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酷兒橙
“我们……起了点争执。”
林奕维瞪大了眼:“争执?我的天,我真是头一回见Ethan这么失态。他今晚那样子,确实有点……”他顿了顿,斟酌措辞,“有点出格过头了。可您的助理也太……那是助理还是保镖啊?”他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模仿贺珩那一击的架势。
“助理。”
“厉害,真厉害。程总,您这助理真不是一般人。”林奕维回忆着当时的场面,仍觉得不可思议,“那您跟Ethan……是什么关系?我看您叫他蒋……什么来着?‘yujing’?是哪几个字?”
程书懿终于抬起头,目光扫过他,停顿了几秒,掂量要不要说实话。最后,他低声吐出一句:“他以前不叫Ethan。”
林奕维愣了下,随即一拍大腿,低声惊呼:“怪不得!我就说你们俩气氛不对劲,果然是老相识啊。”他语气里多了点八卦的兴味:“所以你们以前……有过什么交集?生意上的,还是……”他没说完,留了半截话给自己想象,等着程书懿接茬。
程书懿看了眼手表——
指针指向凌晨一点四十五分。他望向病床上的蒋裕京:氧气罩下的脸双眼紧闭,手边点滴瓶里的液体一滴滴落下去。他收回视线,对林奕维说:“林先生,已经很晚了,打扰你休息了吧。要不你先走,这里有我,估计他很快就醒了。”
林奕维摆摆手,咧嘴一笑:“没事,我在这儿陪陪也行。Ethan醒了指不定发什么脾气,我在还能劝两句。”见程书懿皱了皱眉,他语气一顿,又补句:“我还不困。”
程书懿揉了揉太阳穴,声音低下去,带着点不容商量的味道:“你先走吧。”他抬头看了林奕维一眼,像在说:别让我再劝第三遍。
林奕维愣了下,挠了挠头,终于站起身:“那行吧,程总您辛苦了。我先撤,有事给我电话。”
程书懿虽然没有他的号码,但是还是点了点头:“好,再见。”
门关上的瞬间,房间里重新归于沉寂。
程书懿的视线落在病床上的人——
这个情景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异样的感觉,随后轻轻拉近椅子,靠近床沿——他终于有机会,正大光明地,好好看看这个人了。
在巴尔福公馆昏暗的灯光下,没能注意到。但此刻,医院明亮的照明无声地揭开了一切伪装。蒋裕京眼底的青黑异常明显,眉心微蹙着,哪怕陷入昏迷也没有彻底放松,好像仍在梦境里对抗着什么。
那个平日里强势、冷漠、让人无法靠近的男人,如今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薄被下的胸膛起伏缓慢,显得格外安静……甚至,有点脆弱。
其实在过去一年里,蒋裕京的生活被失眠症悄无声息地绑架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染上这种“绝症”的,只知道夜晚成了他最难熬的酷刑。他常常整夜睁着眼,盯着天花板,看着光影在墙壁上变换,直到晨光渗透窗帘,世界再次苏醒。
他忘了真正入睡是什么感觉了。
那种感觉像慢性毒药,日复一日地啃噬着他。即使早早躺上床,闭紧双眼,也无法沉入黑暗。
失眠带来的不仅仅是精神上的折磨,还有身体的报复——炎症反应。
医生曾建议他吃消炎药,多休息,可他听完只觉得可笑——休息?他要是能休息,还用得着听这些废话?
安眠药他也试过,没用。
剂量加到最大,勉强能昏睡几个小时,可醒来时,梦魇比现实更残忍,身心俱疲的痛楚更甚。
他开始用近乎自虐的方式对抗失眠。
清晨四点出门跑步,跑到双腿发软,汗水浸透T恤,双脚踏在地面时都能感受到肌肉的抽搐。夜里,去健身房,把自己操练到四肢发麻,举重到关节疼痛,胸腔被杠铃压得碎掉。
工作上,他把自己逼得更狠,Boeken Labs的会议从早排到深夜,邮箱里永远有未读的邮件,项目进度被他催得比计划提前两个月,他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直到天色变成暗蓝,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想让身体累到极点,逼大脑不得不关机,可这招慢慢失了效。
早晨是一天里最痛苦的时刻。
闹钟一响,躺在床上,盯着墙上的挂钟,听着秒针一圈一圈地走。
时间变成了一种残酷的提醒——提醒他,他仍然活着,仍然摆脱不了这场无休止的折磨。
有那么一刻,他想过死。想过在凌晨的高速路上把车速提到最快,猛打方向盘,让一切在黑暗里归零;想过吞下一整瓶安眠药,彻底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可是,每当这种念头浮现,一个人的脸就会骤然闯入他的思绪。
程书懿。
他不能死,他还有一件事没做完——他要早一天让Boeken Labs站上那个位置,早一天站在程书懿面前,报复他,要让他哭着求自己原谅,要看到程书懿脸上撕心裂肺的后悔。
他把自己扔进无休止的会议、报告、数据分析里,逼着团队加班,逼着项目提速,把自己逼成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
只为早一天实现那个目标。
他要证明自己没输得那么彻底,证明程书懿一定会后悔选择离开。
这个执念像一根绳索,吊着他没彻底垮掉。
夜里,他偶尔会在房间里看到程书懿——
那个虚影站在那里,一如既往地沉默,无论他怎么怒吼,怎么歇斯底里地砸东西,它都毫无反应。
程书懿是个幽灵,是个他日思夜想、却无法触及的幻觉。
他后来放弃了。
他只会盯着那个影子,一动不动,睁眼到天亮。
可今天晚上,那道身影却突然动了。
那个影子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
他质问那个虚影:“你又来做什么?要继续折磨我吗?”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
是温热的。
不该是这样的。
不可能。
他的幻觉里,程书懿应该是冷的、虚无的、没有温度的。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模糊了视线,热烫地滑过脸颊,滴落枕头上。
喉咙紧绷,呼吸错乱,胸腔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抽走。
“别走……”他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一句哀求,“……不要走……”
他抬起手,紧紧攥住那只手,指甲掐进对方的皮肤,害怕只要稍微放松一点,这个温度就会从指缝间溜走,化作虚无。
梦……是梦吗?
他不敢去确认。
他只能埋下头,额头抵住对方的掌心,手指痉挛般收紧。唇瓣颤抖,哭声像暴雨般淋下来,“程书懿……求求你…… ”
他呢喃着这个名字,连同整个灵魂都攥进掌心。
“不要再离开我了……”
——如果这真的是梦,那就让他永远握住这只手,永远都不要醒来。
第71章
“蒋裕京,你在做梦吗?”
程书懿托着他的脸,有些愣了。他原本以为蒋裕京睁开眼睛,说明已经快要清醒,所以只是想轻轻拍一拍他的脸,让他彻底恢复意识。可下一秒,手腕却猛地被攥住。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蒋裕京突然开始颤抖,眼泪砸进他的掌心,让人猝不及防。
“……醒醒。”程书懿晃了晃他的手。
蒋裕京的神情陡然僵住。
眼泪没干,表情已经迅速恢复平常,像是骤然惊醒的梦游者,一瞬间从温热的幻境跌入冰冷的现实。
“感觉怎么样?有头晕吗?”
蒋裕京猛地甩开他的手,下意识地抬手想擦去脸上的泪,却被输液管拽住,动作一滞。
紧接着,他毫不犹豫地扯掉输液管。
细小的血珠渗出,顺着手背蜿蜒而下。蒋裕京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般,用手背狠狠摁住眼睛,仿佛想将残余的泪水,连同刚才所有的失控一并碾碎。
他深吸一口气,撑着床沿起身,动作因脱力而迟滞,但仍强撑着站稳,脚步凌乱地朝门口走去。
“你去哪里?”程书懿在身后叫住他,“你没事了吗?”
蒋裕京的脚步顿了顿,声音还带着哭后的沙哑:“我要回家……”
程书懿垂眸看了眼腕表,问他:“要不要我开车送你?”
——现在这个点,车肯定叫不到了。
五个月前,程书懿考取了H独立国的驾照。
那段时间,他刚从一场冗长的会议中脱身,坐在办公室里翻着文件,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得学会开车。
他有专职司机,也有贺珩随叫随到,可总觉得这是个成年人该掌握的技能——即便用不上,也得会,就像学会用刀叉或者系领带一样,是种独立的基本素养。
平时他开得不多,车技算不上熟练,但至少能应付。
这次,他的驾照终于派上了用场。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医院正门。
因为来得急,所以程书懿的车被随意停在了一个角落。现在车顶已经覆了层薄雪,挡风玻璃上结了霜。
程书懿拉开后座车门,转头对男人说:“坐后面吧。”
蒋裕京弯腰坐进去,靠着座椅阖上眼。
程书懿绕到主驾驶位,关上门,系好安全带,手指落在方向盘上顿了顿,启动引擎。
暖风缓缓吹出来,前窗上的霜逐渐融化。
“你住在哪里?”程书懿问。
蒋裕京沉默几秒后,低声报了个地址。
——那个地方他有点印象,是一个科技园区,离市中心不算近。
“你住公司吗?”程书懿目光扫向后视镜。
“不。公司旁边的公寓。”蒋裕京答得简短,头抵着车窗。
程书懿挑挑眉,在导航上输入地址,屏幕亮起,蓝色的路线跳出来,预计行程四十分钟。
他踩下油门,车子缓缓驶出医院,雪花打在挡风玻璃上,很快被雨刮器扫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