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郑九煞
往后一瞥,心跳加速,玻璃另一头的病房里傅纭星正背对着他们在和傅老太太说话,他用劲将傅晟甩开,没走两步却很快又被擒住,伏在耳边的低沉气息留下一句:“里面看不见。”
单面玻璃,专门给家属和医生用的。
但那也足够吓人。
程朔是彻底反应过来傅晟不是说说而已,鸡皮疙瘩陡然冒起,他是真的不打算再瞒下去了。
为什么?
过去傅晟拿钱甩在他脸上,让他和傅纭星分开,也逼他做那个玩弄他弟弟感情的恶人,自己则坐收渔翁之利。而现如今他大概是意识到傅纭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操控,于是改变策略,想用这种鱼死网破的方式让傅纭星看穿他的真面目,受伤之后,主动离开。
毕竟他一个外人,再如何也不可能撼动的了他们兄弟之间数十年的感情。
好一个破罐破摔。
程朔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但未免也太过费解,“你不在乎他知道后怎么看你吗?”傅晟明明那么在乎这个弟弟。
傅晟镜片后的双眼似乎有一瞬间的晦暗,很快,不带情绪地微微一笑,“当然在乎。”
程朔忍住了破口大骂,“那你还这么做?”
傅晟抬起手,程朔警惕地看着他,但最后,傅晟只是捏住了他怀里的毛绒兔子玩偶,本就不怎么好看的玩偶在揉捏下显得更滑稽,“你已经为他编织了一场美梦,但不可能维持一辈子。”
程朔莫名觉得傅晟此刻的态度有点捉摸不透,让人有点不安。
“何况,他什么都给不了你。”
第52章
傅纭星推开门,屋外二人一站一坐站隔着大半个走廊,傅晟在打电话,看着远处的方向嗓音压低,神情像在处理公事。程朔则低头玩着消消乐,百无聊赖地划着屏幕。
不宽的过道,中间仿佛隔了一条楚河汉界,两道视线毫无焦汇,气氛安静,却又翻腾着点极难察觉的暗涌。
傅纭星抿紧唇角,扫过二人,毫无预兆地松开了金属门把手,突然的动静使程朔从手机上抬起头,看上去很自然,“聊完了吗?”
傅纭星的表情微微松动,“嗯。”
显然,傅纭星不是这诡异氛围的唯一受害者。程朔暗暗松了一口大气,已经一秒钟都不想再呆下去,“那我回去了。”
没等傅纭星和旁边的傅晟作出反应,病房里传出来一道苍老的嗓音,不重,却吐字清晰:“有什么人在外边吗?”
傅纭星转向病房里,低声道:“是我的朋友。”
“朋友?”
傅老太太停顿了几拍,似乎这是个有点意外的回答。她咳了几声,缓了缓,温声道:“既然是朋友,怎么不请人进来坐一坐?”
脚尖已经转向电梯的程朔在听见这句话后实实在在地立在原地卡了壳,这一瞬间,脑子里只顶着一句话——
今天是真的躲不过去了。
病房内的空间很大,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说是病房,其实更像酒店套房,没有个五星都到不了这样的体面精细。但尽管如此宽敞,程朔进去后依然显得有点儿拘谨,可能因为有种荼毒了病床上这位慈祥的老人家两个孙子的罪恶感,那股没个正形的痞劲都收敛了许多。
“您好,我叫程朔,傅纭星他朋友。”
“模样真俊,”傅老太太像是没有看出他的不适应,看着程朔笑容淡淡地点头,“你坐,不要紧张。”
程朔只得找理由推拒:“我站着就行,等会儿就走了。”
傅老太太靠在床头,因为气还虚着,说话很慢:“刚才纭星说是他朋友送他过来的,我还没当真,你应该知道他的性子,不让人嫌他是个闷葫芦就算好的了。今晚麻烦你照顾他了,下次有空可以来家里做做客。”
程朔全当她是在客套,没往心里去,也附和着笑了下,“一定。”
以程朔过往得出的经验,或者说通常来讲,一般的老头老太很难在第一面上给他好眼色。这倒也是人之常情,老一辈人总觉得他有点街溜子的气质,不务正业。但傅老太太却让人意外地没有展露出丝毫不满,反倒看起来很是喜欢他。
都说隔辈亲,估计也只是爱屋及乌。
傅老太太接着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看着不像是纭星的同学。”
程朔正要开口,却被身后进来的傅纭星抢先道:“九点了,医生叫你今晚早点休息。”
短暂的一怔后,程朔也想起来附和:“是不早了,您还得休息,我就不继续在这儿打扰了。”
傅老太太没有强人所难,大概也是累了,缓声提议:“那让小晟送你回去吧。”
程朔眼尾一抽,赶忙拒绝,一秒都不敢耽误:“不用了,我自己......”
“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完电话的傅晟出现在门口,应了一声。他背对着走廊的光线,神情淡漠,即便在病房里三道目光的注视下也没有露出一丝破绽,也没有去看程朔。
傅纭星的呼吸沉了几分,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被程朔打断:“那就麻烦......傅总了。”
最后几个字,颇有几分咬牙切齿。
傅晟像毫无察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一晚上的折腾下来,程朔累得够呛。倒不是身体上的疲惫,但精神上的紧绷比起和人打上一架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是,这还不如让人打一顿。
车一路无言地停在楼下,程朔丢下一句‘谢了’,推了下车门,没成功。
终于,他用正眼瞧向了驾驶位里的傅晟,“麻烦开下锁。”
车顶暗黄色的灯光盛在傅晟鼻梁与眉心相连的小窝里,余下勾出悬直的线条,仪表盘静静地亮着。傅晟右手扶着包裹真皮的方向盘,每一下不轻不重的敲击都使其柔软的表面微微下陷。他说:“生气了?”
程朔被他这副像男朋友哄作精女友的口气弄得恶寒了一秒,“傅总想多了,不打算放人吗?”
傅晟笑了一下,完全是程朔根据他嘴角的弧度猜测得出的结果,声音仍然是同一个平静的音调,但或许是车内空间太逼仄,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沉厚:“我说的事情,你可以考虑一下。”
“你说的什么事情?”
“我在病房外和你说的那件事。”
程朔无语了几秒,“你除了表达了要让你弟弟意识到成人世界的龌龊这个意思以外,还说了什么?”
傅晟觑了他一眼,“最后那句话。”
最后?程朔想了几秒,蓦地轻笑出声,“怎么,他给不了我的东西傅总就能给吗?”
“别这样叫我。”
傅晟抬手摘下了眼镜,缓缓合上两根银丝镜腿,半落眼帘,遮住了深灰色的瞳孔,看来今晚的事情也让他稍微有点疲惫。
校庆演讲,长辈出事,中间和之前的时间看上去都用作了处理工作,就连在医院里也不忘打电话吩咐下属。程朔心底的那一口气不知怎么泄了几分。
“行了,好好说话,”他说,“我不知道你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反正我觉得你疯了,换我是傅纭星,我也觉得你疯了。”
傅晟并未言语,而是回头扫了眼后排座位上几个毛绒玩偶,方才被程朔塞进来,经过这一路,有几个原本好好坐着的玩偶已经东倒西歪。傅晟说了一句和前面谈话内容毫不相干的话:“今晚玩得开心吗?”
程朔皱眉,“你别扯开话题。”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很开心,”傅晟继续说,“也许你之前说得对,我不了解他,也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只是一味的按照我最熟悉的方式对待他。但他并不喜欢,甚至因此要和我反目成仇。”
程朔对他们兄弟之间的恩怨没有一点兴趣,或者说,不是在现在,“你到底想说什么。”
傅晟偏头看向他,没有了隔障,深灰色的瞳孔在暖光下透出一丝谎言般的柔软,以至给人冰层渐融的错觉,“程朔,我不是一个好人。”
“原来你自己知道。”程朔呛了一句,压住心跳一瞬间的错拍。
“小的时候我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哪怕我样样做到最好,家人所关心的仍然只有傅纭星,到后来,甚至不再掩饰偏心。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偏爱是不需要理由。我从来没有抢过他什么东西,但他却抢走了我的很多东西,包括我父母的婚姻,我原本的家。”
傅晟停了一下,车内十分安静。
“这次,换我去抢走他的东西了。”
程朔只觉得荒谬,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我难道是什么战利品吗?”
“你不是,但是你能让他痛苦。”
“这又不是唯一的方式,”程朔说,“你还不如承认你就是想用这种方式让他厌恶我,然后达成你最开始的目的。”
傅晟说:“这两者并不冲突。”
程朔厌烦了一个接一个哑谜,直截了当道:“所以呢?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傅晟看向他,上身微倾,这个距离似乎恰好停在陌生与亲密之间的那条线上,留给人遐想,“一定要我说的那么明白吗?”
程朔不知怎么有点心烦,用于掩饰切切实实感受到的一阵慌乱。
他见过很多很多的人,但从没有一个像傅晟这样复杂。他的家庭,过去,注定了他就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程朔第一次意识到,不是只要说了‘不’字就能够轻松地拒绝一个人。他突然有点后悔,当初那么没脸没皮地赖上对方,只不过是想看傅晟厌恶却又甩不掉的模样,想看一个自诩精英的家伙反过来被一个无名小卒捉弄。可是谁也不知道,傅晟眼底的偏见与冷漠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被另一种情感所替代。
程朔不想深想。
他笑了一声,“你再这样,我会以为你喜欢上我了。”
程朔的本意是想自嘲,赶快略过这个奇怪的话题,哪怕傅晟并未说什么出格的话,但到了这个地步,语言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
像傅晟这样的人,绝对不会说什么肉麻的话,更不可能真的承认喜欢他。事实也果真和程朔预想的一样,傅晟蹙了下眉,说了一句‘怎么可能’,在程朔即将放松下来前,平淡地丢下了第二句话。
“但你想这样理解,我也不介意。”
程朔第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以为听错了,“什么?”
傅晟十分贴心地附上了另一种说法:“我们可以继续维持这段关系,我是指,长期。”
程朔已经数不清楚这是今晚第几次宕机了。
第53章
气温骤降,一连几天阴雨绵绵。程朔没去酒吧,在家不修边幅地窝了几天。
吃完饭的猫跳上床来蹭人,程朔嫌脏,敷衍着摸了两把就推开,全然无视床底下不满的叫唤。在这动静的衬托,手机在枕头下震动的响动也没显得多么烦人。是傅纭星的消息。
程朔勾出来一看,一条转发的气象预报,乍一看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傅纭星:两周后有双子座流星雨。
这对傅纭星来说大概已经算得上最为直白的邀约,剩下的无需多说,程朔也能明白。但回复出去的却是:你想去看?
傅纭星简洁道:看你。
要放在以前收到这条消息,程朔绝对能兴奋上好一阵,但此时此刻,心情却有点儿说不上来的复杂。
他翻了个身,从床头柜里摸出一根烟熟练点上,至于戒不戒的早就抛在脑后:现在还不知道,这两天我爸腿不大舒服,叫我回去看看,估计这阵子都没空去店里。
床下,猫哀怨的叫声渐渐低下去,舔了舔挠完床的爪子,赌气一般的背影跑去碗边舔水。
过了几分钟,傅纭星回: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