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人类文明轰炸机
他太年轻了。
脚下踩着虫类粘腻的口涎,佘歇面不改色踩断了一只飞蛾的骨翅。这波小型虫潮从一个月前就开始预警,正好用来给训练营的这批新兵练手。
“伤亡十八人,基本都活下来了。”
佘歇将计数本合上:“累计通过三千两百三十八,进军校修习文化课还是干别的,都看他们了。”
赫琮山认可了他们对白昼的整体意见。
佘歇询问他是否会在结业典礼上露面,届时霍持会为新兵颁发士兵证。他们在马杜克训练营近两年的兵役期结束,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士兵。
帝国有需要,他们就会随时上战场。
赫琮山耐心地听取了他的建议,上校不是难说话的人。有许许多多的新兵好奇他,但就那么一件可说的事:战争,然后胜利。
张载走过来,佘歇自觉离开,等他走远,张载面对自己的长官,终于说:“白昼的父亲是在任十位监察长之一,您猜得没错,瞿医生的目的是军医大选。”
这很容易联想到事情的来龙去脉,从那辆撞上来的车再到如今,张载不清楚赫琮山在想什么。他似乎从始至终清楚对方的目的,仅仅是在爱情谎言中泥足深陷,忘记对方的本来面目。
早在更久前,他拿到的东西就足够多。
瞿清雨或许不滥情,但他确实也没什么心。情爱在他人生中占据微不足道一角。他没有对赫琮山之外的人说过爱,不代表他对赫琮山说的爱就是真的。也许是真的,不过真里面又掺假,假里面再掺真,剩下的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即使还有,那对赫琮山来说也远远不够。
他招惹一个高等级的Alpha,又迅速变心,决定进入下一段感情。
那不算感情,他是换了个目标。赫琮山是他的目标之一——这认知令张载满头冷汗直冒。
“你这么认为?”赫琮山说。
张载一愣。
Alpha眼珠极黑,黑到了无机质的程度。扫过来的视线冷如寒冰,张载立刻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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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起了大雾,整个南部军事基地笼罩在一片雾气中。
指挥官亲临。
隔着一片朦胧雨雾瞿清雨遥遥远望他,Alpha军装庄严,衣襟上一对橡树叶领花冰冷高贵,不近人情。
私下有人窃窃私语,压着兴奋尾调,那些话从瞿清雨耳边飘走了。
军区和此外任何一个地方不同,这里是一片纯真净土。整个军队环境具有高度强制性和服从性的特征,纪律严明。
霍持恭喜他们通过训练营的艰苦生活,这位中校行事作风并不成熟,还有些不合时宜的心软。瞿清雨能猜到上一届军校生令赫琮山勃然的原因——如果是他,他确实更希望自己的战友被一位心狠手辣的教官操练,至少也是佘歇那个程度。
佘歇将肩章擦得崭新,作简述,顺便给他们泼冷水:“军队不缺人,有的是人想进来。所有一切你能享受的特殊待遇,至少现在,不是给你的,是给死在你之前所有浴血奋战的战士们的。”
“记住了吗?”
“长官——”
底下人大声:“报告长官——我们记住——了——”
士兵证也就是薄薄一张纸,上面用大红印章和钢戳盖了章,军官签字那一行是“霍持”。
瞿清雨忽顿了顿。
上校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一是出于安全,二出于隐私。一年到头能见到他的地方屈指可数。
Alpha说话平缓,低沉,一千多人头奥兰长广场上,静得落针可闻。
他的致词没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认可他们的付出和努力,代表军队欢迎他们的到来,简述目前虫类的状况和分布,那些东西他记得清楚,对任何一处地貌信口拈来。他是天生的指挥官。
林渝也偷混进来了,他看看远得面容模糊的Alpha军官,又看看自己身边的Beta医生,很可惜地说:“没有一点儿可能吗?”
瞿清雨似笑非笑:“你一开始说Beta和Alpha没有可能,这是生理鸿沟。”
林渝心大地说:“那也看是谁。”
“我就觉得你们很配。”他抓了抓脑袋,诚恳地说,“多配啊。”
瞿清雨:“我上次和白昼站在一起你也觉得配,你在帮我挑Alpha?”
林渝:“……”
“一会儿结束我们找个地方喝酒。”
林渝转移话题,兴致勃勃:“跟白昼一起?”
Alpha低沉嗓音从背脊上滑过了,他同样念到了白昼的名字。白昼从台下翻上去,年轻Alpha身手矫健,他站在那里,好奇地和对面的Alpha军官对视。
“长官,我听说训练营的第一名能向您提一个请求。”
白昼冒犯地直视他的眼睛,战场血腥气扑面而来,他不由得朝后退了一步,又勇敢地站稳,说:“您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喝酒吗?”
他在结业典礼后得到了回复,是拒绝,不过他可以在所有军官中任选两位代为执行。
拘久了要放纵,白昼是这么想的,他太年轻了。佘歇从阿尔维手中抽走了烟,懒洋洋地吐出口烟圈。
白昼跑出来,二位长官待在门口。他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人,于是问了:“医生呢?”
佘歇温和地说:“不知道,大概在指挥官床上。”
-
赫琮山松了松手腕:“我只好奇一件事。”
“你开口向我要过什么,从我这儿得到了什么?什么都没有,为什么。”
瞿清雨:“我忘了,现在想起来了。我想要那个位置,你会给我吗,长官。”
“你给我承诺,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有的人就这么卑劣。”
瞿清雨深觉无趣,他就围了片浴巾,水珠从他后颈往下落。他半跪在床沿仰头看赫琮山,眉眼轻佻湿润:“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吗?长官,如果你不是帝国上校,信息素等级不高,我不会正眼看你。”
赫琮山看了他一会儿,说:“权力、地位,你想要的一切。来求我。”
第41章
瞿清雨眼睫毛重重一颤。
自下而上角度,赫琮山俯身弯腰,屈就他的高度。他平时带给人的压迫感就足够强,指挥官惯于发号施令,对人说话以命令句式居多。
但从来,他从未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
瞿清雨半跪床沿,缓缓直起上半身。他眼睛深蓝,沾了水,蓝光璀璨的一片。
最怕做好人不能,做坏人不够。
头顶吊灯灯光涟涟,瞿清雨伸手拽住了赫琮山领口,呼吸交错间他再轻不过咬字:“长官,我求你。”
赫琮山无动于衷,他压低的身体随之而来重重阴影。高等级Alpha在他身上的外显性特征强烈,他五官冷峻而不容侵犯——白天他站在台上讲话,简直高高在上到一种地步。
他人生接触的一切人,一切环境都和我不同。以至于他现在用这种表情看我。
瞿清雨遗憾地叹了口气:“我说了,长官,有的人就这么随便……你知道我出生在什么地方,那条街全是什么人。给点钱你就能带走任何一个Beta,我和他们没什么不同……你以为我和他们不同?”
他们距离不过尺寸,却像离得再远不过。
“你想听实话?”
“治病救人没有任何意义,我的职业是我向上爬的手段之一。你在战场上碰见我是骗局的开始,你太谨慎戒备心太强,我无从下手。我撞了你的车,蓄意靠近你,引诱你,而你——”
瞿清雨忍不住笑了:“长官,你自愿上钩啊。”
灯影中Alpha面部陷入一片晦暗,喜怒难辨。
“你想让我怎么求你?”
瞿清雨得寸进尺伸手挑开他栗色军装衬衣的第一颗扣子,第二颗扣子……他手指温度很低,当他有意撩拨时几乎没有人能抵抗。
“不提要求吗长官。不是你,也会有下一位。”
暴雨之下落地窗狂响,水迹蜿蜒,门口走廊传来动静。
赫琮山一把钳住他下巴,刹那剧痛传来,瞿清雨眉心忍耐地抽动,手脚一寸寸冰凉。
他知道他彻底惹怒赫琮山了。
赫琮山握着他的手松开了最后一粒扣子,金属扣边缘冰冷、锋利。他呼吸沉而隐怒。
“下一位?”赫琮山淡淡笑了,“你指白天那个年轻冲动的Alpha?”
他五指放在自己肩侧,掌心有茧,五指青筋隆起,粗糙触感折磨般揉过平滑光裸皮肤。
头顶落下的视线沉郁,瞿清雨不在意道:“……也许。”
“你似乎很确定我不会答应……”
赫琮山用词粗俗:“肉体交易。”
他身侧是一幅巨大的宫廷古堡油画,色彩妍丽。瞿清雨一僵,眼皮一下接一下跳动。
赫琮山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适应我的易感期。”
“如果你能做到,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赫琮山将他从床上拎起来,平静地说:“在此之前,第一件事。别叫出声。”
……
不管南部还是北部军事基地,指挥官室都位于最高一层。这一整层楼静谧无声,墙壁上绘满帝国军部标志,一把通体沉黑缠绕水草的枪,一柄见血封喉雪亮长刀,两者交叉。
二十几盏壁灯随着曲折长廊通往尽头唯一的门。
这些壁灯形状奇异,釉彩纯白,中间镂空,供着不灭灯油。四角镶嵌着小粒异色石子,石子下垂着细宝石流苏。不是宝石,是某种珍稀矿产资源,盈盈发光。
脚下软毯铺往楼道尽头。
白昼的心沉下去。
帝国最初军政共治,后来虫战爆发,前者走上战场,权柄向执政官手中倾斜。而帝国对军政的界定并不分明,换句话说,军部长官想插手政治部决策,无人敢有异议。
只要赫琮山想,上校这一军衔和执政官平起平坐。
张载在前带路,这位秘书长永远带着笑容:“二位想见上校,请稍等。”
从踏上这条长廊那一刻佘歇就将帽沿折下,放在身侧。白昼顺着他的视线朝两侧长廊上望去,二十七盏精美壁灯中燃着火焰,剩下一盏黯淡无光,没有灯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