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半拆
戚檐没有把刀抛下,一面踩着那吴大的手防止他诈尸,一面倾身拉开了抽屉。
里头东西不再是一张纸,而是一本日记,一本仅写了一页的日记。
【大家告诉我前几日爸死了,我很意外,却并不伤心。村里来了警察,说怀疑是谋杀,可是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湛三爷说,爸死的那会儿我和他在他家一块儿喝茶。可是我知道他说谎了,那晚我根本就在家里睡觉,是他说了谎!他就是那个杀人犯!!!可是三爷是个好人,我不忍揭露他……在警察走后,我当着一众熟人的面儿把三爷大骂一通,说他是个无耻的杀人犯!大人们都很惊异,连连摆手,只有湛三爷绞着手没说话,后来他说他会给我钱,要我出去上学。我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骂他杀了人怎么还理直气壮,竟连狡辩都不做……可我还是决定走了,离开村子,离开这吃人的村子。】
戚檐一行行看去,看到下一段标注的年份已然跨了好些年。
【我终于又回到了村子啦!我魂牵梦萦的老家。】
【我决定自杀。】
戚檐慢慢吐息,以防过分的迫切乱了平日节奏。他装作文侪还在一旁,尽量从容地分析出声:“谜题一是——他杀了人,枪却指向我的太阳穴。”
“而这个日记本的长段大意是说吴琛明知湛三爷杀了他爸,却没向警察举报,最终选择离开了村子……可如果真的是湛三爷杀了人,‘枪’也绝对不可能指向他吴琛。如果说‘枪’所指是诸类负面情感,这也不对,因为吴琛对于吴大的死很平静,他觉得村子‘吃人’,离开反而是受益。”
“所以这段文本背后应还有别的深意。”戚檐念着,“后边两句短的,明显省略了前因后果……”
巨大的信息量在他脑子里翻搅,他皱紧眉一点一点从真假难辨的东西中挑拣出真实之物。
“首先,由于古人夸奖我那道谜题,是以吴琛杀父的思路答对的,那么就说明杀死吴大的真凶为他儿子吴琛。”戚檐脚底还踩着那吴大的死尸,“可这里的吴琛却义正言辞的说湛三爷是杀人犯,并借此离村几年。由于这是吴琛个人的日记,如若排除他自欺欺人,胡乱将湛三爷说是杀人犯的情况,那么他说湛三爷是杀人犯很有可能是发自内心的想法。且他还提到,吴大死的那会儿他在睡觉,这些都与他杀人的事实形成明显的矛盾……”
“那么也就是说吴琛杀了他爸,可他实际并不知道自己犯下了杀父罪行。”
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戚檐心跳得很快,分明答案呼之欲出,可又像是雾似的摸不着。
“……是多重人格?是喝醉了?还是说……”
戚檐一时间也捕捉不到这三段文本的怪异之处,于是沉默下去,直待他不断揪出自词来向自己提问,不断问为什么,才终于找到了几个怪异之处。
“为什么是大家告诉吴琛,他爸的死讯?”
“为什么吴琛说湛三爷是杀人犯,大家会摆手?”
“为什么吴琛回村后会自杀?”
“为什么……”戚檐停顿的几秒钟,想到这阴梦尤其混乱的机制,想到他们每轮都会遗忘前三日的行动,想到每三局记忆便会完全清空。
记忆,记忆!
笑意随他的嘴角勾起,他缓缓答了先前自己的疑问。
“吴琛在杀父后不久丧失了记忆,所以清醒过来时杀父的消息需得他人告知。”
“吴琛杀父有目击者,之前分析过程中便知邵笔头、汪婆子和姚姨这些活着的熟人为知情者,即‘大人’皆为知情者,所以他们均摆手。”
“吴琛欢喜地归村,在各种机缘巧合下得知自己杀父的事实,不堪重负,自杀而亡。”
“为什么是机缘巧合呢?”
“因为他的记忆根本没恢复。所以在谜题一中他把从前的自我称作‘他’。”
戚檐一边说,一边掏出采访名单圈了吴大,在一旁写上“受害者”。而后又在名单底下补了“戚檐”两字,拿笔画圈写注释“杀人犯”,这才开始抄写谜题一的原题。
【壹、他杀了人,枪却指向我的太阳穴。】
【答:“他”指失忆前的吴琛,“他”指失忆后的吴琛。在返乡后的探寻中,吴琛逐渐挖掘出当年父亲死亡的真相,并意识到是自己杀了父亲。“枪”指吴琛在得知弑父后的诸类负面情绪,包括负罪感以及冤枉他人的惭愧等。吴琛将失忆前的自我和失忆后的自我看作两人,虽知杀父并非出于当下自我的意志,最终还是选择承担了之前的自我的罪行,自杀偿命。】
电流没有到来。
***
夜深了,雨还没停。外头天暗,黑幕中杂糅着斑纹似的深红,像是末日将临。
在解开最后一道谜题后,戚檐便有些头晕脑胀,他本想着文侪一定在铺子的显示屏后看着他,所以想给那小子好好展示一回年上的成熟魅力的,可他实在没办法,太晕了,晕得他手脚疲软。
他是在半梦半醒近乎无意识的状态下推开屋门往外去的,虚浮的脚步踩在湿滑的山阶上,踉踉跄跄,全凭他残余的意志维持着不让身躯倒下。
他好像经过了许多地方,譬如长了棵枯死的老榆树的破庙,又譬如汪婆子洒满鸡血的小院……他听见了各式的杂响,山顶铜钟的闷声同湛三爷家里那条大黑狗的犬吠相纠缠,细细听去,还能听清藏在其中的潮声、风声以及疯子的尖笑声。
在他的指尖粘贴一冰凉的物什时,戚檐猝然醒神。他将那东西拿到面前,看清了是一台摄像头。
“原来是用这玩意录像的啊。”
戚檐笑了笑,拎著录影机在屋里乱走,某一刻意识到自己正处于村长家后才放心地将摄像头对准了自己的脸,也是这时才发现视频已经开始录制了。
这视频信是给这局失败后重启的第七局的他们看的,照常理来说,当然是要尽可能地透露线索,然而戚檐对着摄像头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后,查看录像内容时才发现根本没能录上去,他不死心又试了几回,皆以失败告终。
他这会儿是彻底理解为什么当初自己就说了那么点废话了,他当然也可以尝试着去打哑谜,给后来的他们送点提示,但他觉着没有必要,因为这局就会赢了。
他也不怕文侪骂他过度自信,只将摄像头转过来对准自己的脸,简单整理了碎发,而后露出个灿烂非凡的笑容:“文侪,我爱你,和我交往吧?”
“嘀——”
摄像头的红点闪了闪,灭了。
***
天公依旧不作美,戚檐浑身湿漉漉的,心情却是格外的好。他赤脚踩在沙滩上,先瞧了眼捞尸河入海处的大浪,收回目光时又笑起来。
文侪死了,那杀人犯大概是不会再来了,他无需再提防着身后忽然出现一把捅穿他的刀。
真好。
他很快就能见到文侪了。
他作为“李策”时曾多次尝试在池塘里淹死,因而眼下也不过是将那方小池塘换作了海而已。
他平静地向死亡走去,就像是他和文侪做过的那样,克服身体的应激反应,迎接那称不上幸福的过程。
当翻涌的潮浪淹没他的腰腹时,他觉得步子愈发沉重。
渐渐地,海水没过了他的锁骨。当浪随着海风扑打他的面时,他因鼻腔进水而剧烈咳嗽起来。而后他向前倒去,倒向了一整片黑漆漆的海。
咸腥的海水自他身体的每一个缝隙往内灌,每回还原死况时,他们的身躯皆非麻木的状态,五感反而还会较平日要更清晰,就好若在提醒他们每一个九郎的痛苦。
所以还原死况当然会痛。
比在阴梦中经历的任何事都更痛。
痛不欲生。
但文侪不为之畏惧,戚檐也毫不吱声。
他们的肌肉在濒临死亡时总会如同世上的无数死人一般痉挛搐动,疼痛吞噬浑身之时,身体挣扎着想逃离是常有的事。可他们不允许,所以还原死况总是看上去很顺利。
好想文侪。
戚檐死去的前一刻还在这样想。
如果文侪能答应和他在一起就好了。
他会对文侪很好,比任何人都要更好。
所以,就答应他吧?
惊涛骇浪将落海者吞入腹中,而后将那冰凉的死尸推上了岸。
人群围了过来,其中一满脸皱纹的老妪呜呜哭起来,说:“孩子懂事,不麻烦大人捞,自个儿爬回来哩!”
***
“你别看,不能看!”
“那捞尸的昨儿捞出了自个儿的尸身,疯了!”
***
————[ !!!委托成功!!!]————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6】
【解四谜:已完成】
【查清宿怨:已完成】
【还原死况:已完成】
————[ 阴梦裂口扩大中…]————
***
入秋了,夜里风凉。距岑昀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那小子总在学校待到很晚才回来。
文侪在短袖外添了条针织开衫,如往常一般坐在檐下等那高三小子回家。他摩挲著有些冰凉的五指,发觉搓不暖后便往有些长的袖摆中缩了去。
“又等岑昀?”戚檐从屋中探出个脑袋,见文侪不搭理他,于是委屈巴巴地在他身侧坐下,歪了脑袋靠在他肩上,“我都帮哥把床暖好了,你怎么就乐意在外边吹风?那姓岑的小子是和薛无平那样的鬼打交道的,夜里归家路自有鬼陪他走,瞎担心什么?”
“我乐意吹风。”文侪不看戚檐,“你脑袋是不是特重?落枕了?总往我这边歪做什么?!”
戚檐假装没听见,瞧了眼文侪发红的鼻尖与缩入羊毛衫的指尖,也不问他,便扯过他的右手,合进自己的掌心:“我帮哥暖暖手,小弟身子热,你怎么不知道多使唤使唤?”
“使唤?你不乐意干的不还是不肯干?”文侪瞥他一眼,“手倒是真暖和。”
“怎么能这么说呢?为了大哥,小弟我是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惜。”戚檐笑起来,还是没将脑袋从文侪肩上挪开。
“哦?那你现在马上抱着你的枕头,从我屋里搬出去。”文侪斜眼看他。
“嗳、小弟耳朵不好,听东西不大清楚。”戚檐厚着脸皮揉捏着文侪的右手,弯着眼睛说,“听薛无平说郊外山上枫叶都红了,很漂亮呢,等咱们活过来了,一起去看吧?”
文侪没回答,只将翻开的日记本递到戚檐面前。戚檐的目光向着天边月,不肯低头。
可文侪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摁下他的后脑勺,戚檐的目光这才不情不愿地落在了一行未干的墨迹上——
【《委托陆1994年渔村返乡青年跳海自杀案》】
***
【吴琛2021年10月27日书,渭止老城时见丹枫】
第175章
【吴琛2021年10月27日书,渭止老城时见丹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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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名吴琛,1976年早春生。
原是归乡大学生,生前遗失了一段记忆,现在都想起来了。
我自杀于1994年,善恶有报,杀人偿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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