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半拆
那吴大丝毫不领情,将文侪的手猛地甩了去,开口就是数落:“谁准你碰了?还不嫌晦气!当真是什么人生出什么东西!”
“是呀是呀,村里人都夸咱俩像您!”戚檐挤去文侪身前,笑眯眯地低头看吴大,见那人神情不好看,又补一句,“没有您,哪儿来的我们俩?”
听了那话,吴大登时便叫愠意涨红了脸,长满老茧的指头冲着戚檐怒指数下。他的喉头剧烈滚动,一声吼便要出来了,没成想,近旁那间屋子的门忽然朝外一开,露出一妇人略带疲态的脸。
看到她的第一眼,戚檐便知道,女人没有名字,村里小孩都管他叫“翠妈”,而她便是他俩的母亲了。
“怎么都站在屋前?好容易回来一趟,有什么话进屋再说吧,日头落了,当心着凉。”翠妈披着条轻飘飘的薄外套,四肢瘦得能瞧见骨头。
她瞅了吴大一眼,便耷拉下脑袋,默默从门边牵了俩人各一只手。
吴大也不瞧他仨,单冷哼一声,活像有人欠了他大几百万似的狠踹开屋门,这才往内走。
“别管你爸,他就那臭脾气……”翠妈的眼睛低下去,好似有些心虚,说话时甚至不敢看儿子的眼睛,“你俩也真是,妈知道你们有事忙,可怎么都回村了还不乐意回家住?听妈的,别住那边了,回来住!今晚就甭去收拾了,家里东西都齐全,明早再去拿。”
“这不是担心爸看咱俩不顺眼,要同咱们怄气嘛!”戚檐忽然将话音压低了,玩起了早不知玩过几回的把戏,“爸他还动手吗?”
翠妈闻言果然噎住了,她掩紧身上外套,答非所问道:“咱们快进屋吧,有啥事咱们入屋聊。”
进屋后已经看不见吴大了,她径直领着俩人在长条木椅上坐下,一副心事重重模样。文侪问了一嘴后,她才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给俩人递去一张几乎被揉烂的纸。
“帮妈瞧瞧这上头写的啥,妈眼睛不好,那字写得草了便咋都看不明白……”
一张字条而已,怎会这般心惊胆颤的模样,文侪想着接过去,这才明白。
泛黄的纸上用红墨写了赤色的大字,换谁瞧来都得心悸。他的目光将内容迅速扫了,那玩意表里如一,外观瞧着就像威胁信、警告信一类的东西,内容也直白易懂——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嗐……恶作剧!您千万别多想,上头写的尽是些小孩耍无赖的废话!”文侪把信团成团儿握在掌心,“爸看过了么?”
翠妈摇摇头。
“您在哪儿找到的?”文侪又问。
“嗳……妈想想……好像是在村里那口老井边上。”
翠妈的语气一点儿也不坚定,但这话却叫文侪有些沮丧——若是在家中发现的,那么就可以将受害者的范围缩小了,可这偏偏出现在人人皆可接触的公共场所。
夜愈来愈深,外头亮起了要炸海一般的雷鸣。不多时,暴雨就开始下了。
吴大始终窝在主卧里没有出来,翠妈只说那男人在忙着帮村长办事,抽不出空儿。他俩当然不在乎,也没想着进去讨骂,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套翠妈的话,譬如家里有没有同人结仇啊,或者村里头有哪些人作风不好之类。
可没想到的是,比起吴大的沉默,翠妈的回答也是毫无线索。
那妇人说,村里人都是好人,大家夥和和气气,日子过得都很美,哪儿有那么多对头冤家?
她说罢还叹气,说你俩不能总觉着村里人不好,大家夥都没啥恶意的。
戚檐不敢苟同,只觉得那妇人是被吴大那畜生给欺压惯了。
见套话不成,戚檐准备再细细问问那吴大什么情况,哪曾料暴雨声中忽然挤进了颇不和谐的梆梆响。直到翠妈站起身往外张望,戚檐才意识到原是有人在打门。
戚檐走至窗边,只见玻璃外人头攒动,五六盏煤油灯照得雨帘发光。他正想伸手去开门,翠妈已经先他一步将门开了:
“咋回事呢?怎么都聚在这儿?”
“哎呦!这该死的雨下得他妈不是时候呀!快去喊吴大哥出来!”一汉子一面抹脸上的雨水,一面说 ,“麻子刚刚从阶上跌下去啦!”
二麻子?
文侪一怔,那小子走起路来飞快,适才不论是多斜多绕的路走起来都像平地似的,怎么突然就摔了?
“嗳、麻子他走路总是太赶!他人如何啦?摔到哪儿了?重不重?”翠妈忧心地蹙起眉,手捂在心口。
“甭提了,要只是摔到,至于这大半夜来叨扰?”那汉子直摇头,“二麻子他……人没啦!”
好像有树被刮倒了,外头劈里啪啦一阵乱响,戚檐原是想摸一摸发愣的文侪,不知怎么心口忽然一阵绞痛,登时用手摁在了心口处——就好若那翠妈一般。
他看向翠妈,翠妈也看向他,妇人的婆娑泪眼晃得他头疼。
震耳欲聋的雷鸣中,他听见翠妈有气无力说了声——“救救我!”
***
戚檐无端有些恍惚,待清醒过来时,那把自己锁在内屋的吴大已经夺门而出了。熙攘的人群都随他走开,屋门前再没留下一盏煤油灯。
翠妈擦了眼泪,再没多说什么,只叫俩人先回卧室去——她指的自然是俩双胞胎儿子的卧房。这屋子不算大,自然没可能让他俩分房睡。
但这般没什么不好,省得俩人每夜都要想理由偷偷摸摸地聚到一块儿。
戚檐叫文侪扯着进屋,第一眼瞧着的是因发潮起了很重霉点的墙壁。墙上一面贴了几张功夫电影明星的海报,一面贴的是扎了俩冲天辫的笑面年画娃娃。
对门处开了扇小窗,正对着河流的入海口,夜里从窗子里望去,水波本该是凝滞的,被暴雨这么一打却如煮沸了的汤般在锅里翻滚。
屋内没灯,翠妈从外头拿了盏小油灯来,顺带给他们捎来两杯热水解渴。她不是个唠叨人,待谁都很有分寸,就连孩子也不例外,方把水送进来,便阖门出去了。
戚檐躺在那张极窄的木板床上,说:“我家和这差不了多少,我那会儿跑饭馆巷子里待着时,还在想家里盛雨水的桶有没有倒。”
文侪只答:“至少活着啊。在我那儿,你早都……”
他说了半句便不再说了,只将房内能藏东西的几个抽屉一并拉开。
“依我看,九郎近处的线索都不会多,还是快些睡罢。翠妈不是说,村里人都四点起床,要我们也守规矩的么?”
“我再看看就睡。”文侪头也不抬地回答。
戚檐眉一皱,掀被要下床帮忙,文侪只说:“安稳睡你觉去,我自个儿忙得过来!”
然而戚檐虽说又扮着乖躺了回去,却是死撑着不闭眼,直盯着他的背影看。屋外雨大概是歇了,早晨那会儿还灰蒙蒙一片,瞧不着一点日光,到了夜里,月光倒是一股脑全泻下来浇去了文侪身上。
脸、肩、腰。
都漂亮。
戚檐伸手在空气中抓了抓,双眼蒙上白雾前,忽然看到那垂目于桌者,神情泛上了几丝惊恐。
他不过将眼一眨,再睁眼时第五日早晨已然来临。戚檐问文侪昨夜有何收获,文侪单摇摇头,说昨夜没有新线索。
戚檐觉得自个儿做梦了。
***
山上有钟,淩晨四点有人敲钟喊整村人起早。昨儿他俩问过翠妈,听是每天敲钟是村里的男人轮着敲。又问也包括那邵笔头吗,她说那不包括。
今儿吴大和翠妈他们起得还更早些,文侪揪着戚檐的衣袖把人从房里牵出来时,吴大已去了河海相接处捞尸。
彼时翠妈正在炊房忙碌,说是炊房也不全对,这间屋子根本没那么多墙,竈台就安在黑乎乎的客厅里,翠妈回个头,他俩在干啥都一览无余,叫他们也没法子乱翻。
他俩只能在翠妈的声声催促中,坐去桌前,拿小鱼干、胡萝卜干拌碗白粥,囫囵吃了早饭。
“先去找谁好?”文侪问。
“唔……”戚檐想了想,忽而展开嗓门,冲那忙忙碌碌的翠妈说,“妈,现在有几人在屋子里呢,我俩想去拜访拜访!”
“哎呦!你俩真是……瞎逛有啥好?合该和你爸一块儿下河去的!”翠妈忙着烧柴,摇了摇脑袋,最终还是说,“女人家估摸都在,姚姨家住的近,你们往东走个几十步就到了!”
“成咧!”
戚檐笑着把手在干布上擦了擦,便拉着文侪要走,谁料翠妈又把他们拦下来,急急忙忙从屋子里拿了一篮子窝窝头,说:“她一个人过日子,不容易,你们过去了,千万别刁难人家!”
“唉,您甭担心。”
吴大要取什么器具,这会儿摸着黑墙进来,许是听到了娘仨的谈话,哼一声:“无缘无故找那女人干什么?!就一杀了自个儿男人的毒妇!!”
翠妈没敢反驳,只闷声吹火。
文侪不知怎么面对那男人的火爆脾气,仅一面笑,一面将戚檐往外推,好容易干燥些的鞋子又踏进了泥泞中。
***
姚姨的屋子比他们家还更小些,胜在干净。
村里人多数没有锁门习惯,只大剌剌地冲外头敞开着,一进门便见墙上挂了副男人的遗像,清楚这便是吴大嘴里的“她男人”了。
二人进屋时,那遮掩里屋的珠帘动了动,旋即出来个浓妆艳抹的女人,那人踩着高跟,走路起来一扭三晃,甫见他们手里提着的篮子,便嗒嗒小跑过去,一点不见外地接了来,说:“你俩小兔崽子,可算知道回家了!”
文侪瞧她冲着篮子笑,便知她高兴的是占了那点便宜,而非真的想见他俩。他正寻思着拿什么话作开场白,那戚檐哈哈一笑,开门见山:“姚姨,听说你杀了你男人啊?”
手里的篮子在脱手的刹那,叫姚姨又颤抖着抱了回去。她回头瞧了那遗像一眼,这才踩着高跟鞋到桌旁坐下,不满道:“你俩说啥胡话呢?!”
真杀了?
戚檐瞧着她反应,乐呵呵地追问:“叔他咋死的?”
姚姨绞着手指说:“下雨,他脚打滑……从山阶上滚下去……就没、没了……”
她说话时眼睛总往遗像上瞟,似乎怕那带着淳朴笑的男人从里头钻出来。
“叔他待您好么?”
姚姨闻言疯狂地点起脑袋,说:“他是村里男人中最好的。”
有范围限定,是相对的。
“打您吗?”文侪问。
“他和村里其他男人不大一样。”姚姨又瞥了那遗像一眼,畏缩模样像是在看那死人脸色。
戚檐又是一笑,问:“他既然那么好,您为何杀他?”
姚姨忙忙摆手:“姨冤枉啊!!”
那人张着红唇,费力地挤眉弄眼,总算憋出来几滴泪,却还没眨动几下就干了。
文侪手痒,真想把那副遗像搬下来,可是见那人如临大敌似的盯紧了他们,只能扯着戚檐往外走。
谁知走到院里时,他回头,却见那姚姨眯着双目,神情颇意味深长。两张厚唇上下碰了几碰,说的是——
“杀就杀了!还要问理由?!”
第153章
“亲爱的——”
文侪的目光忽然被戚檐手中抖动的字条给引了去,他正指著名单其中一行。文侪仔细看去,那名字是“汪婆子”。
这一串名单中也就汪婆子、姚姨、翠妈三位女性,照翠妈的说法,眼下男人都捞尸去了,将汪婆子作为下一个目标再合适不过。
文侪点点头,却见戚檐不知怎么笑得很是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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