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黄粉
“小杨导演,都住院了你就先好好休息,工作是永远都做不完的。”
“马上马上,就快了。”杨眉在给视频配文字。
护士进来给杨眉输液,提醒道,“患者,你的大脑需要休息,脑水肿还有些严重,如果不听话就不是住一两天的事了。”
“我觉得身体好很多了……”杨眉有点不服气地说。
他其实下午就想出院,但医生不同意,说要住院观察,说了一大堆症状吓唬他。
可杨眉性格就是待不住,被困在床上还不让看手机,简直是要他的命。
“检查结果不是这么说的。”护士笑着,语气却不容置喙。
“哎呀……”杨眉关了手机放在一边,不情不愿躺回了床上。
“要拔留置针了,会有点疼,别乱动啊。”护士开始撕胶带的时候杨眉就已经感觉到疼了。
留置针插了两天,和平常感冒吊水的针不太一样,更粗一点。
针头抽出,饶是杨眉做好了准备还是吃痛哼了一声,那种酸麻抽痛深入骨子里,杨眉嘴一撇,强咬着忍住了没哭出来。
护士知道杨眉不太老实,隔三差五就过来看看检查杨眉有没有老实休息。
可他也没办法,只要躺下无事可脑子里就乱成一团,那些负面的情绪全都涌上来了。
手机提示音响起了几次,杨眉控制不住自己了。
窗边椅子上的周彪正仰着脑袋打呼噜,杨眉不想吵醒对方,他悄声拿起手机,蹑手蹑脚地从病房离开了。
医院走廊上的消毒水味刺鼻,杨眉不喜欢这里的味道,他走到走廊尽头,推开门就是是户外的外置楼梯。
他只披了一件自己的针织外套,夜晚的冷空气扑面而来,混杂着浓郁的香烟味道。
原来这儿有人。
杨眉没太在意地抬眸瞥了一眼,却愣住了,楼梯上站的不是别人,而是宋何生。
宋何生还穿着昨天那套黑色牛仔和羽绒上衣,身子颀长站在墙边。
他那宽厚青筋如虬枝般的手里夹着烟放在嘴边,下巴上冒出胡子的青茬儿,半张脸隐没在楼梯的影子里,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脑子里冒出来的想法又被杨眉否决掉,宋何生可不会专门来看他。
“哥,你怎么来了,找彪哥吗?”他唇翕张,蓝色的眼眸闪烁着一点微光。
宋何生听到声音眼珠才动了下,目光散漫落在杨眉那张苍白的脸上,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就是杨眉以为宋何生今天也不打算好好和他说话的时候,那人突然开了口,声音是哑的:“怎么自己出来了,彪哥呢?”
“彪哥,彪哥他……”杨眉撒谎时小动作特别多,都不用特意观察,一会挠挠脸一会抠手指。
“医生同意你这个时间出来吹风?”
杨眉没想到宋何生会突然关心他这些,连借口都没有编好,只能撒谎点头。
“医生说透透气好……哥,你今天对我说好多话呀。”杨眉有点惊喜。
宋何生眸色微闪,寒风吹红他拿烟的指节,他深深吸了一口衔在嘴里的烟,夜色里那橙色的光像是烟火般亮起来,很快凋谢,半截烟拿在手里,他用手指捻灭了。
“没骗人?”宋何生问。
听到骗人两个字,杨眉心里下意识忐忑,还不等回答门就被推开了,两人视线看过去,杨眉看到是刚才给他拔针的护士时,呼吸乱了几分。
“呵呵,护士姐姐,我出来喘口气,马上就回去了。”杨眉凑上去,朝护士眨了眨眼。
奈何,护士不吃这一套:“杨眉,不让你在病房里工作就偷偷跑出来是吧?该输液了,出院前最好少吹风,聊完就回来吧。”
“又输液啊……我马上就回去了。”杨眉觑了一眼边上的宋何生,暗道完蛋。
护士离开,给两人留了空间。
身侧那道本就严肃的视线更是如有实质地落在了他的身上,杨眉缓缓转头,看到宋何生正盯着他手里的手机看。
“骗人的毛病就是改不掉,也不长记性,是吗。”宋何生语气沉了下来。
杨眉心里咯噔一声,反应过来自己又下意识地骗了宋何生,他不安地攥着手,掌心全是汗。
“哥,我下次一定能改掉,你能再再再信我一次吗……”杨眉想狡辩,但没敢。
嘴上说着能改,下次估计又忘。
宋何生语气里的掌控欲让杨眉回忆起过去,他怯怯将手掩在身后,一副犯错的怂样。
“看来没忘以前是怎么管你的……是故意惹事儿不想出院?还是觉得我和彪哥都愿意来看你?”
或许是太冷了,宋何生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语气中的压迫感却不容忽视。
杨眉没听出来他的颤抖,刚想点头,又连忙摇头,“我没这么想,医生说还要我观察,但我真的好了……”
“马上回病房,别让我在这里看到你。”宋何生压低声音,咬牙道。
杨眉不想惹宋何生不高兴,留恋地看了宋何生一眼,说了一句:哥,见到你真高兴。就兔子一样跑了。
透过门上的玻璃,宋何生看着杨眉落荒而逃的身影,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低下头他又拿出新买的烟,叩了两下,却发现里面一根烟的都没有了。
第73章 委屈给谁看?
昨天宋何生从杨眉的病房离开,正好撞见医生,随口问了一句杨眉的情况。
“病人属于中度中毒,现在醒过来了整体看目前没有什么问题,但还是要住院观察,看他接下来几天身体是不是没有其他状况。”
“目前没什么问题……什么意思?”宋何生追问。
“因为一氧化碳中毒还可能会引发迟发性脑病,患者看似治愈,但也有可能回家一段时间后突然间出现痴呆,大小便失禁,失去记忆,胡言乱语的情况。所以现在醒了并不代表完全安全,还有可能引发一些后遗症。”
医生说完半晌,空气凝固,宋何生视线失焦,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随着身体肌肉的本能,他发出一点暗哑声音:“……多久能排除这个病在他身上复发的可能。”
“潜伏期大概是两周到三个月,但二十天左右较为危险,回家后也要多注意,你是病人的?……”
宋何生顿了下说:“我是他哥。”
“哦住在一起吧,平时一定要多观察病人情况,怎么能让人中毒那么久呢,肺水肿成那样。”
宋何生下颚线绷紧,不知如何回答,心口发闷,只能安静听着医生嘱咐完了才离开医院。
深夜,他吹着冷风杵在花坛边上抽了半盒烟后,用冻僵的手摸出手机给周彪和村长都打了电话。
思绪收回,此刻的宋何生将手里的烟盒扔进垃圾桶,拉开门沿着医院走廊往电梯方向走。
脚步停滞了一瞬,站在一间单人病房前,漫不经心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床上坐着那个漂亮混血,那一头棕发没人梳,乱得毛糙,白皙的右手插着输液针动不了,笨拙地用满是针眼的左手扒着橙子。
橙子从那只瘦弱的手里滚到地上,漂亮混血叹了一口气。
宋何生的手在门把上放了很久,他眉头紧皱,手腕用力到骨节泛着不正常的白,直到病床前出现另外一个人。
“小杨导演,你想吃橙子和我说就行,怎么还自己偷摸扒。”周彪终于被橙子掉落的声音吵醒了,走了过来。
“脏了,彪哥帮我换一个吧。”杨眉说着在周彪给他买的橙子里又重新挑了一个,笑眯眯递给周彪。
杨眉吃橙子的时候,周彪接了一个电话,挂断后就急匆匆要走,杨眉也没想着让周彪24小时都在这儿陪护他。
如果不是身边不是宋何生,他更习惯自己睡。
第二天周彪来的时候,把杨眉的单反带过来了。杨眉想打发时间,偶尔拍拍空镜,留作纪录片的素材。
傍晚杨眉经常一个人偷偷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拍照,今天这里不止他一个。
“你是摄影师?”一个形容枯槁的男人,眼眶深陷,看起来像是有几天没睡了。
杨眉被吓了一跳,刚想随意点点头,但想起宋何生说过的话,不想总是下意识撒谎。
“我刚毕业,就是平常喜欢拍些短片。”他如实说。
“那能帮我拍吗,我给你钱。”
这种合作的方式杨眉还是第一次遇到,但闲着也是闲着,杨眉问:“拍什么?”
当天晚上,这个叫三哥的男人带着他去了ICU病房,站在外面,三哥说里面躺着的是一对母女。
母亲年轻的时候在一家化工厂工作,晚年患癌,直接就是晚期。在外工作的女儿自驾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昏迷不醒。
杨眉心情变得沉重,拿着单反的手却迟迟不举起来。
“你确认她们这个时候希望有人来拍摄吗?留下这种画面,不管是她们谁回头看,都会觉得痛苦吧。”杨眉站在一边问。
“有些时候就是宁愿痛苦,也不要遗憾。拍吧,我会和她们说的,拍吧……”
叫三哥的男人像是一瞬间苍老了数十岁,杨眉没有再过度追问,在医院里剩下的几天里,莫名其妙开始了他毕业后的纪录片的第一个故事。
母亲一次次的化疗,疼痛让她呕吐不止,能让她坚持下来的只有隔壁,一次次被推入急诊抢救的女儿。
不知道是不是拍摄的时候太投入,杨眉好像也置身于这生与死的棋盘。
这个故事是在除夕前拍完的。
女儿最后一次被从急救室推出来,是这几天难得清醒的时候,她每一次的呼吸都要靠身上的管子维持。
母亲趴在床前,红着眼没哭,两人头抵在一起,在微弱的心跳声里,她说:“妈,我在里面就想……可不可以再见你一面。告诉你……下辈子我还想做你孩子。”
心电监护上的小山变成一面平静的湖,医生又鱼贯而入进来抢救。
杨眉手指僵住一瞬,在一片混乱后他看着那条线渐渐起伏,跟着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听着病房里母亲的哭声,他在自己呼吸不畅的那一瞬间按下了停止录制的键。
这一刻,杨眉突然就理解了之前男人说的话。
有些时候宁愿痛苦,也不要遗憾。
所以留在宋何生身边,就算痛苦,他也不想以后某一刻想起来曾经,他会遗憾自己没有回来过。
杨眉拿着设备悄声离开,刚走出病房,看到了好几天没露面的宋何生正站在走廊上。
对方像是刚跑上来的,额头上冒着一层汗珠,呼吸是乱的,正紧紧盯着自己。
“哥这么着急,出什么事了吗?”杨眉走过去问。
“不在病房,又到处乱窜。”宋何生面色冷沉地睨着他,语气没有温度,只是平常叙述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