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郑九煞
“好用,多亏你提的主意,现在装豆浆的速度快多了。”赵梅抬头笑着应了句。
“应该的。”程朔放下心。
赵梅的阳光早餐店在这个老小区开到了第十个年头,每天早上都有来自周围街区的学生和上班族固定光顾,过去程朔也是其中一员。
上学时,他每天早上等包子的间隙里就会停下和赵梅聊两句天,风雨无阻,倒真有几分把她看作自己的亲姨。所以两年前得知程万木给他找了个后妈,还是认识那么多年的早餐店梅姨,没惊讶一会儿就适应了这层关系。
尽管身份发生变化,赵梅从没让他改口说些什么难为情的话,一直还和从前一样平平淡淡地相处。
程朔自在之余,着实佩服他老当益壮的亲爹。
公园就在小区后面,一群穿着太极服有模有样打拳的老大爷里,就属程万木最显眼。
倒不是那半吊子水平有多么叹为观止,程朔这副好皮相大半得益于他的基因,即便五十多岁,放人群里也还是一个精神奕奕的帅老头。
“爸。”程朔走过去叫了一声。
程万木没应声,他旁边一块打拳的老头乐呵呵地探出头,“老程,你儿子啊?”上下打量起程朔,点着头不知道在满意个什么劲,“够俊,有几分像你。”
程万木挺沉得住气,先回了那老头一句‘差远了’,看也没看程朔,自顾自扎马步,“你来干什么?不是让你没事别来了。”
程朔说:“这不是路过,就想着来看看你和梅姨。”
“回过家了?”
“回了,梅姨让你等会儿路上买点菜,中午做草鱼。”
“知道了,”程万木游刃有余地打出一个白鹤亮翅,“别在这挡着我,还要半个小时这套才练完。”
程朔抽了下嘴角,自觉往旁边撤开几步。
别管招式怎么展翅高飞,程朔知道他亲爹就是头劝不动的犟牛,整好半个小时过去,老头终于起程和他一起去菜场,不成想路上一开口就是句:“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程朔没被气笑,“我刚来你就想着赶我走了?”
“你在这里除了多张嘴吃饭,能帮上什么忙?”
话糙理不糙。程朔腆着脸说:“这不是来给您和梅姨养老了。”
“我们要你管什么,”程万木一瞥八字胡被鼻息吹得颤了颤,带着几分不争气,“也不看看都什么年纪了,还不找个人过正经日子,下次还是一个人就别回来过年。”
程朔只得陪笑,话头静置了一阵,没再去捡。
每次聊到这个话题都是以差不多的沉默结束。买完鱼后,程万木突然接上冷了一路的话茬,嗓门不大,好像也不在乎程朔有没有听见:“不管男的女的,总要带回来看看。”
程朔脚步绊了一下,罕怔地看了眼气定神闲的程万木。
他喜欢男人这件事不是一个秘密。
高三那年发生了一些杂七杂八的糟心事,导致这件事被迫抬上明面。本该是该家法伺候,再不济也要跪地上一顿打,但由于那年实在坎坷得过头,以至让人怀疑是不是被下了咒的程度,种种意外加在一起,最后就那么不了了之。
往后几年,他们父子间谁也没有提过这个敏感的话题。
程万木很能藏事,程朔和他性格不太像父子俩,他以为程万木打算把这件事窝一辈子。
程朔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什么男的女的,我这连个人影都没有。”
“那还不是你自己不争气?”程万木横了他一眼,“三十了还不定下来,我看你是想打一辈子光棍。”
“您不也是五十了才开始第二春吗?”
程朔混不吝的话又引来程万木记眼,好在话题就此打住。
回家后,三人同桌吃完午饭,程朔想进厨房帮忙洗碗,不知道是不是上午的对话让这个小心眼的老头子气到现在,不管赵梅怎么劝留,程万木还是把人七赶八撵扫出家门。
程朔扫去一鼻子灰,到离家最近的超市买了点年货,提着大包小包轻车熟路登上蒋飞家门。
防盗门一打开,露出蒋飞那张欠揍的笑脸,“又被老程赶出来了?”
程朔把年货往蒋飞怀里一塞,“补点脑子。”
“你买的什么?”蒋飞纳闷地低头一看,“靠,核桃?”
蒋飞家的结构很简单,他跟蒋苗苗两个独苗。
以前程朔和程万木闹矛盾离家出走,就喜欢来蒋飞家里扎营。和他相反,蒋飞从小是被他妈妈拉扯大,然而几年前车祸走掉,本来就冷冷清清的家里每年过年只剩程朔还会来走动一趟。
“苗苗呢?出去跟同学玩了吗?”
“房间里写作业呢。”蒋飞关上了门。
程朔在自己家似的往沙发上一趟,还没坐稳,后背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回头一看,险些没一嗓子叫出来,“草,你什么时候养了只猫?”
蒋飞把那只白色的小家伙提起来往茶几上一扔,满脸嫌,“苗苗楼下捡的,说什么都要养,不养就和我闹。”
一只只有小臂长的清秀小白猫,蓝眼睛,不知道才几个月大。
被扔走的小猫嘴里不知道在喵呜些什么,声音很尖,大概都是些骂人的话,攒足劲一跃跳到了程朔膝头,看着瘦巴巴,四只爪子力道却不小。
程朔饶有兴趣地挠了挠它的头,“难怪我刚进来就闻到一股味。”
蒋飞苦不堪言,“每天都是我收拾,你想不到这玩意有多能拉,等苗苗腻了我赶紧给它送人。”
“还挺黏人的。”程朔说。
估摸是看见这双漂亮的蓝眼睛,想起那个被他亲手串进手链里的猫猫挂饰,现在不知道躺在哪个垃圾桶里。
程朔猜想那条手串大概已经在送给傅纭星的当晚一命呜呼。
小猫趴在膝盖上不再闹腾,尾巴一搭一搭扫着大腿,程朔趁空拍了一段视频,点开那个快一周没有联系的聊天框发了出去。
程朔:挺可爱的。
傅纭星没理。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猫叫声,蒋苗苗抱着作业本从房间里探出脑袋,“朔哥来了啊,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程朔说,“红包要么?不要给你哥了。”
蒋苗苗炮仗一样蹦出来,“要要要。”
程朔把车上临时包的红包递过去,金额不大,蒋苗苗美滋滋地收下,顺手把他膝盖上的小猫捞进怀里一顿猛搓,就差把脸埋进去。
蒋飞担忧:“你悠着点玩。”
“它可喜欢我这样摸了,”蒋苗苗捏着声音说,“是不是啊,妙妙?”
程朔乐了,“它还有名字?”
蒋苗苗摸着猫振振有词:“当然了,以后妙妙就是我儿子,要给我养老。”
程朔不懂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每天在想些什么,显然蒋飞这个五大三粗当哥的更不懂,看见蒋苗苗扔在沙发上的作业本就问:“寒假作业写得怎么样了?”
蒋苗苗顿时垮下脸,“难死了,全都是高三的题,一点过渡都不给,大题快赶上竞赛的难度。”
“哪道不会,哥帮你看看。”
蒋飞刚要凑上去,被程朔一掌撵走,“就你那倒数第三的成绩别误人子弟了。”
“行行行,让你朔哥给你看,年级第一。”蒋飞酸溜溜地呛道。
程朔本来只是开个玩笑,见蒋苗苗真眼巴巴地把作业本递上来,就顺势低头扫了一眼。
光题干就已经占了十来行字,下面还给配张示意图,虽然是一道数学题,但似乎包含了不少物理知识,把程朔罢工多年的脑瓜看得嗡嗡响。
蒋飞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落井下石:“年级第一也做不出来吧?”
程朔镇定地摸出手机,“我请个外援。”
十分钟前发给傅纭星的照片现在都没有收到回复。
平时看着和仙儿似的,火气还真不小,都一周了还躲着他。
程朔又开始不确定起来傅纭星对他这事的态度到底是反感还是不反感,把作业本拍了发过去,试探打字:傅老师,救个急。
这回刚放下,手机就响了一声。
就两字,挺高冷的。
傅纭星:选D。
第9章
不管选D还是C,傅纭星这两个字都把冷了这些天的隔阂打破。程朔不再有负担地躺进沙发软塌塌的靠垫,怀疑地问:看了三秒就做出来了?
天才也不至于这个速度,这点时间都来不及读题。
傅纭星简单答道:以前做过。
高三的题目,这句以前起码值得上一年时间。
程朔已经不是第一次领会傅纭星学习的本领,都说音乐好的人数学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傅纭星正好卡进这个刻板印象的模子里,认识到现在,好像就没有他不擅长的事情。
不愧是照片贴在第一列的优秀毕业生。
程朔扭头把答案转述给了愁眉苦脸的蒋苗苗,沉着肩膀继续打字:在家里?
傅纭星的回答隔了一阵:干什么?
程朔被他警惕的态度逗笑,没忍住不正经起来:没干什么,随便问问,我在朋友家里拜年,闲着,来聊五毛钱天?
傅纭星发来一个点。
程朔问:什么意思?
傅纭星:没什么意思。
那就是答应的意思了?
程朔没再追究,改问了一个更关心的问题:寒假有什么打算?
这次回复来得很快:没有打算。
很符合傅纭星一贯的风格,冷梆梆,不带什么人情味。
程朔点开他的头像,半年可见的朋友圈里总共就不到十条,一拉到底。有傍晚昏黄的天空,咖啡店里简易的午餐,偶尔还转发一些学校公众号的文章——这个条数最多。
两月前的几张街景照看起来像拍摄于外国某处街头,然而分辨不出具体的位置,更别提从中看出个人爱好。
就差把‘别想了解我’几个字刻在背景。
程朔在他一个月前的最新照片下点了个赞,退回去聊天。
程朔:不和朋友出去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