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司卡林 第27章

作者:青江一树l 标签: 破镜重圆 近代现代

这个神志不清的林预对他很亲昵,哪怕站在身边也是贴着他的手臂。

“你听见没,这个药不会胃痛,我问过了。”

林预嘴唇一层干皮,烧的,江惟英倒水给他,他就喝,盛粥给他他也吃,轮到那碗黑漆漆的中药,江惟英就不怎么确定他会乖乖喝了。

“这..”他端着碗有些迟疑,想着要不先吃块糖,林预已经凑了过来,江惟英愣怔地看着林预就着他的手,虚虚倾斜着碗往嘴里倒药。

他连眉都不皱,一碗药渐渐下肚,喝完舔了舔唇,稍微向后退了退,还是在看着江惟英,只不过这次眼睛里多了些殷切。

江惟英很惊讶“不苦吗?”

林预看着桌上的空碗发了会儿呆,他对所有的声音都置若罔闻不回应,却又勤勤恳恳地追随着江惟英的一切动作,他知道吃完东西要擦嘴,咳嗽要避开面前的人,但就是不回应。

江惟英给他灌了点温水喝,洗杯子洗得很慢,路过柜子的时候挑了挑眉问林预“你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吗”林预点头后低下头,江惟英把他的头抬起来,目光柔软带着哄骗“那你想吃吗,吃完就会好的。”

36-3

林预的目光很孤独,像一道余晖的光渐渐昏暗,他不是看柜子,而是看江惟英的眼睛,很直白地看了进去,看久了什么情绪都会浓烈起来,委屈,谴责,寂寞,他甚至手指都开始发烫,尝试着开口。

“嗯?”

看上去又要哭了,江惟英轻轻揉着他的后颈,那一小块皮很薄的地方也是血红的,揉着揉着就成了漫不经心的安抚。

林预喉结滚了两遍,低头小心翼翼地发出声音“什么时候来”

江惟英面上一愣“你说什么?”

林预垂着眼睛,有些为难,嘶哑的声音很艰涩“你说..他马上来,什么时候来?”

“谁?”江惟英瞳孔微缩,他扣着林预的肩膀再次问“你在问谁??”

他陡然想起这相似的疑问,林预上次也是同样地问过,甚至连场景都那么相似,江惟英不经意加大了手上的力道,眼底似有深黑的浪潮翻涌,他低沉着声音像是牙齿间挤出来的“我是谁?!”

林预能感觉到肩膀上的疼,但在江惟英的逼视下他越发混乱迷茫,江惟英扣得越紧他越是想挣脱“看着我!我再问一遍,我是谁。”

厉斥声如有千斤自脑中下坠,林预一惊,猛然间变形的脸扭曲成了各种形状,眼前已然黑白不分明,电流快速击穿了全身,他一点都不敢动,死死咬紧牙关。

“说话!!”

“江...江惟。”

“英”

“你在问谁”

肩上力道已松,林预感知不到,他紧紧闭着眼,不住摇头,想伸手按住却不知道手在哪里,头皮发麻胀痛,脑子里各种器械滴滴作响,白色房子白色的床,黑的眼睛幼小的身体,江伯年的声音,尖细的针乱得像龙卷风,卷着他不断旋转不停,他根本站不稳,他不敢动不敢发出声音不敢睁眼...是谁..

他在问谁...找谁...等谁啊...

问的是谁啊...

“林预?”实际上林预什么动作都没有,他张着嘴大声呼吸,整个人紧绷成一条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呼吸间只有吸进去的气越来越急促大声,却换不出一口气,憋得整张脸从红到白。

“林预!!”江惟英急拍他的脸,林预置若罔闻,疯狂起伏的胸腔正在急剧倒气,江惟英实在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当即将人仰倒在地,迅速用掌按着胸口朝下捋气,林预眼眶充血通红,后脑急速上升的血压冲击,血液冲破血管的速度比江惟英更快,顺着鼻子往下流,他胸口剧痛无比,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神涣散,僵硬的身体在江惟英的怀里逐渐发软,江惟英手心发凉,一瞬间脑子里全是空白,慌张惊惧震惊跟害怕同时袭击全身,尖刺从心里最软的地方迅速长成了挂满利剑的巨树,瞬间穿透了他的心,他用尽力气按住林预的颈脉,一口一口渡气,松开,再往里送气,林预软掉的手落在他的腿上,鼻血依然还在流个不停,江惟英满嘴满脸都是黏腻的血腥味。

他的脸模糊了,眼睛模糊了,整个人都模糊不清,他既能在这个满世界的氧气里感觉到肺疼,脑子疼,也能感知林预在没有氧气的世界里痛苦窒息“林预”

“你他妈的...”

第37章

“林预!你他妈的想死!”

嗯,想。林预在心里点头,可是死不掉。

他在深海里睁开眼睛,入眼就是一片似黑的墨蓝,连翻涌起的浪潮颜色都藏得很浅,漫不经心地,很零碎。

全身都疼,一直都是,偏偏此刻身体很轻,这片深海凶狠黑暗,却又那么温柔地包围他,承载着他。

林预一点点地往下沉,最好再往下沉一点,因为他很贪心。

他害怕睁眼,也害怕闭眼,对林预来说,眼睛看到的世界都是痛苦的,但闭眼后的梦通常也同样不会善待他。

好像这次不一样呢。

“林预!!在哪!回答我!”

林预飘在不知何处,他视线里有了声音的踪迹,紧接着看见楼道里电筒的光芒一闪而过,林预环顾四周,一眼看向最角落的房间,在卫生间隔壁,那里面堆满杂物椅子,向北的墙面有一个铁皮大箱子,在那里,他迷茫无知觉,却能立即知道江惟英在找什么。

这是哪里?他在记忆搜什么东西都费劲,只能模模糊糊地回忆起,这是离学校不远的老实验楼,废弃的急救中心改造的,有一层专门存放大体老师的池子,有一层用于解剖的专用实验室,另外几层各有用途,各种类型的标本应有尽有,反正跟阳间都没什么关系,闹鬼的传闻也多,连林预都常有耳闻,因此学生敬而远之,仅有一些好事的会晚上来做点探险之类的无聊事。

江惟英爬了几层楼,也不知道是找的时间长还是胆小害怕,满头都是汗,林预看见他这么结实高大的一个人站在每一扇门前都要吸一口气,打开门后只敢用电筒略照一照,关上门还要松一口气的样子,突然松了松唇角,轻声笑了笑。

原来他也会怕。

“林预?”

四目相对,是江惟英忽然的转过头来,林预下意识屏住呼吸,但江惟英只是皱了皱眉,电筒光在这个方向什么都没看见,他脸上有些焦急和迟疑,又喊了一声“林预?!”

“嗯。”林预轻声回应。他知道江惟英听不到,他知道他在做梦,这一次,是好的梦。

江惟英又开始重复找,第一层的池子里真的是可怕,林预站在他身后都得闭着眼睛闭上嘴,不敢轻易呼吸。

这里电闸不能随意开,只能用电筒光一点点照,虽然不知道江惟英为什么要来这福尔马林池子里翻找他,但他只能跟着,他能感觉到这二十岁出头的江惟英,也只是个还没有离开学校的男孩子,会害怕的。

林预脑中诡异地想,他此刻要是能发出声音,时不时比这一池子里的老师睁开眼睛更可怕。

林预想笑,但是他笑不出来,因为江惟英真的害怕,他在微微发抖。

这些地方他今天晚上第二次进来了,第一遍是电筒光照了照,但是照遍整栋楼都没有找到,所以在硬着头皮仔仔细细找,他那么干净什么都要嫌弃的人,袖口沾满了跑尸体的水,衣领上都是蜘蛛网,林预有些难过。

他轻轻叹气。

“林预?”

江惟英突然又回过头来,林预吓了一跳,叹气到一半停在空中。

什么都没有,江惟英显然很失望。

林预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被关进来的了,事实上他对大多数事情都不怎么关心,连具体原因都不了解,只知道是因为女生和老师。

江惟英的美貌人尽皆知,家世也一样,记得他的每一根头发都跟他本人一样桀骜,那时候是坚硬地朝上长,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发型,要比寸头长一点,没有半分柔软,林预词句匮乏,不知道怎么去形容他的长相,更难以了解别人眼中的江惟英是如何难以接近。

毕竟没有人敢接近肖想江惟英,他清爽干净,凛冽的眼睛恶毒的嘴,方圆之内不受影响的除了他的亲兄弟姜辞,只有跟班林预。

江惟英可以吸引女人,吸引老师,吸引关注,他的亲兄弟姜辞也勉强可以理解,但是跟班林预凭什么。

林预不知道,所以其他人也不明白,他们嘲笑林预耍酷装帅假清高,谄媚老师狗腿江惟英,有什么参赛跟好的实验全都被林预占了便宜,早已心生不满,何况林预是那么地不合群,而且江惟英平常也不见得多维护这个小狗腿嘛。

这是某个周五的下午,临近休假,有个男同学给了林预一把钥匙,传教授话要去实验楼取一张切片标本。

“这个点吗?要放学了。”

男同学把钥匙往他手上更塞了一点“我怎么知道,可能就是怕放假了拿不到了,所以提前借出来,你快去拿吧,趁着实验楼老师还没下班”

林预皱着眉,又看了一眼时间,男同学再次催促“快点啊,等什么呢”

听说江惟英的外婆回国了,也是姜辞的奶奶,他们前一天就已经休假了,江惟英要他放学后到家给他说一声,他把时间卡得很死,迟了必然会被盘问很久,林预不是很情愿。

但他知道老师对他很好,犹豫过后只能让自己跑得快点。

是骨癌肿瘤的切片,林预进楼时没有看见值班老师,但是门开着,他没有想太多,直接上楼找到了取样室,用钥匙开了门,找那盒切片花了些时间,找到了后他迅速下楼,但那一层的铁门已经被锁上了,怎么都打不开。

他有些慌张,不,很慌张,他怕鬼,他一直讨厌医院,也讨厌鬼,他这辈子大多数时间都住在像医院的房子里,每天如果不按时睡觉,照顾他的人就会告诉他,天黑不闭眼就会有鬼来问你为什么不睡觉。

“你闭眼后不能出声,不能回答问题。”

“你一睁眼就会看见鬼,一出声鬼就会扒开你的眼皮”

林预晃晃脑袋,使劲摇晃着铁门,崭新的链条哗哗作响,任凭他如何用力,门跟链条都丝毫没有要放他的意思。

天色渐渐变暗,林预眼睁睁看着打成走廊和楼梯口的光线一点点的往后移,每往后移一点,他就跟着光线缩一点,但天终究是黑了。

他又用手机的灯照亮四周,但是照不了多久。

电池用到烫手,每掉到一个整数就会发出一声警报,警报一响,林预就是一层白毛汗,最终还是没电了。

彻底黑暗之前,他躲进了什么标本都没有的杂物间,课桌椅子堆里,有一个很大的铁皮箱子,他把里面所有的玻璃大瓶子都拿出来,自己躲了进去,毕竟这么狭窄的地方,鬼是进不来的。

没有时间。

没有声音。

他不敢睡觉,他甚至不敢打开箱子看看外面有没有天亮。

他一直在眨眼睛,数心跳的声音,数隔壁卫生间,滴水的声音。

他没有东西可以想,他十八岁才开始活着,才接触到外面人类的世界,他对这个世界新奇了几年,其实觉得也不怎么样,人大多都挺坏的,并不都是像那个站在围墙栏杆外的二哥一样。

他也不想当什么好学生,只是他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好做了,甚至为什么要被关在这里他都不是很清楚。

人真的挺坏的,大多数的。

他撇了下嘴巴,带着一点说不上来的酸意,把身体蜷了起来,恍惚中他碰到了手机,僵硬得关节摸索了起来,林预觉得自己明明不抱一点希望,却还是再次按了开机键。

奇怪的是它真的亮了。

一点电都没了的手机,凭空恢复了一点电量照亮了林预的眼睛,他已经没有什么情绪,既不感到开心也不感到兴奋,开机短短的几秒钟,铃声短促地响起,他下意识接了通话,还来不及张嘴屏幕就暗了。

他只隐约听到了几个字。

“我马上来。”

林预握紧了手机,一瞬间撇起的嘴角有点挂不住,鼻头的酸意更浓,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小声呢喃“快一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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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艹!”

林预看见江惟英扔掉了勾老师的钩子,从池子边跃下,他的手机有电,不知道打给了谁,劈头就是国骂“他妈的电送上去没有!!”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江惟英脸色黑得发青“那就给我找探照灯来!!有多少都给我弄过来!!半个小时内过不来,我就叫人拆楼。”

他沉声屏息的样子林预见过很多次,也很可怕,但是见过太多次,林预觉得心里酸。

江惟英紧握着电话的手指骨节发白,侧脸紧绷,死死咬牙“出主意的,送钥匙的,砍电闸的,锁门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绝不会。”

林预想起来,他那短短几年的大学里,确实是没有再遇到过这种事,似乎那些本就模糊的同学,他也再没有印象。

他那次生了很重的病,是那小半辈子里第一次真正意义的生病,非常重,有短暂地认知障碍和睡眠障碍,高烧不退低烧不停,畏光,很长时间不能适应人群。

那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