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司卡林 第34章

作者:青江一树l 标签: 破镜重圆 近代现代

熬糖比较辛苦,糖少了,没一会儿就黑了,江惟英脸更黑,他不得不用了小半瓶的糖,学着视频里的那样来回刮炒,融化成焦糖色,冒泡..大泡..小泡...

林预打开门就是这样一阵焦糖味,油烟机的声音不大,推开厨房的门,江惟英淡淡瞥了他一眼,看上去有条不紊“今天下班很准时啊。”

“嗯,不忙”林预跨进厨房,他对世间万物有着一视同仁的公平,公平地不关注。江惟英看着他习惯性拿出杯子倒水,喝水,再把杯子放进水池就气不打一处来。

林预在往外走的时候被抓住了手腕,江惟英另一只手拿着铲子,不慌不忙“你不好奇我在干什么?”

“你在做菜。”

江惟英摇头“少了宾语。”他牢牢抓着林预,心情显然不错“我在做菜给你”

“给你的,明白吗?你一会儿要吃我做的排骨,糖醋排骨”

林预赶紧摇头“我不饿。”

“饿不饿跟吃糖醋排骨有什么关系,主要是我做的”他松开林预“快好了,拿盘子给我。”

林预眼中的郁闷一闪而过,他随便找了个盘子递过去,江惟英像摸狗一样摸了摸他的头发表扬“真乖。”

脱离了离群索居的孤独寂寞,江惟英还是把林预圈进了自己的领地,这些共处的时间里,或许是他已经适应了自己的存在,更或许是取代了孤独寂寞的新习惯在林预心中变成了别的东西,畏惧依赖,顺从听话,江惟英看着他平静地吃排骨,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排骨多好吃,但林预也绝对不会说难吃,他只是在得到了自己的要求后,需要完成这件事。

“你不吃吗。”

林预吃了四五根排骨,吃得很干净,江惟英坐在对面想给他递一杯水,拿不起来,他看着自己的手,细微的抖动,像是个帕金森前兆,林预立即就注意到了,他皱眉的样子特别严肃,立即就放下了筷子“你怎么了”

江惟英眼尾眼圈微微泛红,他将水杯从桌上平推了过去,林预没有喝,他的眼神就落在那堆林预啃不干净的排骨上,林预站起来绕过桌子走了过来,将手背印在江惟英的额头上,就像很多次江惟英做过的那样,但他温顺。

江惟英把他的手拉了下来,紧紧抓在手心里“我该怎么办。”

林预蹲了下来,这或许是他从未有过的角度,轻易窥见了江惟英埋头的脆弱,他惊讶而无措,笨拙地不知如何开口,至始至终就是那一句“你怎么了”

江惟英头疼欲裂,疼得眼眶子发紧“林预,你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味觉了。”

没有味觉,大半袋子的盐和糖烧出的排骨他根本尝不到味道,甜腻的无核荔枝因为自己说苦,他便觉得苦,而真正苦的药他喝不出来,咸的菜吃不进去,饭只能一口一口吞,饿了只能吃热量高的东西,只为充饥。

该怎么办,这样的林预。

他在江伯年那里被那样虐待过,身体得到了各种创伤和障碍,江惟英都觉得他活该,谁叫他跑出去,谁叫他跟着走的,谁叫他离开自己的,活该啊,都是报应。

可是,为什么只有这一点被林预小心隐藏,被自己忽略的东西会让人如此难以接受,甚至在这一瞬间,血液都变成倒灌的海水,上一秒撤离到干涸,下一秒又凶残地冲击各处器官的血管,海啸一般措手不及,毫无防备。

林预只震惊了短短几秒,而后侧过了头,最后他蹲得累了,靠在江惟英的膝盖上。

一夜都没有说话,林预不解释,江惟英便一个字都没有再问。

不知道这是不是新一轮的冷战,早晨林预醒来已经是在床上了,江惟英不在家里,什么时候离开的,去哪了,他也不知道。

雨水在地势低洼马路边沿积存,梧桐残叶在里面飘着,林预用脚踩了踩。

他在路边只等了一小会儿,车就到了,冯泉下车连连抱歉。

“久等了林医生,真不好意思,路上有交通事故,堵了好一会儿。”这段时间都在下雨,秋天的雨一旦开始下就缠绵不停,江惟英太忙,时常不在医院,江总不愿意林医生去坐地铁,只能安排人来接送,但林预这个人实在是不好接近,也不好相处,跟他在同一个空间理,说不说话都很尴尬,冯泉还没有忘记他不接电话害得自己废了四十几个小时的事情,打心底里怵林预。

林预点了点头,从冯泉打开的车门里钻了进去。

他今天似乎心情格外不好,冯泉偶然瞥到后视镜,林预一直都是皱着眉在发呆,以往他不是睡觉就是在看书,虽然冯泉总觉得他闭眼睛或看书都是为了避免被打扰。

“江惟英,出差了吗。”

这还是林预第一次主动搭话,冯泉看着后视镜对他和善地笑了笑“没有,江总上午的行程比较忙,现在应该是回了江老院长那里,中午和实验仓那边有个人员见面会,下午....”

“他今天回..回来吗。”

“嗯?回哪里?”冯泉转念一想,立马接到“那应该会回的,他一般晚上不参加饭局的。”

林预无声地点头,背脊慢慢靠像柔软的坐背,略微放松了下来。

45-3

江惟英确实回了江家,江伯年没醒,他整个人已经迅速干枯在床上,一天中神志清醒的时间很短,大多都是在护工给他翻身的时候他睁眼往门外看一看。

江惟英不高兴听老胡唉声叹气,他在书房坐了坐,又回到自己房间躺了躺。

他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物,微微发黄,看久了就觉得它在摇晃,晃得头昏,墙上的时钟无声无息,分针时针都在变态地走着,江惟英只能疲惫地眼睁睁看着,怎么都睡不着,失眠这个症状,最近似乎从林预那里转到了他身上,他开始讨厌天色变暗或者天色变亮,时间流逝得太快,他早已意识到不仅是他会死,时间也会死,草会死,空气会死,只要闭上眼,什么都死了,越是觉得睡着跟死了没区别,他就越是不敢睡。

他用手臂挡着眼睛,不想看钟表。

那两根针在重合的线路上,只有路过的缘分,漫长的是时针的等待,分针匆匆忙忙,短暂停留的一秒,就是被注定了的两个人的一生。他手中捏紧了的一只陈旧相框,随手从书房拿过来的,棱角磕在手心,终于泛起绵密疼痛。

一个人太久,有时候连江惟英自己也会忘记,他不过也只是一个人,单独的个体,他说他不要林预的感情,他是真的不要。

林预的依赖,林预的示好,已经让他感觉负担,不习惯,不想要,他讨厌变化,在他脑子里,发展不应该是这样的,林预不应该变,自己也不能变。

可是又不甘心就这样为止,这种不甘心成了被孤立的愤怒,几乎无时不刻想要向那个永不回应的人索取报复,报复他沉默寡言,永不张口,明明依赖得要死,偏偏什么都不愿意付出,理直气壮地占有,刻薄无情的抛弃。

江惟英不得不承认,即便他现在什么都有了,也依然什么都抓不住,江惟英总是在一次次原谅他,不,一层一层地原谅他,每往上一层,他就要叠加点东西进去,恶意,愤恨,阴暗,什么时候才能走到顶处,都取决于江惟英能忍到什么地步,真是头痛极了,痛到江惟英又要想念他的棺材了。

第46章

超过14岁的小孩子已经不属于儿科收治范围,加上病情和手术的复杂性,这台手术这周已经被外科接管,安排在了林预名下,这台椎血管手术也是林预每日必上外科病房走一遍的原因,骤然脱离了儿童区,这里的安静严肃,想来小希一时不能适应,往常除了早晨,中午吃饭的空隙林预也会在这耽搁一阵,那火柴一样的小外星人,总是在目送别人,应该也会失望难过吧。

那是什么心情?

林预远远看着病房前的场景,相似的场景最近他经常遇到,年轻的医生半蹲在地上身子,衣角委地,正仰头笑着给那小火柴人仔细擦手消毒,林预觉得他的手很修长干净,洁白美丽,是江惟英喜欢的样子,事实上杭稚笑起来也应该要称作好看的,年轻热情,非常温和。

小火柴人应该也很喜欢他,平常看见自己他是不会笑的,总是胆怯。

“老师?”

实习生轻声叫道“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林预回过神,点点头。

杭稚顺着小希的视线回头正好撞见看向他的林预,心里一凉,而后又笑自己太过荒谬,怎么他仅是站在那里,就已经心虚成这样,也不懂又有什么好这么心虚的。

“林老师。”

杭稚轻声出口,他往这里追了几步,不同于初见的落魄,一张脸灵动帅气,十分引人瞩目的外貌,当下林预就听见有实习生轻轻吸气,小声笑闹起来。

见林预看着自己,杭稚大方一笑“老师去查房吗?”

“嗯。”

“嗯!心外有个新的病人,我们正好有机会去学习下!”女实习生笑吟吟地,忽地被身侧另一人戳了戳,立马又敛了敛笑容,收住了话。

杭稚眼睛冒光,同是实习,背景身份来源都不同,何况他比在场的小医生们都要小一些,多数人看他的眼光也是五彩缤纷的,但他不在意,只殷切地小心求学“林老师,我可以跟着您去看看吗?”

“你不是儿科顾医生那边的吗。”男实习生骤然提问,杭稚有一丝尴尬“顾老师去手术了,我...我还进不了手术室。”

“可。。”

“走吧。”尽管男实习生有些不满,但林预同意了。

杭稚心跳得极快,快步跟上了步伐,打量着林预的背影,心里一边暗道自己莽撞,一边又有些不知名的兴奋。

“心尖搏动向左移位,除了二尖瓣狭窄,还应该考虑心脏以外的因素,比如横隔移位,腹腔积液多了,横隔抬高导致心脏横位了,都会。视诊情况下,肥胖人群,孕妇多见,这应该是个下意识就可以回答的问题,难道你连心前区搏动都没有背下来么。”

“对不起.....”男实习生脸通红,不敢抬起头,众目睽睽之下只觉得非常丢人。

然而林预也没放过他,又开口道“你来试试触诊吧,不行的话,用听诊也可以。”

男实习生却有些怯,犹豫着伸出右手,额头一层细汗,他将手覆盖在心前区,磨蹭了片刻却仍然没有确认到位置,他的脸色很快就涨得比病人更红了,林预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特意用目光去谴责或注视,就那么平淡的等着,直到病人忽然抬了抬手,把一群围着的人吓了一跳。

护士长都看出病人是被折腾烦了,生怕被投诉,勉强道“要不,林主任换个人试试?”

“让我...试一下..行不行?”杭稚适时探出身来,满是诚意的俊脸一脸期盼。

林预点点头。“好。”

杭稚其实明白林预要让他们试什么,他更明白对于他们这些实习生来说,临床经验有多么重要,能接触到这间病例又是多不容易,说不好林预就是看准了病人不能反抗才带他们进来的。怎么能不珍惜。

杭稚也不是很能感受到心尖区的颤动感,所以他在心前区用手掌试了两次,才用掌侧渐渐缩小范围,可一时间又分不清那是自己过于紧张的心跳还是迟钝的幻觉,他也有些慌张起来,生怕丢人,动作小心又迟疑。

直到突然感觉有一丝温度流过手背,是林预轻缓地握住他的指尖,将他移到了心前区,杭稚整个人被那只手牵住了,脑中安静到不能更静,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感觉到了吗。”掌侧小鱼际有微微地,像隔了一床毛毯的弹簧震动感,力道很细微“嗯...”杭稚微微红了脸,下意识抬头看向林预,林预只是点了点头。

他还这么年轻,却仅仅用手指的指腹就能感觉到了,杭稚的光又淡了下去。

林预的手像是有静止的能力,只要他的手附上来,杭稚就觉得世界会瞬间安静得绷了起来。

他带着他的手掌移动,从心前区到心尖,声音浅淡却又无比认真,病人呼吸后,震颤是什么样的,为什么会有震颤感,心包摩擦感是什么样的,舒张期又是什么样的,他时而注视,时而自顾自的解释,注视病人的监测仪,也会在解释时注视自己的眼睛,杭稚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心跳。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却让周围几个人笑了出来,他们竟以为杭稚是被吓得。

“听诊对高频震动更敏感,比如心音,触诊则..”

林预转过身,背影留在杭稚的眼底,矫矫不群。他悄悄看着自己的指尖,不小心就走了神,等到跟着众人一起出门,林预手下的实习生再被各自分派任务散开,外科走廊的拐角处就只剩下杭稚和林预站在原地了。

杭稚这才觉得有些尴尬起来,他感觉到林预目光的角度,浅淡的俯视,那不带情绪的冷漠轻飘地落在身上,杭稚艰难地仰起脸“林老师。”

“不用叫我老师。”

隔了一条走廊,是挂了林预名字的另一间病房,里面是林预唯一投入过关注的内容,他抬手指了指“那间病房里的患者,以后你不要再接触。”

杭稚意外又惊讶,疑惑“为什么?”

“你不是家属也不是医生,围手术期间,我不希望出任何意外的事情。”

杭稚轻声道“他很可怜的,刚从儿科搬过来..”

“他不可怜。”林预冷清地打断了他“不要做这些多余的事情,如果要当医生,就去做合格的医生。”

“林医生,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么,这个词要怎么去理解,杭稚摇摇头“对我..有什么意见...”杭稚肩膀微耸,好让尊严不那么快掉下来,他知道林预对他至少是没有善意的,那天在草坪上,林预看向他的眼神已经是一种警示了。

“没有。”

林预淡淡吐出两个字就走了。

“林医生!”杭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再次出口叫住他,他抖了抖唇,语言有些乱“我..我对江院长是一厢情愿喜欢的,来这个医院不是为了别的...”

林预只停了停步子,向后微微的一瞥,好像所有的轻视和淡漠都汇集在了那短暂不值得去浪费时间的目光里,他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杭稚忽地松开肩膀,有些失力,就连自己都说不下去,来这个医院不是为了别的,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能见到江惟英他才来的,发觉江惟英关注这个孩子,他才特地亲近的,就连顾星移,也是因为听说跟江惟英很熟,他才会巴巴去乖顺讨好的。他甚至想离林预也近一点,了解多一点,也许距离并不大呢,也许真的有希望呢。

撒谎多了总会应验的,林预捂着胃闪进了卫生间,关上隔门才费力喘了几口气,他老早就戒掉了随身带药的习惯,以为忍住能过去,但这次显然不是太容易,淡淡的血腥气上行,浪涌般冲击着食道,林预低着头恶心,只能站起来靠着墙呼吸。

很久没这么疼,他差点都要忘记这个感觉了,林预攥紧的五指揉皱了衣服,他艰难地抚平,沿着墙往地上蹲了下去。

太疼

疼到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会想,原来江惟英握过的手是那样的,原来喜欢江惟英的人也是可以付出青春和所有努力的,原来有那么多的东西,是他从前没有感受过的。

疼痛是,江惟英也是。林预突然察觉,这个人如果有一天消失,如果有一天不回家,那他也一样是找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