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酷兒橙
“先去酒店。”
“……”程书懿从袋子里拿出一瓶水,递给蒋裕京,“渴吗?”
蒋裕京看了他一眼,接过水瓶,拧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口。
“我已经找到关施黛和程景源了,她们会和我们一起走。”
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万幸,她们还活着。
“那我父亲呢?”
蒋裕京沉默。
“……什么意思?”
那块巨石又吊了起来。矿泉水瓶在他手中不自觉地挤压变形。
“暂时没找到,T独立政府给的获救人员名单里没有他。”
“你父亲有可能是被反叛军带走了。但目前情况还不明朗,先别胡思乱想。”蒋裕京伸出一只手,“走吧。”
那截曾经托举住他的手近在咫尺——青筋的纹路与救生艇缆绳的勒痕刚好重叠。
程书懿在原地愣了许久。
走到泊车点时,程书懿终于看见了关施黛和程景源。
程景源依然是宴会时那副病态模样,眼神空洞,面色惨白。沉船的惊险让他的病情更显恶化,面容中透出一种即将崩溃的脆弱。
他旁边的女人同样狼狈。
关施黛站在那里,神情紧绷,程绛的失踪无疑给了她致命一击。
程书懿的内心顿时变得复杂。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他知道自己此刻的任何言语都无法减轻她的痛苦。犹豫间,他才低声开口:“关阿姨,您还好吗……”
关施黛缓缓抬起眼,看了他一瞬。那一眼冷淡、疏离,就像是在看着一个不重要的陌生人。
那目光很便快移开。
程书懿的声音戛然而止,最后只能和他的继母“装作陌生人”。
不久,停在一旁的两辆黑色行政轿车启动了引擎。
程书懿走向第二辆车,正准备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时,身后却传来蒋裕京低沉的声音:“程书懿,过来,坐这辆。”
程书懿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向站在第一辆车旁的蒋裕京和冯嘉姚。
徘徊之中,冯嘉姚先一步替他拉开车门。
他坐了进去,车门随即被关上。
车子缓缓驶离苏万纳普国立大学,沿着老城区蜿蜒的街道前行。
程书懿靠在座椅上,透过车窗望向外面。
T国是很典型的热带气候。
路边的绿植茂密,棕榈树高高地立在街道两旁,阳光透过浓密的叶隙洒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偶尔有骑摩托车的本地人经过,背后绑着色彩鲜艳的背包,路边有一些小贩推着装满水果的小车,吆喝着叫卖。
沿途的建筑大多低矮,墙面涂着粉色、黄色或蓝绿色的涂料,屋顶的红色瓦片在阳光下闪着光,格外明亮。
程书懿静静望着,心中浮起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与刚经历过的混乱和恐惧相比,这样的景象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从地狱一下子来到了到天堂。
车子驶过几条繁忙的街道,最终停在了市中心一座豪华酒店的门前。
一下车,就有穿着传统服饰的酒店管家迎了上来,微笑着引领他们进入酒店大堂。
蒋裕京提前预订了两间总统套房,冯嘉姚则按标准预定了一间大床房。考虑到情况的特殊性,程书懿自然不可能与关施黛或程景源同住。最后,他和蒋裕京住进了一间套房,和船上的那几天也并无太大区别。
不过,相比于船上的狭小空间,酒店的套房更加宽敞舒适。浴室、卫生间、衣帽间一应俱全,整齐的床上铺着叠好的衣物,显然是为他特别准备的。
程书懿关上房门,迫不及待地脱下身上黏腻的衣服,走进浴室。热水从喷头落下,洒在他的皮肤上,温暖的水流带走了凝结的海盐,也带走了从船上那段惊心动魄中积压的紧张与疲惫。
他洗完后裹上浴袍,走到梳妆台前吹干头发。
吹风机的热风温暖而舒适,让他不自觉放松下来。也许是长时间的紧张耗尽了他的体力,也许是疲惫终于找到出口,他竟然不知不觉间,伏在梳妆台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脖子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感到一阵刺痛,僵硬感将他从昏昏欲睡中拉回。他缓缓抬头,脖椎隐隐作痛。
窗帘敞着,外面灯火璀璨,城市夜景尽收眼底。
他不自觉地咳了咳干涩的喉咙,随之而来的饥饿感从胃部涌上,绞得发痛。一看时间,才意识到从昨晚宴会到现在,他没有正经吃过一口东西。
他皱了皱眉,饥饿带来一阵空虚。他换上酒店准备的衣物——白色短袖和藏蓝色短裤,材质轻薄透气,很适合T国炎热的气候。他决定出去觅食。
拉开房门,步入客厅,想先倒杯水缓解喉咙的不适。刚走几步,视线就落在了沙发上的身影——
蒋裕京正坐在那里,腿上放着一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专注地敲打着键盘。
听到他的脚步声,那人抬头:“睡醒了?”
“……”
蒋裕京随手将笔记本电脑放到沙发一旁,靠向椅背:“过来。”
程书懿有些茫然,但还是听话走过去。
蒋裕京看着他,忽然笑了,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程书懿迟疑地盯着他的动作,脑子里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他僵硬地后退一步,嗓音略带紧张:“你做什么……”
蒋裕京又点点自己的脸颊:“——这里。”
“不可能……”程书懿再次后退一步。
“什么不可能?”
蒋裕京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忽然大笑起来,眼神里满是戏谑:“我说的是你脸上——”
说着,他抬起上半身,伸长手点了点程书懿的脸颊。“这里。有一个圆圆的压痕。”
血液瞬间从脚底窜到脸颊,程书懿猛地捂住脸。他摸到那个圆形压痕,才反应过来——那是浴袍袖口扣子压出的印痕!
“程书懿,你刚才在想什么?”蒋裕京见他慌乱的模样,笑得更肆意。
程书懿无地自容,逃窜一般跑向冰箱。脚下没留神,差点被椅子腿绊倒。他打开冰箱,把头探了进去,试图用冷气给自己降温,缓解满脸的燥热。
“从冰箱出来的时候,给我拿瓶水。”蒋裕京的声音从沙发那边悠悠传来。
程书懿缩在冰箱门后,默默吸了口冷气。
“饿了吧。”蒋裕京合上笔电,语气笃定。
程书懿轻轻点头,目光闪了闪,开口:“嗯,要叫餐吗?”
蒋裕京挑眉,随口回应:“船上的酒店餐还没吃腻”
“没吃几天……船就沉了”
“我吃了一个月。”
程书懿恍若有所觉,突然明白蒋裕京是来回坐了个往返,尽管这个“返”还没完成。
他应了一声,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玻璃水瓶。
蒋裕京靠在沙发上,目光落在他脸上,似乎在琢磨什么。屋内的气氛一时沉默,他忽然开口:“出去吃。”
两个人坐电梯从顶层下到一楼。
刚走出酒店大堂,一股湿热的晚风迎面而来。
刚从凉爽舒适的室内中出来,程书懿一时有些不适应,下意识地拉了拉衣服,感觉汗水下一秒要把布料黏在背上,有些难以忍受。
“我们去哪?”程书懿问。
“冯嘉姚发短信说,酒店后面有条商业街。”蒋裕京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部崭新的智能手机,拇指在屏幕上滑动了一下。
程书懿瞥了一眼他手中的手机,突然一愣——
他居然已经快半个月没有碰过这种智能设备了。在船上的那些日子,信号中断,他索性把手机扔进了行李箱。可现在,那只行李箱连同一切全部沉入了海底。
他又想到,上船前,程绛带着那些价值连城的黄金、名画和豪车,亲自指挥着人小心翼翼地搬运到船上。
当时他站在一旁,看着那些东西,他只觉得太过夸张了。
讽刺的是,如今这些财富,连同阿弗洛狄忒号,一起沉大海,不值一文。
夜风带着些许湿意吹过,让人有种释然的轻松感。程书懿深吸一口气,空气充盈肺部。湿热包围着他,虽然压抑,但让他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名为“活着”的真实感。
酒店后的商业街灯火通明,这片区域位于市中心,聚集了大批游客,街道上熙熙攘攘,各种肤色、语言交织一片。
从油炸小吃到香料浓郁的烧烤,各种特色摊铺与精致餐厅、酒吧并肩而立,选择多得让人难以抉择。
“吃什么?”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一瞬的静默中,蒋裕京挑了挑眉,示意让程书懿先说。
程书懿随即反问:“……你想吃什么?”
“你要吃什么。”蒋裕京态度不容他推辞。
他认真想了想,犹豫着开口:“吃点简单的吧。你介意试试街边的小吃吗?”
“我没那么挑剔。”
两人漫步穿过一片喧嚣,停在了一家米粉汤面的小铺前。暖黄色的灯光洒在挂满图片和异国文字的横幅上,散发出一种朴实的吸引力。
程书懿用目光询问蒋裕京的意见,后者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可以,你决定。”
横幅上的图片倒是吸引人,但那些陌生文字让人看得一头雾水。程书懿皱了皱眉,只能凭图片随意点了一些看起来不错的汤面和菜品。
然而,当他跟老板沟通时,发现对方是本地人,根本听不懂其他语言。
他只得连比划带猜地用手指点着菜单,一个个慢慢确认。
老板热情地向他推荐了一种粉红色饮品,这让程书懿立刻想起船上喝过的那杯奇怪的奶昔,他赶忙摇头拒绝,指了指菜单上一个棕色的饮品,心里猜测那可能是奶茶。
汗珠顺着他的额角滑下,好不容易才点完餐,他长舒一口气,坐了下来。
露天的小铺只有几张桌子,周围坐着三三两两的食客。晚风拂过,夹杂着丝丝凉意,炎热的天气好像也没那么难耐了。
程书懿偷偷打量着桌上瓶瓶罐罐,动作小心翼翼。
这样的场景让他觉得既陌生又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