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半拆
戚檐假装没听见,扶起文侪后又拎了那两袋东西放到沙发前:“哥,你帮我想想吧,先前不是和你说过我在这屋里找到了俩塑料袋么?第一轮时我觉得那是为了治疗断指,现在那猜想不再成立了,你觉得它们的用处会是什么?”
闻言,文侪果然不闹了,仔细想了想才说:“除了治疗伤口还能有什么别的用处?但我身上肯定没伤口,你身上有没有?把衣服脱了吧,我帮你看仔细些。”
戚檐听了那话紧紧压住身上的衣服,皱着眉头说:“怎么能突然逼人脱衣服呢?多让人不好意思啊?我自己看!”
话虽如此,换作平日,他早爽快把衣服脱了,只是今早刚动刀在手臂上割口子给文侪喂血,若是叫文侪发现了这事实,指不定又一个人生闷气,所以他决定打死都不脱衣服。只将衬衫口拉大了,自个低头往里看,腰部果真有一道半截指头长的缝合伤口。
“还真有……”
“那就简单了,你昨天不是一恍惚,看到我揍你么?这些工具估摸着暗示的就是李策曾受到了周宣严重的暴力伤害……可这线索为什么藏在收藏室的钢琴里……”文侪想写字,奈何手被绳子绑着,不得动弹,只得咬牙切齿地让步说,“那就不解开绑脚的,你就解开我的手总行了吧?”
“当然。”戚檐帮他解开绳子,又恭恭敬敬将他的日记本和笔递过去。
“你看看那架钢琴上还有没有什么暗示。”
“我已经把那玩意看了不下五遍了,幸福牌金丝楠木三角钢琴,产于1990年,钢琴腿有点磨损,内部的构造倒是没什么问题。”戚檐说。
“幸福么……”笔尖在纸上写下那两字后便停在了一点上,文侪思考了一会儿才继续,“如果说周宣都对李策施暴了,李策还妄图用幸福亦或者其他的正面情绪去掩盖的话,或许是出自愧疚,亦或者……负罪心理么?”
“哪来的?”戚檐还是没法理解这种自我牺牲式的美化恶人的心理。
“不论是柳未房间那四人合影,还是怀表中的两人照片,李策和周宣的关系瞧上去都很亲近吧?可就连柳未都知道,所有人都喜欢周宣,可李策不喜欢。这说明李策已经通过言语亦或者行动在旁人面前展现出对周宣的憎恶了,虽然不清楚他究竟做了什么,但看柳未那支支吾吾的态度,恐怕做的事也说不上小。”
文侪瞧了一眼神情严肃的戚檐,继续说道:“李策本来就对死亡很敏感,在遭受了李策的谩骂亦或者攻击后,周宣那一死恐怕对他的冲击不小,再加上他也忘不掉俩人过去的美好回忆,想不惭愧都难吧?何况,那李策不一直因小时候那起绑架案,处于重度PTSD的不安状态中吗?”
“可那种人真的值得他惭愧吗?”戚檐依旧不敢苟同。
文侪不管他,自顾自提笔写——
【参、我是个要上火刑架的异教徒】
【答:在周宣的精神控制下,旁人一味迷信周宣,并将周宣视作神明。而遭受了周宣的暴力的李策对周宣的态度从迷信转为憎恶,自甘成为所谓“异教徒”。但受美好回忆以及周宣死亡的影响,精神状态极度不安的李策对周宣抱有强烈的负罪感,故自认应“上火刑架”。反映了“我”对周宣既愧疚又憎恨的矛盾心理。】
红墨洇透纸背,聚作了一道圆圈。
“大哥就是厉害。”
戚檐趁机凑过去摸文侪的脑袋,也是在这时,房门被那四婆狞笑着从外踹开了。
“喀哒——”
房门被锁住了。
戚檐拍了拍文侪的肩,只笑说:“闭上眼睛,我去去就回。”
“什么?”文侪还没反应过来时便看见戚檐从容朝四婆走过去,一刹明白后,他蓦然喊了起来,“喂!快回来!!!”
文侪试图起身,却因为被绑住脚而重重跌倒在地,他摔得不轻,却仍试图用手扒地爬向戚檐。
他一遍遍地喊戚檐的名字,可戚檐像是没听见。
戚檐其实并非全无躲闪,可当他试图夺过那四婆手中斧子时,很快意识到那斧子几乎是从她掌心里长出来的。
他于是想,文侪绝对不会乖乖闭眼,那么,至少试试冲出屋子去,别让文侪见血。
可恰是他猛然握住门把的那一刹,锋利的斧子当着他的面倏然砍了下去。
两根指头在文侪绝望的嘶喊声中落了地。
戚檐瘫倒在地,意识渐趋模糊。
他这人很阴暗也很极端,明明是他把文侪带过来的,也自然早就预料到文侪会看到这副场面,因此才不同意解开绑着文侪脚的绳子。
他早就知道,可他自私地想多和文侪待在一起,也自私地觉得,兴许这样,文侪会更心疼他,更可怜他,更离不开他。
可他后悔了。
他艰难地挪动眼球,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瞥向文侪。
早知道就不带文侪来了。
他没想让文侪这么伤心的。
是他错了。
所以不要再为他难过了。
***
戚檐这回醒得要比上回更早些,他艰难掀起眼睑时,文侪正坐在他床头。
彼时那人又拿干毛巾塞住了口齿,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那素朴的笔记本。
说实话,戚檐现在一闭眼便能想到文侪手拿各色笔记本的模样。——总是这样,他在看文侪,而文侪满心满眼只有他的笔记。
他盯着文侪还不到两分钟,那专心人儿已轻轻转过脸来,还伸了手摩挲起他那几根尚且完好的长指。
——是因为文侪眼睛大,视野广阔吧?那人的注意力能转移得如此之快,一定不是因为太过担忧他之类自作多情的理由。
见戚檐醒了,文侪倒是不惊不怪,只平静问他:“痛么?”
“忘了。”戚檐以指勾住文侪的手,借力撑身坐起,“自打成了这死亡实况代理人以来,痛了太多回,我都分不清哪段痛的回忆属于断指了。”
“我信你就怪了。”文侪站起身,说,“明知那收藏室会有人砍你手指,你吃错药了?干嘛往那儿去?!”
“手指好痛。”戚檐把嘴稍稍撅了撅,精明的狐狸眼垂着,长睫将不属于他这明媚人的薄灰扫上他的面容。
又卖惨……
文侪深吸了一口气,说:“你坐着再歇会儿……找线索之类的事,暂且搁一搁吧,先把终止循环的办法想清楚了。”
戚檐眉一挑:“体贴我?”
文侪把他挺起的背压回床板,说:“想太多!”
“目前这一阴梦最为显著的特征是接连不断的杀人案,也就是李素的循环式死亡。纵然这几日里很多人都动手杀过人,但你不是只记得任怀动手的那起杀人案么?所以李策死后变成九郎的宿怨来源于他,应是没跑了。”
外头阴云散了点儿,露出落日时分的一小块红天。
戚檐点头:“李策死不瞑目,估摸着就是觉得明知任怀无错,却又不能不去怨恨他、仇视他。”
“那么要终止支撑阴梦无限循环的怨气,必须得终止李策对任怀的恨。”
大概是为了叫戚檐能看清他在写些啥,文侪单膝跪地,把笔记本摊去了床头柜上,这才继续说:“由于目前还没有证据支撑李策对任怀的恨有可能与任怀的个人表现有关,那么李策对任怀的恨应当皆来源于那鬼老头……可是即便仇恨的代际传递以血缘为载体,我们又不可能能把任怀的血全给抽出来,要是再细究至细胞层面,更是异想天开……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切断那父子二人之间的联系?”
“嗐、这有什么?”戚檐说,“那俩人之间的联系,这阴梦不已经直接给咱们表现出来了?”
文侪的笔尖顿了顿:“你说任怀手臂上那鬼老头刺青?——倒也有道理。”
“得挖出来呢……”戚檐说。
“我怕拿一般菜刀刨出来还不够,还是得往储藏室跑一趟,将那与无头尸放一块儿的刀子拿来使。”
文侪说罢瞧了戚檐一眼,见那人因强睁发倦的眼皮,这会儿眼球充血,血丝细绳似的自边缘往瞳孔正中延伸。文侪于是将脚朝一旁挪了挪,说:“你再歇会儿吧,那刀子我自个儿去拿,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笑呢?”戚檐要起来,那文侪却抬手轻轻压上他的鼻梁,掌心与五指将屋中光线都给遮掩。
“睡一会儿吧,你偶尔也听听我的。”文侪语气难得温柔下来。
文侪摸上戚檐的后颈,转而托着他的脑袋,放入一片柔软之中。
“我刚醒,你又要我睡。”
“累了就睡,强撑着干什么?”
“一个人的效率比得过俩人?”戚檐的眉头在文侪手中皱起,“你能自个儿掏那装了无头尸的袋子?”
“眼睛一张一闭,没有什么过不去。”文侪回答得很快。
戚檐的吐息渐弱,他攥住文侪的手腕,说:“我不跟着,你就在这儿等一等,陪陪我。”
文侪没有拒绝,将下巴抵住了洁白的床单,说:“陪着呢,陪着呢……”
六分钟后,阴云彻底屏蔽了天光,戚檐的手指脱力,文侪毫不犹豫地抽手离开。
***
戚檐再睁眼时,床头柜上给人搁了把刀子,那本属于文侪的笔记本敞开翻至满是文侪笔迹的一页。
【俞均在给你治病的间隙,朝自个儿手上扎了一针,正好叫我瞧见。】
【四婆在给园丁老伯送去的晚饭中,加了一杯药酒。】
【老管家催我睡觉,我应下后,在他身后跟了一会儿,发现他下楼后,便从口袋里拿出个塑料包装的小药片,服用后才回房。】
【这宅子里唯一没病的人只有你——只有李策。】
【你也知道吧,即便这想法是错误的,但没办法,社会上少数群体总是显得格格不入,也永远被视作怪人。在这阴梦中,李策见人人皆有病,独他清醒无虞。那么,生病了的人便再不是柳袁任俞、园丁老伯、老管家和四婆了,在旁人眼中,病的人只会是李策。】
戚檐抓着那本子,扭头看向那隐约露出一点曦光的灰空。
他再一次孤独地迎来了没有文侪的新一天。
第123章
戚檐伸了个懒腰,尽量在面庞挂上笑,以掩饰自个儿心底愈来愈大的一个孔洞。
然而他心平气和了半晌,在某一刻雨滴砸上窗子,他内心的污浊像是井喷一般毫无节制地往外乱涌。
哪有这样的呢?闭眼时还说着要陪他的,一睁眼,没了,什么也没了。
哦,留了几行字。
就留了几行字?!
好在有前车之鉴,他清楚在这世界里他没法再寻到文侪,所以他没在白费力气的查找之中被苦大仇深般的绝望与残留的希望情绪泡烂。
他只需搜查,解谜,而后跳池自杀。
“第五日除了夜里那鬼老头杀人,好似没别的固定事件了……”戚檐坐在床上,将文侪的笔记本拿了来,将那张写有四谜题的委托纸夹进去。
【壹、我痴迷植物,梦里头那些为非作歹的好人,却总在裁叶。】
他上一轮在温室里的时候,已分析出“裁叶”这一行为指代的是符合社会一般价值观的行为,而李策“痴迷植物”的行为则不符合一般的社会价值观。
“李策他做过什么来着……最严重的要属把对任怀他爸的仇恨转移到任怀身上了吧?”戚檐不断重复着将笔帽拨开又摁合的动作,“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是李策在坚持乃至于痴迷之事……”
笔帽“咔哒”一声响,又一次被指甲顶开。
戚檐眯了眯眼。
“还有什么呢……哦、除了报复任怀,他倒也蛮执着于自|残的。”
然而他的自|残方式,除了最终的跳池以外,便只剩——被四婆砍断指以及被宅子里的人追杀,而那俩件事皆明显仅仅存在于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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