市场地摊一块五一把的本地菜心,一块钱的面饼,折合下来不到两块五的东西,煮熟了加点油和盐巴凑合着当作一餐。

他的前胸跟后背在打招呼,刚接了水,余光瞄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不耐烦地回过头,“你别静悄悄地站在人背后。”

林学坤张了张微瘪的嘴,“你去休息,我来煮吧。”

“不用。”

“冰箱里还有肉……”

林向北啧的一声,“不用。”

他不耐烦让林学坤不敢再劝,只望着他毫无血色,连嘴唇都是白惨惨的脸,一抹眼泪说是自己连累了他。

林向北拆面饼的动作一顿,语气凶巴巴的,显得中气十足,仿佛没事人一般,“手术都多久了,你说这些话干什么,你要是真觉得我赚钱不容易,你就别一天到晚偷偷减药量,吃了跟没吃一样。”他飞快地说着,“复查也是,别每次都得我提醒你,我很忙,没时间一天到晚去记你的事。”

林学坤一语不发地被他训话,面熟了,他木着脸绕过佝偻的林学坤,直接将整个电磁锅都端到客厅的桌子上,打发林学坤到屋里睡觉,故意吃得很大力地发出呲溜呲溜赶客的声音,只留给林学坤一个拒绝交流的低着的后脑勺。

关门声传来,林向北很用力地哽了一下,拿筷子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大概是面汤的热气太烫,熏得整张脸也变得热烘烘的,他瞪住眼睛,不让眼里的热汤流出来,嘴巴张大了靠近锅沿,把没什么味道的面大口大口地塞进去艰难地往下吞,太久没接触过食物的胃提出反抗被他驳回,他只顾把它喂饱维持生理机能,没法在乎它舒不舒服的情绪。

林向北奢侈地连抽三张纸巾抹吃得湿润的嘴和脸,靠在椅背上满足地大大地打了一个饱嗝,一餐又一餐,吃饱了好干活,日子就是这样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