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江一树l
“如果是侵入了软脊呢?”那医生开始考虑这种可能性,林预已经不再搭理,他伸手“显微剪”
“林医生,畸血管里一般血压不会高,分支或是软脊如果确实存在畸灶应该也不会...”
创面如果再继续开大,前面的血点止不住,后续只会增大抢救难度,外科医生皱着眉,只见林预摇了下头,相当武断专制“来不及,本身凝血障碍是有这种可能性的,即使畸管内血压不高,但血管团黏连破裂可能性也大,直接取掉吧。”
“可能会瘫痪。”
林预抬头看着血氧仪,低头却只有那安静地放在布下的发黄的手背,他还那样小。
他心里空空荡荡,连眼神也依旧那么平静“活着就可以”
手术室的门推开又关闭,关闭又推开。
李修,麻醉冯主任迅速查探了情况,冯主任调整了补液顺序,李修站在台上,先是深深看了林预一眼,林预没有对上那视线。
“动脉夹”
“调整方案,第六块板不切,潜底畸灶不全切,术后可以用显微补,这孩子受不住了。”
“我不同意,我觉得可以切。”林预皱眉出声。
李修微微偏过头,似是将视线往远方上层放过几秒,几秒后他摇摇头“那你就下去,从现在这台手术我接手了。”
林预略微哽住,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看上去发愣,接近七个小时,他早已汗湿全身,这紧要关头他是怎么都想不到会被李修直接赶了下去。
但李修说完便站了上去,时间紧迫,没有人有时间或眼神能分给林预一瞬,林预双手沾血,他被迫离开手术台,站在尾部不远的地方,视线牢牢地盯着那只掉在床外的小手。
“阻断夹”李修的声线极稳,他光是站在那里就能安定一整个室内各个医生的心,年轻的麻醉师当场舒了口气,他其实用的方法跟林预说的大致一样,只不过他的耐心要好太多,他在软脊膜上开了极小的口,畸灶确实有,但并非出血性的,只不过与脊髓组织黏连严重,手术切除的可能性不大,但毛细血管的扩张受患者本身病情影响,手术显微镜下破裂出血,李修在畸形血管处用电凝处理切断,又做了结扎夹闭,切完后沿着静脉向头端解剖。
十分钟而已,血液由动脉性转为静脉,血压仪不再发出令人心慌的蜂鸣。
止血后,硬脊膜是另一个外科医生缝的,李修进来出去从头到尾就看了林预一眼,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否定了他的方案,一句是叫他下去。
“你看,你不过如此”
李修留给他的背影上是没有说出口的第三句话。
50-2
“江总..要叫林医生等一下吗。”
七个小时的时间,从下午到深夜,江惟英全程静坐,姿势几乎没怎么变化,不管是他的脸色还是手术室里跌宕起伏的止血,都让冯泉不怎么敢说话。
江惟英双手在腿上撑了下,站起身来。
手术灯灭了,他们站在二楼,从这里看下去,只有个女人等在手术室外,她也等了很久,开门的一刻惊醒了她的走神,弹跳一般从座位跃起,她想扑到推出来的手术床边,但看了一眼就被医生隔开了,她也不敢大声说话,枯竭的眼睛里流出来的不是泪水而是浓浓的无措和心疼,她紧张地看了一圈,不知道问哪个医生才好,眼神兜兜转转地哀求着询问“医生!医生!孩子怎么样!手术还顺利吗?”
医生们面面相觑,看得女人越发慌张,早前她就见几个医生急匆匆进去,以为不好,害怕得发抖,这一会儿见他们的表情,就更是心里没底了。
“小希妈妈,别紧张,是这样的,手术还算顺利,只是过程中有过出血量较大的情况,目前手术完成后已经正常了,但还要在监护病房里观察几天。”护士摘了口罩,尽管疲惫的脸上压出了几道红痕,却还是挤出了尽量亲和的笑容。
“那个新的主治医生呢,那个...那个林医生呢?”
林预比以往迟钝,他一出来,众人便自动往各自要去的地方散开了,小希的妈妈追着去病房的推车跟了几步,又转身再度走了回来,她双手向林预伸了伸,又连同微微佝偻的身体一起退了回去“林医生,我家小希,会没事的吧??”
林预无法回答她,略微点了点头。
她眼里的希望太多了,铺满了一双眼睛,一个农村女性,明明四十来岁的年纪,看上去却已经老透了,白发掺杂在整齐的发丝发缝里,眼角堆叠的皱纹都是在病房门外日日夜夜里长出来的,生活压弯了她的腰,数不清的零散工作腐蚀掉了她的双手,她终日疲惫,节衣缩食,原本是根本供不起停留在这医院里一分一秒的。
这便是母亲的意义吗,林预没有,原本也不能体会到来自一个母亲的理所应当。
他曾经以为自己无法理解世上任何一种浓烈的感情,直到这一片刻。
这一片刻,女人在走廊左顾右盼,偷摸一样低下头在那破旧起皮的拎包里摸出个东西,是个土黄色的信封,上面什么字都没有,只有一排空着写邮政编码的小红框。
她往林预手里塞了塞,有些窘迫“对不起,林医生,我知道你一定看不上,但是不给这个我安心不了,本来应该手术之前要给的,但是手术提前了,我又没法见到你。”
“这是什么?”薄薄的一个信封,见他问,女人更是难堪“是..是很少,对不起,真的很少。”
林预知道了,是钱,他握在手心里,要还给她“这个不能要,不合规矩的。”
“这里没有监控的...”女人往后缩着手推拒“林医生,你是好人,你常常去看小希,都是中午晚上没有人的时候,我都知道的,我特别谢谢你,孩子特别喜欢你,每天都趴在玻璃上等你,一有脚步声就下床来看,林医生,我知道的,你心地好,是好医生”
“我是么...”
“是啊!”女人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她看着那信封低头嚅嗫“我看着你面熟,真是对不住,我家里没有你这种好样貌的人,但看你就是亲切,像认识你一样。其实我不是要给你送礼的,你看上去辛苦,都不怎么笑,我想给你买点吃的,但是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我实在是...”
“我真的不能收,你拿回去吧。”
“不不不”女人粗粝的手指尖划过手背,短短一瞬,两个人都避了避“你就当我是个老大姐吧,钱很少的,只够吃点平常的东西,手术到这么晚你也去吃一点,就当大姐谢谢你”
不待他再推辞,女人急忙又要往病房去了,尽管她睡惯了走廊的椅子,看惯了隔着玻璃的孩子,在这劳累的一生里匆忙奔跑,被人间疾苦刻薄相待,她依旧没有抱怨万物,大约是自己太过辛苦,所以才总是会先见到别人的苦。
林预捏着信封,他没有打开也没有再做回绝,他折叠好拿在了手上,稍后又放进了口袋里。
长久的疲惫融进了深夜空旷寂静的走廊里,林预缓慢地走到办公室里才渐渐感觉到全身的酸麻,他将桌面上的纸张归拢在一处,腾出地方来写报告,字才写了几个,精神已经集中不起来了。
整个办公区剩了他一个人,偶尔会听见头顶空调冷气的通风声里会夹杂自己的呼吸声,林预环望四周,空旷无边,他不会因为自己一个人而觉得寂寞或孤独,但在这走神的迟滞里,他几乎会立即想起那些被刻意掩埋起来的空白岁月,那十八年的空旷和此时此刻的空旷,几乎是一样的,都是隔着层厚重的单向玻璃在看人世,周遭安静得像沉在深深海底。只是现在,他身体耐药水平已经太高,失效的药让失灵的五感不受控制地开始张牙舞爪,他越来越难以维持以往的平静,所以此刻才会觉得无法适从,若有所失。
腹中饥饿,胃部再次痉挛起来,这种程度的疼痛对林预来说等同于早起的闹钟,可以忽略不计,他拿出包轻易就能找到江惟英说的鸡蛋,与此同时,指尖却触碰到了别的东西,手感奇怪,林预顺手把它抽了出来,那密封袋被揉搓的声音非常细微,是家里做饭的厨娘常用来装水果或面食的,里面是一只很大块的面包,摸起来怪则是因为上头铺满了各式各样的大粒坚果,林预放在鼻子下用力嗅了嗅,隔了几层袋子依然能闻到谷物的香气,他小心细致地拆了袋子,脸上渐渐有些自己也发觉不了的柔软弧度。
第51章
冯泉一路跟在江惟英身后走出了大厅,江惟英不紧不慢,走到湖边甚至有闲空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
“他受贿了”一出口才觉得嗓子干涩,江惟英咳了一声“院里是不是有受贿要被开除这一项”
冯泉摇头“管理条例上数额大于五千才会被开除,一千以下是记过处分...两千以上五千以下是降职罚薪..”
“林医生那里面...应该不超过五百吧。”
江惟英没说话,不知道是没在听还是纯属不高兴。冯泉也不敢轻易地判断出他是否真的生气。
但他觉得自己还是拎清楚现状比较好,他跟了江惟英十几年,起初只是宣传部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编辑,学历在这个集团财团百强企业里倒不至于一文不值,但是遍地都是学历,他不想在一群鹤里面承认自己是一只菜鸡,就只能靠努力,尽量在一群鹤里面证明自己也是一只鹤。
他死活也没想到他的机缘是因为写字。
这个时代用笔写字的人太少,但他的爷爷是老师,从小教他写字,虽然这也没影响他写字水平一笔潦草,可是江惟英偏偏看中了。
那是一份集团的年终总结,十年前那时代里,为表诚意,都是要张贴上栏的,制药集团的总裁来做年终慰问,走走过场,明明是连手都懒得伸出来一握,却还要装作亲和认真地看他们满墙的吹嘘遛马,冯泉的字,丑得有型,他的字体是圆形的,所有的字看上去都像是各个囫囵的圈堆起来的似的,毫无笔锋,一看就是种任人揉搓的好欺负样子。
偏偏他那篇洋洋洒洒的圈就张贴在江惟英的步伐停留处。
那年春节后,冯泉调到了集团27楼总裁办公室——旁边的大秘办公室里学习。
他从大秘书办公室里的跟班升级成了小助理用了半年,从小助理混到江惟英面前做大助理只用了两个字的时间。
那天他被传进办公室,那不是普通的办公室,松软的地毯洁白干净,却毛绒绒的,他下意识担心自己的鞋脏不脏,其次才担心自己走不稳,往里走了好一阵才见到江惟英。
他穿着衬衫躺在地上,头下枕着手臂,自下而上皱着眉打量自己,腿边是无数散乱的纸张,冯泉讨好地想去捡,江惟英“啧”了一声。
其实也是许久后,他能经常出入这间办公室时才知道这片地毯是不能踩的,进了总裁的休息区,全都要换鞋,但江惟英当时看到了他穿着鞋踩上这宝贝的地毯却也并没有真的生气,或许是不值得生气,或许是被别的原因一起赦免了。
江惟英出生就富贵,相貌身材气质连同看人的眼神,就算这些东西不是跟富贵一起出生,但被先天蓄养的周身气势躺着也能压死普通人。
那时候冯泉站着都发慌,只能从一声“啧”里听出他的不满,却连与他对视都胆怯。
“写字给我看”
“什....什么字?”
江惟英幽幽闭上眼睛,连呼吸都透着不耐“去地上找一张。”
冯泉收全了地上所有的纸张,挨个全翻遍,终于找到了相同点,那就是每一份的协议的签名上,都有相同的名字。
那些包含各种金钱数字已经框框条条的协议冯泉压根不敢多看,他犹豫惶恐极了,颤颤巍巍地誊抄了自己的猜想。
江惟英懒得伸手去接,只抬眉看了一眼。
到了下班时间,连楼下大厅负责监督刷卡的保安看见他,都会急急忙忙跑上来为他刷卡开闸,半躬身称他一声“冯总助”
冯总助会有这飞黄腾达的一天,全靠谁所赐他再明白不过。
即使是坐480个小时的飞机他也得坐,即便是横穿四大洋去找他也一样要去找,他实在太能体会这两个字的力量,早在他目不识丁时就已经凌驾在所有高度之上。
那是软肋吗。江惟英孤身坐在湖边,他看上去还是像当年躺在地上一样的雅致贵气,这么个人,冯泉见过他喜怒无常里的张弛,也敬佩他如此富有却仍能不辞辛苦不懈怠整个集团的任何事物,他总是能在顶峰的绝佳处游刃有余地谈笑风生,眼中的男女金钱权利似乎从来都只是游戏,他本应当在商界桀骜一辈子的。
可每个夜晚,他的庸常就把他带去了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的江惟英会在转机的机场里慌掉了神,话都说不出,也会在这样的夜晚忘记自己长坐了七个小时,仍累到需要在湖边坐下来。
这是软肋吗。
这分明是有毒。
江惟英皱眉用手掌按了按脑子,冯泉想扶他,被他抬手制止了“你先下班吧”
“司机我已经让他下班了,我先送你回去。”
猝然的手机铃声响起,不仅是冯泉,连江惟英都迟疑了“我的?”
冯泉把电话拿出来时看了一眼,瞬间困倦的眼睛努力睁了睁,“智障阿狗”来电。
他小心地递过去“是林医生”
江惟英稀奇极了,林预第一次给他打电话。
电话躺在手心,铃声在半夜的湖边响得很诡异,江惟英迟迟没接,而是仰头看向外科大楼,那里依然灯火通明,林预就在里面,他们其实刚刚才分别不久,江惟英觉得好像很久没见过林预,陌生得有点厉害。
“不接吗”
51-2
没有接,林预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江惟英应该是已经睡了,他把方才摊平在桌上的信封又折叠起来收回了书包,复又拆开面包的包装袋,对着面包匆匆咬了一口,吃不出太多感觉,但是香气浓郁,林预觉得这应该是个比馄饨要好吃很多的东西。
他看了好几次手机,第一次没有在值班后留在医院过夜,他早已学会了怎么换乘,怎么坐地铁回家,下班后算好地铁站开门的时间,抬脚往回去赶。
客厅里的灯暗着,厨房的灯也没有开,桌上本该有一桌还在保温的温热食物,也没有。林预轻声放下包,江惟英平常不准他把包带进玄关内的地方,也不让他把外面的衣服穿进卧室,但林预却觉得有些跟手术室里出血止不住差不多的心慌,他对世界上大多数东西都很麻木,只有脱离了药物,不受控制的脑神经就会让他产生病态的敏感,就像他此刻犹豫地、缓慢地径直走上楼梯。
“啪”一声,卧室的灯就亮了。
江惟英也没有了。
窗外六点的光掺杂了大片的深蓝,黑得不纯粹,温和得又不彻底。
手机被反复按亮反复关闭,终于发出没电的警告,林预心底里排斥各种警报声,他也不喜欢给手机充电。
他躺在被子上,摸了摸床上的温度,很凉,他的眼睛盯着门,要是江惟英这个时候出现了,一定是会骂死他的,但一直到外面的光晒得他背都发烫,江惟英还是没来。
他不知道江惟英是不是又生气了,会因为哪件事呢,他做了很多让他生气的事,这次应该也会被骂很久的。
林预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隐约听到楼下开门的声音,他立即睁眼又立即闭眼,心脏慌乱地跳,但很久之后没有任何动静,他又犹疑着走出去看,这才发现原来只是做梦的幻觉。
手机还剩百分之十的电,林预再也睡不着了,他甚至老觉得手机震了一下,拿起来看又依然是错觉,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时间越久,他脑子里就越是会涌出些轻度的恐慌,这会让他想很多不应该想的东西,这样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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