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人类文明轰炸机
可以让他变成Omega。
又一个雨天,华之闵的车停在转角,他目送小小少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校门,充满耐心地想——首先,要找到和自己匹配度超过90%的Omega腺体。
……
三年之后他从监狱出来,还是决定先找Omega腺体,毕竟信息素的吸引力少有人能抵抗,一切会迎刃而解。
直到斯诺曼战役再次见面,仓促一眼。
“我是被他送进监狱的,赫琮山。”
“上校,他会来找你,即使你不找他,他也会来找你。”
他擦拭着发烫的枪管,手心流过岩浆一般温度:“——你会和我一样,清醒着沉沦。”
他知道终有一日,对方会找到赫琮山。
他从没有住进过的那双眼睛,从一开始,有人就在里面。
所以说,爱这种东西,求而不得者汲汲营营,而有的人,命好到一开始就拥有。
你说凭什么?
最显赫的出身,最高的信息素等级,最高的军职,想爱的人。
“你说人的一生怎么能顺利到这种程度。”
面前的Alpha坐在高凳上,这是他第四次来自己打工的便利店。他比大多数Alpha要迷人,Omega私下打听了他,知道他在某所大学教书,深受学生们喜爱。
深夜,他会来自己这儿坐一会儿,这条路是医院到法门街的必经之路。他想必住在附近。
能感受到他们的信息素契合度很高,不低于百分之八十。那种难过的,湿雾一般的情绪也笼罩了Omega,让他的心脏也隐隐觉察出疼痛来。
Omega鼓起勇气将手覆盖在他手背上,笨拙地安慰:“不要难过,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先生。”
“我们的信息素匹配度很高。”
Omega一动不动地站立在原地,瞳仁微微放大,他闻到莫名的香气。Alpha五指间夹着一根注射器,注射器针尖冒出冷色的水迹。
“你有能帮到我的地方。”
“赫琮山的顺利不是我最疑惑的事。”
华之闵一边释放安抚信息素一边微笑着说:“我最疑惑的是……”
是为什么有人从来不在意所有一切流经他的偏见和苦难,从不恨,也从来没有……报复心。
有人比他更早知道如何令虫母永远处于发情期,比他更明白异形感染的药水制作流程,比他更有理由做出一切。
被从福利院带走时他一定非常高兴,以为自己会和被带走的所有孩子一样,有疼爱自己的父母亲人。后来辗转几年,他依然一个人。读书时孤单遭受排挤冷落,他一定也以为自己会有第一个Alpha朋友,华之闵记得他提着蛋糕的模样,和在他身后关闭的门。再后来进了医院,其实他仅仅想要一碗饭,有块巴掌大的地方生活。太可惜了,注定无法如愿。
他无法和Omega成家,那会害了别人。永远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他,来自他见过的所有Alpha。除先天的美貌外他身上有种奇异的东西,那种东西是他从污浊之地挣扎出的韧劲,又带有性格底色中永远的柔软天真。
他始终没有明白两个道理:其一Alpha就是Alpha。受阶级优待的Alpha理所当然认为一切都是他们的附属品和所有物,再怎么装教养良好骨子里也是恶人,恶人乐于看到美人折翼匍匐跪拜受束缚禁锢,乐于看到奋进者绝望沦落泥潭一身腥气,乐于看到目标深深落陷在以爱的名义织就的高明陷阱中。
其二,他唯一的出路是找到一个足够强大的Alpha,彻底依附对方。直到更强的Alpha出现,前一个Alpha无法提供给他庇护,他再流落至另一个Alpha身边。
最怕他有挣脱命运的心。
没有Alpha真正知道“尊重”两个字怎么写怎么读,包括他认为会的人。
反而随着信息素等级的攀升,隐藏在背后的Alpha更恶劣,更天衣无缝,更高高在上。疯癫和暴虐深植在高等级Alpha独有的血脉中,不管他披上什么皮,脱下来都是同一种东西。
放弃一切,来到我身边。
和为了让新抑制剂推行自愿囚于那对双生子身边的Omega一样。
针尖咫尺。
华之闵将注射器推到底,无法抵抗的Omega露出痛苦的神情。
“我真的非常、非常好奇。”
“……到什么程度,他会真正恨一个人。”
第65章
“中校亲自守在中央医院外?”
佘歇狠狠狎了一口烟。
温静思负手,淡淡:“正好路过。”
地下坍塌的事儿稍告一段落,但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这只是开始。更大的风暴藏在祥和夜色后,一触即发。
佘歇:“不止……吧。”
“一名少校进了抢救室。”温静思说,“我来看一眼。”
佘歇用衣领挡风,沉沉道:“你在监视华西崇。”
救护车越来越近,急救声一阵响过一阵。温静思将左侧袖子卷起来,上臂被节肢动物撕扯下一块肉,几乎能见到森森白骨。Alpha的自愈能力极强悍,痛感却还是有的。鲜血粘连湿衣,中校面容深刻冷峻,眉头没有动一下:“我来就诊。”
佘歇目送他进入急诊。
华西崇这几日都在急诊,急诊和感染科两头跑。金属拐杖杵地的声音“笃笃”作响,他刚骂了一个车祸自己走过来的患者,让人扶着去做全身检查,乍一回头,人定在原地。
温静思:“有劳。”
华西崇从胸腔里吐出口气,吸了消毒水猛烈的味道。
面前的战友实在是老去了,以现如今的年纪来看,他本不该老得这么快。玻璃上面映出自己和对方的影子,训练营时光弹指一挥,前指挥官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想回忆什么,发现当初的人都死了。”
温静思说:“当年你儿子的喜酒我还没喝上。”
军部的Alpha对自己信息素的管理堪称变态,失血过多的状态下华西崇也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强烈的信息素波动,保险起见他将人带到自己的临时办公室,再去取消毒水和棉球。
四周逼仄,放了一张桌子,比起临时值班室更像一座牢狱,开着唯一一扇窗。他过着这样清贫的日子,救了成千上万的人。
“年纪大了,手抖。”
华西崇缝完最后一针,擦了擦额头的汗。他侧过身收拾铁托盘,盘里东西发出叮叮啷当的撞击声。
温静思看着他的背影说:“没什么要跟我说?”
“没有,中校。”
老军医半垂着眼皮,道:“我没什么要说。”
灰尘漂浮在空气中。
温静思身后的Alpha士兵鱼贯而出,将枪对准他的太阳穴,客气:“跟我们走一趟。”
“你想问的我没有什么可说,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我不为自己辩解。”
华西崇用抹布挨个擦拭他所有的试管和医用器械,身侧是一把□□,他没有回头,仿佛早知道有这么一天。
温静思:“说说你想想说的。”
华西崇专心致志将最后那管淡绿色的液体归位,说:“华之闵找到我,说在监狱那三年他的腺体受伤,让我调出能够让Omega进入发情期的浓缩信息素□□。”
“我把东西给了他。”
华西崇越发佝偻下腰:“做父亲的……听到儿子说身上有什么不舒服……总是很紧张……你也是父亲,我见过你的儿子,叫温别。他被你带来医院看病时刚一岁,牙齿像糯米一样小,打针的时候装作很坚强,背地里抓紧了你的手。让我想到我家里的那个Alpha孩子,他长大了,从不叫我父亲。总是打仗,遍地是人体残骸,十年中我抱他的次数屈指可数。他的Omega母亲死的太早了,我对不起他。”
温静思沉默,然后说:“七年。”
“是,七年,他从我这儿断断续续拿了七年的药。我以为他要变好了,有了自己喜欢的Omega,要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老军医两鬓斑白,短短几年,他说话不再中气十足,咳嗽里混着痰:“地下的事儿一出,我再没有给过他1ml。”
“我是罪人,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千千万万的士兵没有放一只虫进中心城区……我一直在等今天……我还有一件事放不下。”
“当年华之闵告诉我,他有喜欢的人,想带回家我看看。我很高兴,匆匆从军队请假回家。”
“是个Beta少年。”
实验室内有各种气味,华之闵仰头去望那扇窗,看着看着那扇窗变成一扇老旧的通气口。
“我见到了他。”
天花板惨白,华西崇沙哑:“我第一次回家那个晚上,月亮很大。家中地下室有动静,松鼠,或者一只误入的小狗。中校,你知道,冬天的时候,很多走投无路的小动物会钻进人类的地下室。”
“华之闵这么告诉我。”
华西崇眼皮苍老地垂下:“人有时候只想相信自己相信的东西,所以我整个晚上离地下室那扇通气口很远。”
“之闵从小就是一个人,一个人读书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吃饭,我……”
“Beta,这种事很常见。中校,你在战场上呆得太久了,这在权贵圈里比比皆是……我劝自己这种事很常见,我一直告诉自己、说服自己是他自愿的,毕竟他会得到……很多、很多东西,他如果想学医……我会帮他……”
“可我睡不着,夜里一闭眼总想那扇方方正正的通气口……我回了一次家。”
华西崇很平静:“我回去过一次,那天是个没月亮的夜晚,天气不好,那扇通气口晃动,被卸了下来,一只细瘦的手臂伸出来,上面有木屑刮擦的血痕。”
“我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带着我的猎枪。”
“我又说服我自己,感情这东西,一开始没有,也可以培养的……只要让他们多相处相处。之闵还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什么,提起来都……”
华西崇捂住脸:“我盖上了那块木板,用钉子钉死。我走得很快,中校,我这辈子没有走得那么快过,我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没有一次回过头。我让地下室的通气口永远留在了身后,我午夜梦回梦见过很多次一模一样的场景……他快要逃走了,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事情的真相不是我在那天就将华之闵告上法庭,是我两个月之后又折返,华之闵让我做一件事。”
华西崇的手抖动着,碰到试管,又碰到玻璃器皿,桌面上的所有东西都掉下来,“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刺耳的玻璃碎裂声。
“他想我给地下室的人做腺体移植手术,想让他变成Omega。”
华西崇“嗬嗬”地喘着气,他脖颈上仿佛有无形的枷锁,沉重地压在身上,叫他抬不起头。他像是在哭,哭教子无方,又像是在笑,笑他在那一刻彻底明白自己教养出一个什么样的畜生。可他做不到割舍,那是他唯一的孩子。
血连着筋,筋连着骨。举头三尺有亡妻。
他做不到以真正的罪名将他送进监狱,做不到不管他,他做不到。这也做不到那也做不到,他的良心在日夜中煎熬。
“我带走了他,破例收他为最后一名学生,不是别的,为了赎罪。”
华西崇拿起身边那把刺刀,他的手如同千千万万次上手术台那么稳,刀尖对准心脏。
温静思沉默地凝视着他,凝视着嶙峋骨架下勉力支撑的灵魂。一侧得秦荔皱眉,要上前阻拦,温静思对他快速地摇头:“别去。”
“他长大了,做事很认真,书读得很好,做我的学生我觉得骄傲。他从来没有怪过我,对着我只说感谢,说我救了他,是他的老师,对他有再生之恩。我没有教给他什么,中校,这段话我很早想对他说,是我对不起他,有很多人对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