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石018
因为距离他上一次身体提不起力气,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儿子在异国,爱人正要去奔赴葬礼现场,魏牧城不想在这个时刻让心中最挂念的两个人为他忧虑,所以在第一时间,他选择了隐瞒。
陆和谦在傍晚才回来,赵同和他交情不深但也算旧识,因为突发心梗倒在办公室里,被发现时身体已经僵了,陆和谦风尘仆仆赶过去,妻儿在灵堂前几度晕死,陆和谦的心情同样沉痛,而更令他难受的是,赵同和魏牧城是同一个年纪。
生命的猝然流逝也属世间百态,但葬礼回来后陆和谦的心里始终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他的胸膛发空,只想着要见到魏牧城用以填补,将爱人拥住的瞬间,陆和谦觉得自己才算完满,魏牧城的温度传递过来陆和谦的心脏似乎才恢复了跳动的力气。
魏牧城沉默地拥着他,伸手抚摸着陆和谦的发顶,片刻后,陆和谦慢慢放松下来。
“世事无常,他儿子只比陆安小两岁,还在上初中。”他的声音有些低。
魏牧城说,“嗯。”
陆和谦忽然很厌倦现在的生活,他不想因为公司的事情而将大把的时间都放在办公室里,他只想和魏牧城待在一起。
“我想把大哥叫回来,让他在国内把持,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找一个靠海的地方定居,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陆安从国外回来直接让大哥接管他,也不用我们操心。”
魏牧城沉默着,他依旧在轻抚爱人的发顶,对于他的畅想没有支持也没有反驳。他知道,陆和谦有时候会任性,但他始终识得大体,他并不需要魏牧城脑子一热什么都依着他去做,也不需要时时刻刻地迎合,他只想在魏牧城身边,获得片刻安宁。
陆和谦自顾自说了一会,又和魏牧城交换了一个深吻,心情松快了些,他去给魏牧城放洗澡水。
今天他的情绪不好,回来时太急,衣服领带随便扔了一地,魏牧城准备起身给他捡起来,可手臂只撑着枕头起来一点,忽然间又骤然跌了下去。
魏牧城的神色怔了一瞬,伸手探向自己的腰间,暗自发力起身,未果。
陆和谦出来时魏牧城还侧躺在床上,见他走出浴室便开口。
“把衣服捡起来。”
陆和谦说好,他弯腰拾起外套,动作做到一半,突然转头去看魏牧城,后者正慢悠悠的站起身朝这边走。
“怎么了?”
陆和谦的视线隐晦打量着魏牧城的身体,良久,他的表情才松懈下去。
“没事。”
魏牧城还是没想好怎么告诉陆和谦,他这几天情绪不好,不去公司,只黏在魏牧城身边,不愿意让魏牧城离开他视线半秒,魏牧城心知赵同的死给他带来很大冲击,看他患得患失的模样,魏牧城一时间不忍心让他再次陷入无措。
但他无力的症状瞒不住多久,那天只短暂几秒钟的时间他便察觉出异常,魏牧城还是想别在陆和谦面前用病发的方式让他发现,那样会过于残忍。
所以傍晚在两人挤在沙发角落看喜剧片时,魏牧城瞧了一眼被剧情逗笑的陆和谦,犹豫了片刻,开口。
“我...”
“陆先生,您要不要来看一下这个羹温到这样可以吗。”
阿姨的询问打断了魏牧城的话,陆和谦应付了一句,随后认真地瞧着魏牧城。
“怎么了,刚才想说什么。”
魏牧城抿了一下嘴角,“你先去看吧,回来再说。”
陆和谦便去了,他回来时手里拿着莲子羹,温到恰到好处递到魏牧城的手里,他一边递给他,一边说。
“我回来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他话音刚落,就眼睁睁看着那碗莲子羹就从魏牧城的手里滑落,热羹堪堪避过了魏牧城的腿跟洒在了沙发上,陆和谦几乎在刹那间便反应过来带着魏牧城避开,魏牧城的手指无法发力这一幕尽收眼底,软绵绵的任由碗擦过指尖。
“没事儿,没事儿。”陆和谦接过阿姨递来的毛巾擦着魏牧城腿边的污渍,污渍没擦干净反而晕开一片,陆和谦没低头,他去揉捏魏牧城的手指。
“没事儿,没事儿,刚才用不上劲儿了?”
魏牧城犹豫了一下,在这短暂停顿的几秒钟陆和谦已经又一次开口。
“没事儿,偶尔用不上劲儿也是正常的,我给你揉揉,现在好点没。”
和惊慌失措的阿姨相比,陆和谦的语气听起来算得上镇定,他只是在乎魏牧城的情绪,不断地安慰轻哄,他把人搂在怀里,将魏牧城的指尖揉到发红。
“动一动牧城,动一下。”
陆和谦叫着魏牧城的名字。
魏牧城的手指向上抬了抬,方才已经恢复了正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魏牧城除了刚才手指失力便再无其他症状,陆和谦像是松懈了紧绷的情绪。他开始怀疑刚才是否只是魏牧城手滑,他抱着魏牧城依旧在揉捏他的手指,却一遍又一遍地说。
“是不是手滑了,你感觉一下,刚才是用不上力还是手滑了。”
“你这几年都挺好的,不会轻易复发的,应该就是手滑。”
陆和谦反复确认刚才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插曲,他不断向魏牧城寻求答案,反复提及手滑这个词语。
魏牧城看着他的模样,什么都由着他了,他说,“对,我只是手滑了一下。我只碰到碗边,没等着拿碗就掉下去了。”
陆和谦像是信了。
“那下次我给你端着。”
魏牧城在陆和谦的按摩中生出困意,陆和谦也似乎一直很冷静,他的情绪平稳,魏牧城在陷入沉睡前轻轻捏了捏陆和谦的臂膀。
“你别担心,我就是手滑了一下。”
陆和谦点点头,说知道了,应该是这样的。
一夜无梦,魏牧城在不甚明显的轻微眩晕中醒来,睁开眼,他看见了身旁的陆和谦。
只一夜之间,他的下巴冒出了胡茬,眼底乌青,眼睛里充满红血丝,他的身上带着浓重的疲惫,更多的却是别的情绪,见魏牧城醒来,他的嘴巴张了又张,开口时,声音沙哑,他的声音放到很轻,就像是魏牧城生病初期那样轻,甚至算得上是哀求。
“我们...去医院看一下好不好。”
三、
但医院又能给出什么样的说法,到魏牧城这个年纪,复发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种病不会有完全治愈的可能,只会是症状或轻或重,有人在中年复发后直到临死也没能再坐起来,也有人直到七八十岁也只是偶尔用不上力。只是年岁越长,身体机能越差,很多人在老年时期严重复发后再难以维持生命机能,也会有很多人因为太过痛苦的病发症而再度选择放弃呼吸。
陆和谦说,我爱人已经有四年没有出现过这种症状了。
医生说,那你把他照顾得挺好的,但是未来的事情谁也无法保证,我不能说他百分百不会在将来不会瘫痪,只能说目前看来还算乐观。
医院让陆和谦观察魏牧城的状态,于是陆和谦就将魏牧城带回家,一路上他用毯子把人裹住,半天不得言语,只车开半路时低声询问他空调凉不凉,魏牧城说不凉,陆和谦便不再开口了,他扶着魏牧城下车,又把他扶进了房间里。
陆和谦陪着魏牧城,再也没有踏出过别墅。
魏牧城复发的事情没人传,但陆和谦长久不去公司势必引起怀疑,父母得知后,在电话里劝慰几句,话到最后,陆母缓声开口,她已将近古稀之年,很多事情她已经有了世间因果轮回的宿命感悟。
“你啊,不必太过忧虑。牧城是个好孩子,他前半生艰苦,后半生命运不会再苛待他的。”
陆和谦不这么想,他认为如果命运不再苛待他,那就应该让他平安健康地度过余生,为什么要让他依旧承受这种风险。
但在魏牧城面前从不展现自己的焦虑,陪魏牧城测试,给他煲汤做饭,晚上例行按摩肌肉,陆和谦表现得很镇定,他将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毫不慌乱,甚至还会劝慰魏牧城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怎么样都没关系,我都陪着你。
但魏牧城真的在陆和谦面前软了膝盖那一晚,魏牧城深夜醒来,发现陆和谦不在身侧。魏牧城躺了一会,卧室里没有动静,他清楚,其实陆和谦已经很久没有安稳睡过,他只装着沉睡不翻身,可呼吸短促不稳。他的嘴里全是溃疡,也吃不下东西,每次只有魏牧城吃剩下的他会接过来吃掉,不过几天,人就瘦了一大圈。
陆和谦的精神过度紧绷,像是扯紧一根弦,随时都有断掉的风险。
深秋的夜晚吹来凉意,陆和谦就站在露台,他在给沈正打电话,交代他最近的状态,他长篇大论地将魏牧城的生活日常交代得事无巨细,也抓不住重点。沈正在听到陆和谦精准说出魏牧城三天前的早餐和四天前浇水的那盆花的品种后,他轻叹一声,说道。
“和谦,你太焦虑了,你要知道,城哥现在的状态很好,他或许有复发的征兆,但是很大概率是不会再继续恶化的。”
“你现在的心态有大问题,这样下去城哥还没怎么样,你自己先垮了。”
“要是有时间的话,你来我这一趟吧,你不能总这么紧绷着。”
陆和谦抬头望向黑沉沉的天,月亮躲在云层后,星星也没出来。
魏牧城有整整四年都是一个极为健康的人,陆和谦曾幻想两人的未来,他没有太多要求,只希望可以陪着魏牧城安稳度过余生,魏牧城确实有太久没有发病了,久到他快要忘记了这种隐患,久到他完全沉浸在这段平淡又幸福的时光里。
但那个摔碎的碗让这四年的光景成了一场镜花水月的美梦,现在,梦被打碎。
他忽然想起来赵同的灵堂中,赵同的妻子就坐在暗沉沉的角落抬头看着丈夫的遗像,她双眼红肿,目光呆滞,一张黑白色的照片让一切都充斥着不真实感,她说。
“早上他想吃炸酱面我没给他做,早知道这样,就做好让他吃上一口了。”
“以后可怎么办啊,面做好了,也不会有人吃。”
沈正说,你别担心,城哥他的情绪很稳定,他很愿意积极配合治疗,没有排斥。
沈正没能劝慰到陆和谦的心里去,他们已经不再年轻,陆和谦深知自己再也无法承受失去的痛苦。
“我真的不知道如果他不在,我要怎么活。”
魏牧城在暗处站了一会,直到陆和谦挂断电话,他才悄悄回了房间。
再有两周,就是陆和谦的生日,陆和谦没心思过,他最近一直在考虑带魏牧城去国外治疗一段时间,又想着和医生商量是否要换一批新药,还想再去找一个教练锻炼体能,魏牧城却在这时候说,我送你一个礼物吧。
于是,两人就这样坐在二楼独属于两人的小沙发上,陆和谦的手里抱着一个毛线球,他有些缓不过神,只能略显傻气地看着魏牧城用两根长针将黑色的毛线勾起来,毛线缠在一起却生出秩序,慢慢生出一点雏形。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会织毛衣吧。”
陆和谦摇摇头,他只能笨拙地听着魏牧城的指挥帮他梳理毛线团。
“我也快忘了,只是你快过生日,这么多年我也没再送过你礼物,想了想,想起来我会织毛衣。我给你和安安,一人织一件。”
只织了一会,他的左手臂忽然垂落到沙发,陆和谦迅速将手臂放在手心揉捏,镇定的伪装褪去,他无法再掩饰心中的慌乱和痛楚,他劝道。
“这太累了,我们还是先养身体吧。”
失去力气的手臂没有影响到魏牧城的情绪,他的神色依旧平淡温和,他动了动嘴唇,开口时有一种娓娓道来的故事感。
“我学织毛衣,是在福利院里。院长坐在院子里织,只有我愿意学,我坐在她身边,她说织毛衣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不光给自己织,还可以给爱的人织。”
“那时候,我最爱的人已经躺进了坟墓,所以我织了很多女士毛衣,都给福利院的其他女孩穿了。”
“我妈死的时候才三十一岁,在我刚知道自己生病时,我一度以为自己也活不过这个岁数。”
魏牧城的手臂恢复了些力气,他抚摸陆和谦的脸颊,将他的头轻轻抬起来。那双可以流露出凌厉之意的眼眸满是心疼与痛苦,他的眼底早已有了红痕。
魏牧城又去触碰他的头发,就在这几天的时间里,他的鬓角里已悄然添了几根银丝,只是陆和谦自己没有发现。
“是你和安安让我留下来,也是你给了我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我最狼狈的时候都是你在身边,我所有狼狈的样子你都见过,你一点一点地陪着我走到现在。所以我不怕自己生病,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会照顾我的,对吗?”
陆和谦嘴唇颤动,他眼底的红痕愈发浓郁,到后来,铺上一层湿润的水汽,他喉咙发紧,开口时几度哽咽。
“为什么要让你来承受这种痛苦。”
他想不通,为什么要让魏牧城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受苦,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个健康的身体,为什么他不能替他挡掉磨难。
陆和谦心疼的事情太多太多,他不知道该如何去排解这种情绪,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让魏牧城好过一些。
魏牧城轻轻擦拭他掉下来的眼泪。
“其实,我挺幸福的。”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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