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啸也
陈乐酩惊魂未定,脸上全是泪和血,朝他跑过来时都摇摇晃晃的。
余醉的心被绞得生疼,双手向下一兜,托着弟弟的屁股把人面对面抱进怀里。
“好了,没事了,我在这,没事的。”
他低头吻着弟弟的侧脸和发顶,大手一遍一遍从后颈顺到尾椎,感受着弟弟一抖一抖的哭颤,把声音放得更轻更缓:“好孩子,不哭了,我保证没事了,听到了吗?”
陈乐酩还在抖,脸埋在余醉胸前很潮很热。
一个刚十九岁天天想着玩闹连骂人都不怎么会的学生,遇到这种事不可能不怕。
然而他终于缓下来后开口第一句不是哭诉委屈,而是发怒:“你是不是傻啊,你怎么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你还膝盖着地!”
他说着就要跳下来去看余醉的膝盖,余醉不让,抱着他往楼梯口走,笑得温柔又纵容:“还能数落我,看来是没吓坏。”
陈乐酩吸吸鼻子:“那人是谁啊,想干什么?他为什么叫你3037?”
“送快递的吧,对手机尾号呢。”
“送——你当我傻啊!”
“不傻,聪明小猫。”
余醉把他放下来,交给汪阳,低头在他眼下那道血痕上吻了一下,“我有事要处理,你和汪阳上楼,我给你煮了姜奶在柜子上,喝完就能看到我了。”
陈乐酩一向听话,也知道自己在不仅帮不上忙反而还可能添乱,一步三回头地跟汪阳往楼上走。
酒吧客人被保镖疏散完毕,楼下只剩余醉秦文和嵌在酒柜里的李善仁。
他已经醒了,睁着半拉眼,满头是血奄奄一息,但依旧难掩兴奋,隔着满地狼藉和余醉对视。
余醉摘下脖子上的木头小猪放进口袋,抬腿朝他走过去。
第40章 彻底失控
这张脸已经有二十年没见了。
李医生,李什么?姓什么?叫什么?多大岁数?什么长相?
余醉一点印象都没有,就记得自己当年好像抠掉了他左边还是右边的眼睛。
现在看来,是左边。
没了眼球后剩的那个布满向内旋转的褶皱的坑,简直像屁股一样。
余醉嫌恶心,叫秦文找块抹布把他的脸挡上。
李善仁躺在地上咯咯咯地笑,身底下一大摊血,嘴里也一股一股地往外吐血,可他却像是不怕死似的用那只仅剩的眼睛阴恻恻地盯着余醉,眼神阴鸷恶毒又带着某种期待,仿佛要把他的脸牢牢记在心里,等死后回来复仇。
“3037,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他撑着地板爬起来,拖着一身酒瓶碎片艰难地靠在柜子上,扯过秦文给他挡脸的抹布按到脑后,捂住流血的伤口。
余醉拎着把椅子坐在他面前。
常年不见一丝表情的脸,在面对幼时折磨自己的刽子手时也没露出多余的情绪。
李善仁似乎很失望:“你好像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余醉还是那样懒懒地坐着,面不改色,嘴里咯吱咯吱地嚼着什么。
是五分钟前陈乐酩给他的糖。
从食道烫伤到现在,他一直被严格管控着不准吃任何稍微重口的东西,就这两片糖还是因为最近表现良好,弟弟才大发慈悲奖励给他的,答应要在嘴巴里含化了喂给他,谁成想下楼拿杯酒的功夫就出事了,害得他只能自己吃。
就凭这点,李善仁今天就得死在这儿。
“你在想什么?”李善仁对自己的处境毫无所觉,“不想报仇吗?不恨我吗?”
他慈和地笑起来:“值钱货,你真是长大了。”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又可爱又听话,就是馋了点,给你个鸡蛋让你跪在地上学狗叫,你都叫得比其他孩子响亮,边叫边等着听我的夸奖,怎么现在这么不乖了?!”
他突然张开大嘴朝余醉咬过去,泛黄的牙齿间满是血污。
“狗日的小杂种!以为自己能翻天了?你想得美!”
“你爸本来想给你抽血抽到七岁就割器官卖的,是我拦住他,让他再养几年,我说像你这么听话又耐抽的孩子不多了,趁着能抽就多抽几年,早知道我当时就该一针管抽干你!”
话音刚落就听“砰!”地一声闷响,余醉拿着根断掉的板凳腿,一下给他扇到酒柜上。
“不搭理你就没完了?”
他冷眼瞧着李善仁。
不是生气,纯是听烦了。
“你三十不到被抓进去,意气风发模样最好的时候,听说里面每天都有人招待你,爽吗?”
李善仁瞳孔一缩,脸色唰地惨白,半晌没敢回头。
余醉反问他:“你想要的是这种效果吗?”
“闭嘴!你给我闭嘴!”
李善仁疯了似的再扑过来,又被余醉一记板凳腿从另一个方向扇回酒柜上。
“没脑子的蠢货,你是不是被招待傻了?”
他不是爱拿别人的痛处取乐的人,他直接对着痛处捅刀。
“我今年三十岁,不是三岁,你指望那么点破事就把我刺激得和你一样精神失常?”
小时候的遭遇确实给他留下过阴影,但阴影持续的时间太过短暂,后遗症也只是不吃鸡蛋。
至于说噩梦或者应激反应。
从来没有过。
余醉只在刚被爷爷带回家时,梦到过黑医和王长亮几次。
不是噩梦,而是很平静的梦。
画面昏暗虚幻,像ccd拍出的老照片,破旧楼道、橙色椅子、掉皮的墙面,没有什么恐怖的音乐,甚至没有一点声音,只有面色红润的王长亮和文质彬彬的黑医面对面数钱。
余醉并不是梦的主角,反而像一缕游魂飘到那个场景中。
他把这样的梦叫作记叙梦。
不能带给他一丝一毫情绪波动,作用只是记叙过去的人生。
他十岁以前,经常做记叙梦。
梦到他被穿着红裙子的妈妈抛弃,梦到他被爷爷掰开求救的手,梦到他蜷缩在王长亮家的半截棉被上伸着舌头舔下水道管缝里溢出的水。
后来这些梦渐渐被一只小手取代。
明明家里的床不算小,陈乐酩却总是睡到他身上。
一团五六岁大的热乎乎的小孩子,跟只德文猫似的横压在他脖子上给他当围巾,梦做到一半就感觉额头快被烤熟了,睁眼一看,陈乐酩正把手放在他脑门上给他擦汗。
“哥哥,你出了好多汗,是不是做噩梦了?”
余醉想说我这是被你热的,但看到小家伙一双眼睛里满是担忧,又给憋了回去。
“没做噩梦,很普通的梦。”
陈乐酩不信:“梦到什么?”
余醉把梦的内容讲给他听,小家伙吓得扭头就把脑袋钻进被子里,只剩个屁股对着他:“这还不是噩梦吗,太可怕啦!爆吓人!”
真的很可怕吗?余醉不这样想。
他问过爷爷,什么是噩梦。
爷爷告诉他就是让人害怕的梦。
而他在做这些梦时并没有感觉到害怕,所以不认为它们是噩梦,但当他把梦中的场景讲述给爷爷、讲述给弟弟,他们却总会流着泪看他。
余醉想不明白。
那些事应该确实是恐怖的,可为什么他不感到害怕或痛苦?
后来他发现,恐惧这种情绪是一种保护机制,一种对自我的爱和怜惜。
人爱自己,不想让自己受到伤害,所以做噩梦时会感到恐惧并立刻惊醒。
余醉没有这种爱。
从出生开始,他那具因价值连城而遍体鳞伤的腔子里,装的就只有麻木、买卖和遗弃。
人类世界如烟花璀璨,而他的世界是一场悲惨的通关游戏,他的身体作为npc被困在游戏里,他的灵魂出离身体外漂浮在半空中,以旁观者的视角看着自己经受这一切。
一个冷漠到连自己都不爱,对自己都没有半分怜惜的人,很难对所谓的苦难留下阴影,更难对一场梦境产生恐惧。
所以余醉活了将近三十年,直到弟弟自杀前,从没做过噩梦。
“你以为我这些年过得和你一样糟糕吗?”
“你以为我像你恨我那样恨你?”
余醉轻嗤一声,站起来:“做什么白日梦呢,你也配?”
嘴里的糖吃光了,他的耐心也耗尽了,随手拿起身后的椅子一脚踹断,攥着半根椅子腿。
“你表现良好减刑我知道,你什么时候出狱我也知道,之所以没在监狱门口就把你宰了是因为我懒得搭理你,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余醉一脚踩在李善仁头上,握着椅子腿猛刺下去。
“因为他是你弟吗!”
动作一顿,余醉的瞳孔短促地缩了一下。
李善仁张开大嘴癫狂地笑起来:“哈哈哈哈怎么不动手了?”
“来呀,弄死我呀!”
“弄死我今晚你弟就会收到不下十封邮件,你猜那些邮件里写的什么?”
余醉定了几秒,缓缓放下手中的棍子
李善仁知道自己赌对了,肩膀颤抖着笑得特别猖狂。
“你是不怕我了,但你总有怕的,是人都会有恐惧,3037,不要觉得自己长大了就可以摆脱我的控制!现在就给我准备十亿美金和一条游轮!不然我马上让你弟知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