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酷兒橙
程书懿起初没反应过来,侧头听着,费了好一会儿才从那堆混乱的话里理出头绪。
阿芙罗狄忒号……
打捞……
Davison先生……
失联……
眼前的投影屏幕渐渐模糊成一片白光,四周的讨论声仿佛蒙上了一层玻璃。
什么?
……什么意思?
蒋裕京……蒋裕京……
胃里一阵翻涌,熟悉的呕意直冲喉头。
他不敢往下想了。
海面上暴雨如注,乌云压得天幕低垂。“亚特兰蒂斯号”在风雨中剧烈摇晃,船身一次次被浪推起,又狠狠砸向海面,
指挥舱内,通讯员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通讯器里传来断断续续的电流声。他们正一次次尝试联系阿尔文号,可声呐信号一次次被深海吞噬。
突然一阵轰鸣声划破风暴,一架小型直升机穿越狂风骤雨,正艰难逼近亚特兰蒂斯号。
机身在气流中摇摆,螺旋桨搅动雨幕,随时都有可能被暴风拖入海中。
几次惊险的尝试后,那艘直升机终于成功降落在甲板上。
舱门滑开,一道身影从直升机上一跃而下。
船长认出他是Davison身份登记上一栏里的配偶——
程书懿。
一名船员快步迎上来,手里撑着一把黑色大伞,替他挡住头顶的暴雨:“快跟我来指挥舱!”
“程书懿先生,您好。”船长迎上来,伸出手。
指挥舱内的暖气扑面而来,驱散了一部分寒意,但程书懿的衣服已被雨水浸透,冰冷的水珠沿着袖口滴落,冷意从脚底蔓延上来,渗进骨缝里。
没有多余的寒暄,船长直接开始向他介绍目前的情况。
“我们的阿尔文号在昨晚22点成功下潜,到达4500米的阿芙罗狄忒号残骸附近。23点46分前,通讯一切正常,他们报告说机械臂已经开始取样。可之后信号突然断了,没任何征兆……”船长的语气更加沉重,“我们派了无人潜航器下去搜索,但暴风雨把能见度压到几乎为零,水下情况完全是黑箱。”
手指冰冷得没了知觉。
程书懿张了张嘴,勉强发出声音:“那我们……还有多大机会?”
船长沉默了几秒,低声道:“生命支持系统能撑 72 小时。现在已经过去 16个小时——还剩不到 56小时。”
56小时……
尖锐的耳鸣不断。
“但这只是理论值。深海压力、设备故障,甚至氧气泄漏……这些我们都无法确定。”船长斟酌着措辞,抬头看了眼窗外,像是不忍心说出接下来的话,“程先生,我得实话实说,现在的情况……不确定性太大了。72小时是理论上限,实际情况,可能——”
他没有再往下说,但程书懿已经听明白了。
冷意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脑海里翻涌着无数个念头,却始终无法拼凑出完整的逻辑。
“那里面有什么,值得他以身涉险?”
短暂的沉默。
船长深深看了他一眼,最后,轻声开口:
“Davison 先生说……他要找回一枚戒指。”
戒指。
脑袋“嗡”地一声炸开,所有的思绪顷刻间断裂,程书懿的身体晃了一下。
戒指……?
耳边的声音骤然远去,他的意识被猛地拉回到那个夜晚——
阿芙罗狄忒号沉没前的夜晚。
“程书懿,如果你执意要去,那这枚戒指也不属于你了,你没有资格去拿它。”
“你听明白了吗?”
那一刻,他甚至不敢直视蒋裕京的眼睛。
可现在,蒋裕京却回去找戒指了……
程书懿愣在原地,浑身颤抖。
他没有办法呼吸了。
怎么办?
怎么办……
如果蒋裕京真的回不来了……他该怎么办?
无形中有一把刀抵在他的胸口,稍一用力,血就会汩汩流出。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己这段时间害怕的是什么。
他不是不明白对方那些侵略性的占有、不讲道理的偏执,到底藏着什么。
他一直都知道,只是装作看不见。
因为他害怕再一次失去。
害怕这份感情不够真实,不够长久。
害怕它稍纵即逝,转眼就消失不见。
所以选择逃避。
他可以接受蒋裕京的好,接受他的占有,因为只要不主动付出,就不会受到伤害。只要将这段感情搁置在角落,它就会一直存在,就永远不会破碎。
可他错了。
他根本无法承受失去的代价。
他跌跌撞撞冲上甲板,任凭狂风暴雨席卷全身。
海面漆黑如渊,风浪怒号,吞噬着所有声音。
他无法接受这个结局。
无法接受蒋裕京留他一个人。
无法接受这一切,在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之前,就被彻底剥夺。
——蒋裕京,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你能听到吗?
他跪倒在甲板上。雨水混着海风扑面而来,胸口像被活生生剜开。
这一整年所积攒的痛苦、挣扎、隐忍、不安……终于溃堤了。
他撕心裂肺地痛哭。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哀求上帝——
把他还给我吧。
求求你,把他还给我。
既然你已经把他送回我身边,为什么……又要夺走?
如果他需要付出一个代价来交换……
哪怕是生命,他也愿意。
“——有信号了!”指挥舱内,死寂般的沉默被骤然打破。通讯员猛地站起身,耳机险些从手中滑落。
舱内所有人一怔,下一秒,哗然四起:“是他们吗?!”
海面远处,浮现出一个白色轮廓,缓缓破开深海。
“真的浮上来了!!”一个年轻船员喊道,声音被风撕得有些失真,难掩激动。
“上帝保佑!”
海面之上,潜水器的白色舱体从波涛中显露,红色的定位灯在风雨中忽明忽暗,像是一颗沉沦深海的心脏,终于重新跳动。
浪潮翻滚,海水从舱顶淌下,漾起一圈圈涟漪。
“准备接驳,快!”船长沉声命令。
船员们迅速散开,拖来粗重的缆绳,打开甲板上的接驳舱盖。
狂风呼啸,巨浪拍击船舷,阿尔文号在水面轻微摇晃,最后被缆绳固定在接驳台上,外壳湿漉漉地泛着光,沾满了深海的泥沙与细碎的海藻。
释压程序启动,“嘶——”舱门缓缓开启,金属与金属间的摩擦声一点点刮过每一根神经。
程书懿不敢抬头去看。
他怕在那扇舱门后,是血肉模糊,是他日思夜想却再也无法拥抱的人。
不论是希望,还是绝望,他都承受不住了。
就在这几近崩溃的沉默里,甲板上忽然炸开一阵巨大的欢呼!
他蓦地抬头,视线透过人群的缝隙、穿过一片明黄色的雨衣,定格在那道终于开启的白色舱口——
一个身影,从潜水器里钻了出来。
高大,挺拔,略显踉跄。
程书懿的世界瞬间静止了。
风雨仍在嘶吼,船员仍在欢呼,可他听不见了。耳朵像被水灌满,轰鸣、杂音、鼓噪全部褪去,剩下的,只有一个名字,在脑海里一遍一遍、清晰回响:
蒋裕京……
是蒋裕京。
男人站在舱口,猝然抬眼,目光定在他身上。下一秒推开人群,快步朝他奔来。
程书懿瘫坐在甲板上,仰望着那个朝他一步步走近的身影,看见了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