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酌醴
许言平淡颔首,跟他打过招呼,解了颗扣子,从门口走至对面,仍散不去空气中夹杂的沉闷与窒息。
坐在谷枫后面,他戴上耳机,目光聚集在雷达页面。他不是要求,是在强求,甚至可以说是逼迫自己全神贯注。
谷枫抖着腿开始指挥前任留下的飞机进离港。
“南方8712,联系北京125.9,再见。”
“国航7977,联系郑州进近122.75,再见。”
“顺丰39,郑州区域,雷达看到了,上到6600保持。”
“长空7871,下到6300。”
“下到63,长空7871,”执飞的机长应该听出了谷枫的声音,知道他是新来的,笑着问了句,“管制,国航319回来了吗?”
“…”谷枫也是难得遇见这么好奇的,训练出来的反应高于本能,不假思索,“干扰了,长空7871。”
“长空7871,下到63,”机长重复了遍,他们是本场降落,时间充足,也真的有点无聊,继续八卦,“管制,现在..飞Y国的航班是不是都停了?我听说那边战况还挺激烈的,联合国都没办法。”
频道内都安静了。
谷枫下意识转头,余光瞥见坐在侧后面的人已不再是他熟悉的监听,而是清清冷冷的许主任。
许言像是有所感,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笑而威。谷枫立刻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自己代入自己监听的样子,学做他的声音。
“长空7821,收,收到下6300,杂事不允许干扰频道。”谷枫不给人反应时间,盯着雷达页面,呼了其他航班,“南方…6228,你听我信号几个?”
“五个。”
“表速减到250,由于间隔,”谷枫停了下,确定航班,“南方6228。”
“250,南方6228。”
南方6228的执飞机长是谷枫在短短职业生涯中遇到为数不多的人好话少的机长,由着他各种的指令,哪怕是等候排队都毫无怨言,从不八卦。谷枫舒一口气,刚觉得自己是中了头彩,没想到紧接着频道内就是一个下午的八卦交流。
十人七说,含糊、克制、紧张又好奇。
这是最近比较轰动的大事了,谁都能提上两嘴。
那可是潘机长。
“航班是上午十一点十分落地,到现在也有个五六个小时了,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今天肯定是回不来了。”
“明天估计也够呛。”频道里不知道谁还小声地跟了句。
谷枫现在都有点麻木了,听了一下午的小道消息,制止都显得苍白。他现在甚至都知道国航319的责任机长是谁!
许言听他到换班,看了眼副班,起身去了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额前的头发都透着冰冰凉凉的水汽。
已经十一月份了,副班隔老远都觉得冷,忍不住打个寒颤。
“许哥。”
“嗯。”许言抽了两张纸,捏在掌心间,好久才想起往垃圾桶里扔,完全忘了自己应该擦两下,跟他复诵交代,“重点监听低空扇区,天气报晚五点北风三级,地面中雨,起落应该会有延误。”
“明白。”
管制室没有能看见飞机起落的窗户,一块一块的都是偌大显示屏幕,上面纵横分布着经纬,一架又一架的飞机经雷达识别后,跃在其中。
国航319也曾在此出现。
许言盯着其中一块看了片刻,不足五秒,他便转走视线,看向左右,寻常巡视,目光如炬。
屋里白炽灯亮得刺眼,逼得人不得不时刻保持注意高度集中,如此才能压下突如其来的干涩和后背层层冒出的汗湿。
一墙之外,天色已沉,残阳都恰似昙花,只留漫天灰白,晚风肆意冒着凉气,刺人骨缝。
深秋了。
“这鬼地方还挺冷的。”另组的副驾机长孔昊从舱门进来,躬着身子,因刚处理完机上的争执,他衬衫都是皱巴巴的,视线跟机长曹广申对上,气音询问,“战机飞走了吗?”
“嗯,”曹广申点头,平静地放出大消息,“atc通知了,离场航班全部取消。”
“!”
孔昊鸡皮疙瘩瞬间起来了:“那我们怎么办?家里怎么说?!”
“Be quiet.”潘煜横过来看了他一眼,扶着耳麦,不见笑意,“Please.”
孔昊被他那一眼看得惴惴,接过耳机,讪讪坐下。
无线电频道里信号嘈杂,声音焦急,机长们一个接一个地开口都是请求推出,有的还直言机上有孕妇、病人,急需回国。
可自始至终,空管都只有一句。
“NO start-up nor pushbacks.”(不能启动,也不允许推出。)
再多问,就是“get off”,请乘客下机。
连着听了半个小时,全他妈都是循环的话,孔昊单手取下耳机,都快疯了。
操了。
他张了张口,望着潘煜的背影,又烦躁地闭上嘴。
郑景恒给他递了瓶水,又拍了下潘煜的肩膀:“先把情况通知给乘务长,听塔台指挥,继续等待,安抚乘客情绪。”
“明白。”孔昊捏了下塑料瓶,“但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从客舱回来的时候看着乘客的情绪可都不太对,哭还好说,有的还闹着下飞机。”
“我他妈真服了,外面战斗机直升机嗡嗡直飞的时候,他们缩着头装鹌鹑。现在声音刚停,好嘛,一个二个的又都开始梗着脖子演“义士”,说什么生死自论,死都要下飞机。”他拧开瓶子,一口气喝了大半,还是觉得不够,嗓子又干又裂,“第一回见上赶着给阎王爷送快递。妈的,我跑这长见识来了!”
“绝不能让他们下飞机,” 曹广申严肃,“情况未明,现在只有飞机上是受领土保护。”
“知道,刚跟安全员堵门回来。”孔昊扯了下自己的领子,心有余悸,用拇指朝舱门的方向指了指:“一群祖宗。再闹起来,爱谁谁,我可不去了。”
驾驶舱没人接话,只有潘煜“嗯”了声。
郑景恒笑了下,目光朝他看去。小少爷头也不抬,正持之以恒地用几根手指戳着手机屏幕,坚持不懈地找寻信号。
孔昊问:“联系上家里了吗?”
“联系上了。”郑景恒也看了眼自己的手机,简洁的页面,对话框都是寥寥。
“怎么说?”孔昊突然就坐直了,手指不自觉用力,捏着塑料瓶发出簌簌响声。
“听吩咐,等通知。”
孔昊“嘎吱”一声,捏折了瓶子。
一等又是两个多小时,直到客舱再度闹腾起来,安全员负伤休息,乘务长紧急来搬救兵。
潘煜站起来:“我去看看。”
事情倒不大,两个隔着过道的乘客因为行李存放起了争执,很快演变到到肢体冲突。
潘煜问:“有人受伤吗?”
“就伤了一个人,”乘务长轻抬下巴,示意他看坐在后舱、鼻子还在哗哗流血的安全员, “安全员。”
“……”
乘务员已经把两人座位调开,调走的乘客座位上还留了个黑色的双肩包,潘煜随手将其放置上方的行李架,盖上盖板。
“哎,说你呢,”刚刚闹事的大叔扒拉潘煜,大着嗓门骂,“你把行李给我拿下来,我就放在那个王八蛋的座位上。他人被你们给护走了,位置总是闲的吧,刚好给我放东西,省得我一会儿来不及拿。”
“不行,”潘煜纹丝不动,冲着大叔笑了下,“那个王八蛋的座位有人了。”
“谁啊?”大叔头都倾斜出角度,打量着看着他,“你啊?”
“对,就是我,你的新邻居。”潘煜坐下,指了指自己,笑得很标准, “您放心,我比刚刚那位大哥能打。”
“…”大叔哼了声,稍微撤了下肩膀,“你也是搁这飞机上工作的吧?等会儿我投诉你。”
“可以的,”潘煜把手机立在桌板上,示意他看,“我这都替您录着呢。”
大叔的脸色不大好看:“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今天收拾不了你?”
“嗯。”潘煜点头,相当诚恳,“不止今天,明天也不行,我们家有个律师团。如果您想,落地之后就能见到。”
大叔定定地看着他,潘煜坦然回视,扬起唇角。
“他们都知道,我还挺贵的。”
一旁站着的乘务员纷纷点头,小潘机长的豪气众人皆知。大叔转走瞪得泛酸的眼球,背过身开始不受控制地眨眼,小声地骂了句家乡话。
潘煜听不懂,全当大叔是在拜佛祈祷,忏悔罪行。
坐他旁边的女士怀里抱了位被吓坏的小姑娘,小朋友脸上还挂着两道泪痕,巴巴地盯着潘煜瞧。
女士焦心询问:“你好,你知道这飞机什么时候能起飞吗?还能不能飞了?我们都等好久了。”
“能飞。”潘煜摸了摸裤兜,借了张纸巾,对着怯怯望着他的小女孩打了个响指,掌心一合一张,变出一管未拆封的糖果。
小女孩眼睛都亮了:“哇!”
“送给你。”潘煜把它递到小朋友的手上,很认真地跟她分享,“这是对我很重要的人送我的糖果,希望你会喜欢。”
小女孩看向家长,得到应允后才敢接过,甜甜道谢,尝了一颗,又立刻给了反馈,笑得很开心。
抱着她的家长看她笑了,眼眶却红得更厉害,身子都在颤抖。她情不自禁地低下头,跟怀里的女儿额角相碰,面容是散不去的恐惧担忧。
“相信我们,也相信国家。”潘煜把变魔术用的餐巾纸叠成了只小兔子,递给了后面扒着缝隙看他们的小男孩,眉眼含笑,坚定又笃信,“我们都能回去,我保证。”
“说得好听。”坐他前面的男生压根不信,顾忌着潘煜,撇嘴发出的声音都像是蚊子哼哼,“真回不去了,你们肯定比我们跑得快。”
潘煜耳朵尖,轻拍了下他的座椅侧边,跟他认真商量:“给个机会,看看我们会不会坚定地护你们到最后一刻。”
客舱待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潘煜除了变魔术、做手工,就是讲笑话、带小孩,幽默风趣,成功地抚慰了客舱内大部分乘客的情绪。
哭声都被笑声取代,空气渐渐弥漫出轻松。
新来的乘务员帮乘客去后舱接热水,悄悄跟带她的师父笑:“潘机长可真有耐心。”
她师父看她跟看傻子似的:“不然为什么大家都喜欢飞他的航班?潘机长是我们航司的panda。”
新来的乘务接句俏皮话:“可遇不可求。”
两人正说笑间,突然听见客舱传来阵阵尖叫声,随即就是急促刺耳的内部电话铃响起。
“死人了,”正在前面服务的乘务员跟着乘务长一起匆匆跑来,“停机坪交火了,有乘客亲眼目睹人员伤亡。”
乘务长接着驾驶舱打来的电话,有条不紊地吩咐:“收到,现在关闭客舱灯光,取消一切照明设施。”
乘务长用中英双语向客舱播报情况,乘务员们都自觉依次走到客舱内,安抚乘客情绪,低声提醒乘客低头弯腰,不要乱动。
潘煜拿着手电,再次检查了客舱舱门。
孔昊从驾驶舱内走出,一路寻到了他身边:“郑机长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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