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江一树l
林预看了一眼手中的月饼“吃过了。”
“吃了什么。”
林预把桌上丝毫未动且早已凉掉的菜报了一遍。
“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他说过的话很多,他打赌林预一句都不记得,看着林预忍不住又要趴到桌子上去的样子,江惟英冷冷道“我说过,你要是敢骗我,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嗯,我知道了。”
林预始终按着头,江惟英也不屑再与他多说“我还要过一段时间回去,你也早点洗漱,去床上睡觉吧。”
林预点头应付地“嗯”一声,没等江惟英再多说一个字,已经把电话挂了,江惟英一愣,只见林预这一秒挂了电话,下一秒立即又以同样的姿势睡了过去。
愤怒的情绪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压制,他也实在找不到借口再打电话把林预骂一顿,最终他只能倒在床上,深深吸了口气,企图控制自己的情绪。
第30章
林预从李修办公室出来后,在走廊站了一会儿,血压大概率是高,头晕目眩,他靠着墙仰起头,让身体最大面积晾在大理石上。
瓷砖的凉意透过背快速渗了进来,既舒服,又难受。
依然是为那个穿心病人的事情,因为二次开胸被李修骂了一顿,但处理还算及时,命也救了回来,所以没有被骂太久,听李修说这个病人好转后会被立即运往国外,林预当下也是松了口气。
他累得腿脚抬不起来,只有靠墙的力气,丝毫不想离开,在桌上凑合睡了一夜后,腰背脖子都僵硬,早晨在浴室冲了个澡,直接回院里上班,还要走得很快才能赶上地铁。
林预既不会开车,也没有买车的想法,挤地铁他感觉累,走路也累,干什么都累,累得发慌,状态太差,他已经意识这种现状是不对的,但是药已经用完了,即使有药可以吃,江惟英在身边也是很危险的事,不想冒险。
江伯年的来电他是没有想到的,挂了几次后,下午老胡便出现在了急诊,彼时他刚被秦兴安排给一个糖尿病足患者做完末端切除,老胡被熏得直咳,连连倒退“这味道..可怎么去见老东家”
“有什么事吗。”
老胡站得离他远了些,想了想又问“要不您晚上留点时间,洗一下味道,到时候我再派车来接您,老东家有事要找您吶。”
林预沉默了一阵“我很忙,下午的手术要很久。”
老胡叹了口气,眼中精光一闪“那您想不想进星桥呀。”见林预果真抬头看了过去,老胡一乐呵,想着这林预回回都能老东家算准,连反应都能猜的一样“老东家说,星桥开发在即,院里也要派人,您那临床专业什么的我也不懂,说是合适,要不..您跟老先生谈?”
林预看着冷冷清清,情绪内敛,但排斥一样东西的时候眼里的抗拒也是很明显的,老胡摆摆手“小李那里你也不用担心,最近你太辛苦了,也为了星桥做准备,他那边我去打招呼都行。”
老胡说的小李,自然是李修了,林预立即拒绝“不用,我有时间。”
“那..您记得给电话充个电,晚点我好联系。”
林预看他一眼,转身就走,老胡也不生气,捂着鼻子站了会儿,才笑着走了。
30-2
院里的午休时间不算长,通常午饭过后医生护士才会去专属的休息室进行午休,因此这段时间尤为匆忙,老胡的出现,让林预开始心烦,明明进了食堂取了餐,但看着拥挤的人群就失去了所有的食欲。
离开食堂的时候他遇到了个正拿着铝制的饭盒的妇女,还是穿着老旧的紫粉色格子衬衫,站在门侧向内张望,她面上的窘迫总是这么日复一日的相似,与进出的医生唯唯诺诺地小声问好,这些医生显然对她习以为常,大多数也都很友好,除了林预。
林预总会绕开她,又总会默默地看着她。
医职工的食堂不对外开放,所以她也不靠近,只是等。
“谢谢你,谢谢啊你小潘护士!明天我就调夜班了!我就能自己给小希做午饭了,真是太谢谢了!我..。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希妈妈,别在意这个,举手之劳嘛,还有今天刚来的水蜜桃,可甜了”
“不了不了,这可不敢拿”妇女连连摆手,红着脸道“孩子桃毛过敏,潘护士,谢谢你,这个你吃你吃”
潘琳笑吟吟地把桃子塞进她手中“我知道呀,所以给你吃呀,小希妈妈,您还要赶着去上班,快上去让孩子吃饭吧”
“好...好”妇女将桃子握在手中,郑重又珍惜的看了一眼,最终收了下来,再次道谢后,转身疾步穿过人群,往儿科大楼去了。
潘琳总觉得有一道视线在看着自己,她奇怪向周围看了一圈,又定睛看了好几眼,才确定那好像是那个传说中的“林医生。”
树荫下站着的林医生,颀长的身形白色的衬衫,明明是太过日常的衣着,可他就是显得十分干净,干净到很容易让人产生距离,见他站在那里看着这边,竟好像在等自己,她迟疑地望着林预,想抬手打招呼又缩了回去。
忽然,她瞪大了眼睛。
林预自己朝她走了过来。
“林...林医生”
林预点点头,潘琳抬头看了他几秒钟,脸已经通红。
忽地,面前伸出一只手,那手上竟是个粉红漂亮的大水蜜桃,潘琳惊讶极了“这..”
林预又把桃子往前递了一点“给你。”
潘琳小心地伸手接过“谢..谢谢林主任”
“不谢。”
见她已接过桃子,林预转身便走了,只剩下这个叫潘琳的小护士盯着他的背影,偷偷将脸红了一次又一次。
林预折返儿科,午休的时间儿科也是异常安静,他用顾星移给的钥匙打开了门,又在义务签到表上签了顾星移的名字,他已经能基本熟练地完成将卡通穿上合脱下的步骤,就是一直不能适应玩偶该有的形态。
站在着厚重的黄色卡通熊里,林预僵硬地活动了下身体,有一种意外的安静和放松,他随即意识到,在这个头套里他不需要控制自己的表情和行为,有没有表情,怎么走路才是正常,他不用刻意去想,是自由的。
走廊并不长,连接着半层小型游乐区,那充斥着喧闹与哭声的儿科地界在这个时刻尤为空荡,小男孩果然独自一人在这儿,他没有去玩那些游乐设施,而是林预每次看到的一样,站在窗子前,呆呆的向外张望,看上去格外瘦小可怜。
男孩手中握着一只红色泡沫球,觉察到身后有人才转过身来,病痛折磨着眼前这具小小身体,枯黄,干瘪,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颌,像个外星人。
黄色的卡通熊走到他的旁边,透过同一片窗子看见楼下紫粉色格子衬衫的女人,她脚步匆匆,应该是为了赶过来送个饭,就要急着去上班。
男孩不爱说话,他一天要躺十个小时,只有在没有人群的中午,护士会允许他在这条走廊上走走,他从反光的窗子玻璃上偷偷看身边这只和以往不一样的维尼熊。
谁先开口说话好呢,他有些犯难,他站累了就坐在滑梯下面,维尼站在滑梯旁边,当他读起故事书,维尼就会低头一起看。
别扭地沉默着,始终不想开口,对方的存在对男孩来说仿佛真的就只是一只熊。
短暂地中午过后,护士过来寻他,他看着熊的背影慢慢走在空空的走廊上,觉得自己又寂寞了起来。
“小熊。”他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嚅嗫着,却偷偷回头希望能被听见。
突然地,小熊黄色的脚步竟然真的停下了,明明已经走了很远,又突然地转过身来。
男孩嘴唇颤了颤,有些慌张,最后才咧了咧干涸的嘴唇“小熊”
熊没有动,站在那里看着男孩一步三回头。
直到小男孩再也看不见,他才转身走,他没有开过口,什么话也没有说。
30-2
被汗水打湿的衬衫牢牢吸附在背上,林预简单冲了个澡,却没有带备用的衬衣,只能草草换了件手术服再套上白大褂,沉重感瞬间就压了上来,他并不感到神清气爽,只觉得呼吸困难,尤其是在给江伯年司机回电话时。
“胡先生让我来接您。”
“现在吗”林预蹙眉,下午还有一台手术,他并没有骗老胡。
司机语气轻松“是的,胡先生交代过,他已经替您向李主任请过假,希望您能尽快去见老董事长。”
林预捏紧了发烫的电话,右手拇指传刺痛,不知何时裂开的倒刺被林预无意间摸到,又撕开了一道隐秘的红色沟渠,他的手一用力,紧接着颤抖便不能控制地再也不能停止,无论是他把双手紧紧叠按在桌台还是咬牙握成拳,都不能停止。
“我..换件衣服。”
“好的,林医生,我在停车场等您。”
盥洗室里,水流冲击着掌心,林预弯着腰,将蓄满手心的水浇在脸上,他不敢看镜子。
世上每一面镜子都会提醒他,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镜子里那个阴鸷的,奇怪的看着他的人,有跟他一模一样的脸,他不能看,他还得去见江伯年,这一天还没有结束,还有至少九个小时才会天黑,还有至少十二个小时才能闭眼。
他不能多想,至少不是现在。
不可以在这里。
林预神经质一般用牙齿碾咬自己的指尖,企图在这稳定而细密的频率和疼痛里获得平静,
他一次比一次更重,想让自己清醒,他迫使自己转过投向镜子里的眼睛,迫使自己转过身,有人说过,每个动作重复一百遍,每件事情重复一百遍,什么就会成功,他总能做到的。
外面会是白色的,就在这个门的另一边,只要走出去,他是是一个合格的医生。
他总能控制好自己的。
只要走出去。
“现在你是一个医生了。”
“是一个医生了。”
他出神地重复着,他知道下一个人进来之前,他能做到的。
30-3
“林医生”
司机早已拉开车门等候在车旁。
“只有我去吗?”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林预,笑着点头“我想应该是的。”
林预便再也没有开口说话,司机把冷气打的很低,林预就那么盯着自己牢牢按在膝盖上的手背,看它们绷紧,像一条条青色的、紫色的蚯蚓,他真的很想挖出来,全部挖出来,早晚有一天,他要全部挖出来。
蜿蜒的路,闷热的天,通通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时间却那么短,短到一眨眼,已经到了目的地。那森重的铜门接着打开,里头是另一方天地,苍翠高耸的罗汉松犹如绿云,遮蔽了半边烈阳。
老胡早早等在门口。
石阶之上,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即向园林深处引路,越往里走,越是没有宽阔,再入眼帘的,便是江惟英窗下十几年如一日的猩红玫瑰,不知品种,鲜艳异常,妖冶地盘满了半个后院,路的尽头处是江伯年坐在湖中小榭的身影,他带了副金边眼镜,穿着白色唐装,不时咳嗽,见到林预,他放下手中茶盏,浅笑了笑“到了?”
凉亭旁溪水长流,金红色锦鲤缓慢游过,林预垂着眼睛“嗯。”
“怎么不叫人。”
江伯年的气色依旧很差,一次不如一次,佣人把茶水端到石桌,江伯年朝林预摆手“这么多年,都改不了口。”
“江院长。”
江伯年脸色微沉,收起笑意。茶盏轻磕在石桌上发出碰撞之声,他摇摇头,叹息了一声,才说“我听说你主动要了院里的一台脊血管手术,关于血A的??”
“血B。”
“哦,那确实是少见,是那个孩子吧?”
林预没有说话,江伯年目光悠长“这没什么,钱够用吗。”
“够。”林预触碰杯子,只有单薄的几片茶叶旋在杯中,却清香四溢,只是他品不出来。
“知道我今天叫你来是为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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