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半拆
【小白脸上有被火烧出的疤,丑陋至极,可我还是和他在一起了。】
“如果要调整事件发生顺序,再填补一番,该是‘我和小白在一起了,小白被烧伤,脸上有被火烧出的疤,丑陋至极’。”
【小白犯下杀人暴行,他投案自首,我松了口气。】
“小白犯下杀人暴行,我松了口气。他投案自首了。”
【小白出狱后脾气很怪,总是做出些荒谬又疯癫的举动。】
“这两件事,没有明显的时间先后之分,先跳过。”
【小白愈发的颓废,几度扬言要和我分手,为表抗议,我一个月没回家。】
“为表抗议,我一个月没回家。小白愈发的颓废,几度扬言要和我分手。”
文侪听着,皱了皱眉说:“如果这样调整顺序,第四段将会出现一个问题——王虔在为何事表抗议?如果为了避免制造新问题,那应该这样调整……”
“我一个月没回家,小白愈发的颓废。为表抗议,几度扬言要和我分手?”
戚檐的视线刺向那淌着红泪的火烛:“如此一来,小白变丑,王虔仍是选择与他一起;小白杀父,王虔的态度是放松与解脱,是支持,这些大体上还算是积极感情。以入狱为切割点,可以看出,小白丑陋的样貌、杀父的行为对后来王虔的行为影响应当较小。而从小白自首入狱到出狱,王虔对他的态度开始发生了转变。脾气怪、荒谬、疯癫、颓废是王虔日记里对小白的形容,他的应对是一个月没回家,但在面对小白的分手提议时仍表示拒绝。”
火光晃进文侪眼底:“后来王虔不肯分手,说明他没有要放弃小白的意思,可他又选择了不回家,说明他不愿意面对小白。”
戚檐接着他的话说去:“他不愿意面对小白的什么?小白古怪荒谬疯癫,从他的杀人行径已可见一斑,可是,里边有个词,是上头体现不出来的——‘颓废’。王虔不愿意见的是小白颓废。”
“所以,日记第四段的正确顺序应该存在两种组合情况。其一,小白愈发的颓废,我一个月没回家。为表抗议,几度扬言要和我分手。其二,小白愈发的颓废,为表抗议,我一个月没回家,小白几度扬言要和我分手。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体现着王虔对小白颓废态度的不满。”
“这么说的话,王虔要想如日记中那般,对小白的颓废保持强烈否定态度,他就必须上进,必须有否定小白的底气。那么他当初在便签上记录的事业向下发展诸事,便可能不是他的真实情况,又因为他没必要在自个儿的便签里加以掩饰,那么我们就可以视便签文本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他不想事业发展,而是期盼事业向下走……”文侪将宣纸铺平,“王虔这疯子……”
文侪提笔写下【7月-小白出狱】【8月-王虔的工作出现波动】【次年7月-王虔失业】。
“如果这上边全是他心底期盼,真实情况恰与此相反,这就意味着,小白日渐堕落的同时,王虔的事业蒸蒸日上……”
戚檐点点头,手垂下去,指骨敲着石桌铛的一声:“王虔失业,事业落入谷底,他在工作记录中却从没有抱怨过什么,恐怕也是因为彼时他的事业在向好。”
他想了想,又笑了:“这么说来,所谓的‘我不登山’便是王虔自我选择的堕落。在小白出狱后的时间段里,王虔的事业正处于上升状态,他的上升必须出现一个明显的终止点。在小白生前,王虔因为不愿见他颓废甚至分居,那么他由登山到不登山,这一改变最可能发生的时间点便在于——小白之死。”
文侪垂着睫,思索良久才说:“是了。那【常生大楼】只能向下走的电梯也是佐证。电梯是王虔‘上进心’的反映,里头却曾发生大案,堆满了尸体。这表明王虔的“上进心”与死亡挂鈎。死亡?谁的死亡?这阴梦里能确定现实中身亡的,除王虔自个儿外,就只剩了小白和他爸。王虔恨他爸,哪里会记挂他的死?”
他缓了一口气才继续:“那么电梯中的尸体,只可能暗示着小白的死亡。这也就是为何秦老板在我们答对广播题后,会捧来一颗小白的脑袋。到这儿,小白的死既然与‘上进’挂了鈎,那么日后王虔每次一动上进念头,就不可避免地会想起小白,‘上进’也因此成了他恐惧之物。
“这么看来,这谜题二也是按照这时间顺序在进行呢。‘在登山’发生在小白死前;‘不登山’则发生在小白死后。”戚檐说,“倒是不奇怪。毕竟在长生艇的各处都不存在钟表,这【登山会】里却有。钟表虽说是坏的,却也暗示着这里的东西皆是与时间挂鈎的,比如日记、比如报纸……这道与登山有关的谜题二也一样。”
文侪抬指接了一滴烛泪,点头:“总结来说,‘我在登山,我不登山’,说的是——小白因杀人入狱,出狱后,更是颓废度日,期间王虔的人生却在不断向前。小白消极的人生态度与王虔强烈的上进心产生极大冲突,王虔虽不愿放弃这段感情,却无法控制与小白之间的隔阂扩大,到最后忍无可忍,选择与他分居,眼不见心不烦。到这里,王虔依旧是在‘登山’。“不登山”的时间发生在小白去世后。那时,出于对自个儿从前漠视颓丧爱人的悔恨,王虔每每上进便会记起那在他冷落下死去的爱人,因此不肯再‘上进’,这就是‘不登山’。”
只听轰地一声,位于池座侧面的大门敞开来。
文侪忙起身,旋了脚后跟看向大门外的一片虚白。
戚檐跟着起来,二话没说,便牵紧文侪的手,朝那处迈开了步子。
不多时,便叫外头白光吞没。
戏楼再无人声鬼声,只有那台幔在随风荡着、荡着。
人生如戏。
第247章
“黄粱一梦哟,白骨堆作小山坡——”
“小郎君你往前走呀,黄泉道上莫回头!”
走马灯。
从记事起至死前的一切陈旧回忆在文侪眼前疾速闪过,最终凝作嚓嚓作响的一簇火星。
砰——!
大梦一场空。
刚参加完毕业典礼的两名高三生,死在了校门前的一场车祸之中。
疼痛是难以定义的东西。成为死亡实况代理人以来,几乎局局都能刷新他们对于疼痛上限的认知。
痛苦没有上限。
爱意亦然。
阴梦强拉红线,他俩之间的感情该是吊桥效应催化的产物。
可惜文侪从没真正怕过,戚檐亦然。所以爱又变得纯粹,他们凭藉着似乎被旁人操纵的心脏搏动,确认着爱,又交换着爱。
所以如果活着,就在一起吧。
***
文侪还没完全醒神,依旧强行坐起身,两手随即撑住石地。他晕晕乎乎,分明腿脚虚软,却还是跌跌撞撞甩了出去。
他不要命似的跑起来,在瞧见尤老爹小卖部一角的瞬间,跌下去。
跌进戚檐的怀中。
两人的体温都烫得像是发了烧,戚檐的两只手臂紧紧锢住他的脊背,文侪亦是头一次真正卸去满身力气,任由戚檐搂住。他酸软的手轻飘飘浮在戚檐的腰间,保持着一种似抱非抱的暧昧距离。
这大概是真正的劫后余生。
先恢复理智的当然是文侪,那戚檐一旦碰了他就没有理智了。
文侪试着挣开,发觉戚檐八爪鱼似的缠着他后仅嘟囔了几句,也没骂,自顾说:“还剩下一道谜题,‘参、我惊觉我的破船上住着一位老水手’……这道大概会有些棘手,毕竟咱们先前为了解谜题二,已经把这潜水艇上的线索翻空了,且其中多数都被用以论证谜题二。”
“眼下正抱着我呢,好歹多想想我吧?怎么满脑子都是那些烦心事?”戚檐叹一声,将文侪扶到一旁坐下,“回头看看常生大楼的线索呗,那儿净是些意味深长的东西,至今都没找到答案。”
文侪盯着小卖部玻璃窗上贴的褪色窗花,说:“【常生大楼】与【长生艇】都强调了‘长生’二字,这也是爱情长久的象征。我在想,小白的竹马与恩人,也就是与爱情毫不相干的‘我’与荀北,为何几乎被【常生大楼】中的所有人认定‘长命’?王虔的新欢‘沈道爷’甚至让‘我’给他指条明路……无论如何,我的原主一定搅和在王虔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中。”
“问题在于‘我’究竟是以什么身份、什么态度置身其中。”文侪说完这一句就陷入了沉思。
戚檐轻掰他的手指,将自个儿的指头戳进指缝之中,骨节朝下一弯。
十指相扣。
“你对人肉包子有想法么?”戚檐将另一条手臂伸过去,食指在文侪的瘦白腕子上点了点,“那玩意才是最恶心的。”
“恶心么?我倒是觉得尤老爹海鲜市场里的玩意更怪。”
文侪想了想当初的【第二世界】,在那儿杨姐曾说过人肉包子的顾客名单——蒋工、秦老板、荀北、韩大夫、沈道爷、朱大师、小白、杨姐、文侪。
整栋大楼中,只有戚檐和尤老爹的名字不在其中,那么,要想找到关于肉包子的线索,最为方便的做法便是找出二人之间的共同点。
九郎王虔已经被戚檐替代了,自然不能从他下手。
文侪于是说:“尤老爹不吃我的肉,待我也尤为照顾。”
戚檐帮他揉着手臂:“尤老爹他希望王虔专情,并强烈反对王虔与沈道爷在一起,从瘟疫、与沈道爷的骂架、与杨姐的争执等事中都能够看出他的态度。他追求‘长生’,也希望王虔能‘长生’,既然这是常生大楼中尤老爹唯一的执念,那么其他人大概就都站在与他相反的一面——支持王虔放弃死去的爱人小白。”
“只是,”戚檐看向文侪朦胧的一对眸子,他读懂了那之中夹杂的犹疑,“吃人肉包子是欺压的表现,那么吃你肉的那群人,必然是在某方面针对了你。但是刚刚那想法,很明显,仅仅是在针对小白吧?”
“我以及与我一体的荀北都在顾客名单之上,即便代入刚刚的推断也是合理的,我俩都认为王虔可以放弃小白,另寻他好,甚至小白也是支持的不是么?只是为何不吃小白的肉,反倒来吃我的肉……”
戚檐看定文侪,昏暗的灯笼映照下,他面上阴影更深,脸颊至暗处仅黑黢黢寒森森的一道影。
“你有没有想过,既有二人一体,便可能有三人一体?”
长睫扫了扫赤光下泛红的肌肤,文侪思索片刻,再抬首,便见戚檐正笑吟吟地盯着他。
文侪心底忽然生了点微妙的怪,摸了摸后颈,才说:“朱大师他在常生大楼骂我丑,在长生艇骂小白丑,若我俩真是一体倒是不奇怪。且报纸上曾报道的【二孩纵火案】里有提到,白某,也就是小白的脸被烧伤了,小白面上没有疤痕,倒是荀北面上有一道……”
又补一句:“在麻将馆,我和荀北也都看不见小白……”
话说到这儿,戚檐便觉着已无需再分析下去了。
然而,见文侪还是将眉心拧得很紧,于是歪了脑袋,像是困倦似的枕着文侪的肩,继续分析下去:
“当初我到你的房间去搜线索,在那里发现了溺死的老鼠与被水泡死的植物——你应也清楚,你原主的身份是王虔的恩人,他救起了差些溺死在泳池里的王虔,他那满房间的水与因水而死的东西,若不是在暗示他对溺水之物有点什么阴影,便很有可能是在暗指你的原主就是那般死去的——若是这样,你恐怕也明白,你的原主如何才能极其深刻地留在王虔的回忆里吧?”
“……为了救王虔而溺死了么?小白也恰恰好是溺死的呢……”
“我和你讲过偶遇猿猴的故事吧?初见那怪物时,它正披着老爹的白布——就是老爹给你擦手的、带着河腥味的那条。它当时递给我小白的一对眼珠子,我便怀疑它是小白。哪曾想,在你屋里竟捡到了那猿猴的头颅。如今想来,若【猿猴】等于【小白】等于【你】,一切便都解开了。至于那条布,大概是裹着溺水的你的原身,也就是小白上岸的布吧……”
烛光渐弱,二人相倚的残影打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颤动着。
“谜题中提到的‘破船’应该和【常生大楼】里的差不多,但若加上小白是因王虔而死,这道谜题展示出的王虔的心态应该会更消极些。至于‘船上的水手’……”
“水手在王虔心底住下,恰如小白在王虔心中占据极大份量。同时,船上的水手这一特殊身份,必然暗指其发挥了一定作用。‘惊觉’一词又点出了王虔自己也为之讶异。那就说明,水手也就是小白的这一面是王虔过去从未预料到的,他从未想过小白会以那般身份在他心中留存。什么身份会叫他惊讶呢?”
文侪的喉头滚了滚,接下去分析:“是‘恩人’。其他的,竹马、挚友、爱人这些皆是早便确定的身份,唯有‘救命恩人’这一身份他从未预料到……这般……这谜题三|反映的应是恩与爱的矛盾。”
“还有个附加问题。他是何时‘惊觉’的?”戚檐揉了揉文侪的头发,“王虔没可能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情意,因此,‘惊觉’很有可能发生在他意识到自己对沈道爷动了心之时。正因为对沈道爷动心,这才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依旧深爱着小白,也是这才意识到自己很早便用‘恩情’困住自己了。”
光影扑朔,文侪的眼底一闪一闪的,好似盈盈地蓄着点什么。戚檐只夸他分析得真好,便笑着将后脑勺靠在了石墙上。
文侪向尤老爹讨了纸笔,默下谜题三。也不等戚檐催,便自觉翻开左掌心,戚檐将手放入的那刹便紧紧握住了。
笔尖磨擦粗糙的薄纸沙沙作响,戚檐的心跳叫文侪写到一半便勾起了唇角。
“你笑什么?”戚檐问。
文侪拿笔顶轻轻戳在戚檐的心口:“声音太响了。”
戚檐的体温在上升,在更响的心跳声中,文侪落笔——
【参、我惊觉我的破船上住着一位老水手。】
【解:“破船”指代‘我’在小白因自己而死后,极度压抑的心理状态,“水手”指代赌上性命救了‘我’的小白。‘我’所深爱之人为了救自己溺水而亡,一方面令‘我’深陷痛苦不可自拔,只能不断强调自己对小白的爱,以至于消极地排斥一切新的恋情,并视新恋情为出轨与背叛。另一方面,‘我’在发觉自己真正对旁人动心后,又开始无法克制地怀疑自己对小白的爱的纯粹性,认为自己根本不是爱着小白,而是受救命之恩所困,因此不断唾弃与否定着自己。】
又一次十指相扣,戚文二人像是要把互相刻进骨里似的握紧对方。
嗞嗞嗞嗞嗞嗞——
这回的电流声微弱而漫长。
俩人就像被压上刑场那般,呼吸不畅,耳畔却是不合时宜的心跳声。
文侪的手须臾一颤,那张纸被他拿起,一道深红的圈恰落在答题处。这回的墨极浓,沿着薄纸往下淌,落在石地上,像是一滴滴血。
“果然是三人一体……”
文侪舒出一口气,也是在那一刹,他忽然心头大恸。
他压着胸脯,喘不过气来,泪珠却是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
他被戚檐抱入怀中。
或许是小白被王虔抱入怀中。
上一篇:没办法,我弄不过他
下一篇:相亲对象是老师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