酩酊不醒 第95章

作者:林啸也 标签: 近代现代

身体止不住地摇晃,意识逐渐涣散,眼前满是重影,胸腔里传来尖锐的疼痛。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光顾着检查哥哥的身体,忘了检查自己的,他可能不止手掌上一处伤。

但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今天就是拼上这条命都要杀了王长亮。

一瞬间飙升的肾上腺素将他的身体机能调动到极限。

他摇摇脑袋,将那阵眩晕摇散,再次瞄准王长亮的头。

王长亮不躲反冲,猛地蹿起来朝他脸上扬了一把土!

陈乐酩眼睛被迷住,手上力气也跟着松懈。

“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还想杀我!”

王长亮爆呵一声扑到陈乐酩身上,用手攥住枪口歪向身侧,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往车上撞。

“你哥都没把我弄死,监狱没把我弄死,警察都没把我弄死,就凭你?!”

他说一句就把陈乐酩往车上撞一下,“砰砰砰!”车身被砸得整个向内凹陷。

陈乐酩阖着眼吐出几口血来,手胡乱地摸进油箱盖。

只见银光一闪,他不知道从里面抽出什么,狠命扎进王长亮的肚子。

“噗——”身体宛如被放气的气球。

王长亮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小腹。

一柄细长圆锥形状的刀子没进腹腔,鲜血顺着刀口猛呲出来。

紧接着是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

陈乐酩看不见,只能胡乱地砍,力气却大得很,每捅一刀头皮就发麻一寸。

所有的身体感知都关闭了。

眼睛看不到,耳朵听不到,皮肤感觉不到。

只有被血污和泥水沾满的左手一下又一下机械地在动。

手掌握在了刀刃上,随着他每次发力都往他指腹间割进一寸,但陈乐酩完全没感觉。

那只手慢慢缩小,变得干瘦而粗糙。

他的身体也慢慢变小,变成幼年时的余醉。

他和小时候的哥哥一起手刃仇人。

鲜血像泼水一样从王长亮嘴巴里呛咳出来,就溅在躺在旁边的余醉脸上。

陈乐酩终于停下动作,精疲力尽,脱力地向后靠在车上。

他累坏了,也怕极了。

是提到嗓子眼的一口气在支撑着他。

眼睛艰难地睁开,被扬进去的土刺得很疼,但疼痛很快被畅快抵消。

他看着王长亮,攥着他的脖子,殷红的双眼死死剜进他肉里。

明明赢了,却控制不住地流泪。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

他把脸抵到王长亮面前,逼他看着自己,那张幼态可爱的圆脸在染满鲜血后变得异常狠辣。

“我哥那年五岁,被你关起来抽血,他叫你什么?爸!”

“可你是怎么对他的?”

“人为什么能坏到你这种地步?”

“你糟践他时是不是从来没想过他是别人的哥哥,是别人的孙子,是别人恨不得搁手上捧着的宝贝,你那么糟践他就不怕天打雷劈!”

陈乐酩说着蓦地冷笑一声,似乎觉得讽刺。

“你确实不怕,你也没遭报应,命运没有一次站在我们这边。”

“没关系,老天爷不收你,我来收你。”

他用刀割开王长亮的手腕,让他看着自己的血流出身体。

“记住这个感觉,记住我的脸。”

“你要是想变成恶鬼复仇,就来找我,别去找我哥。”

“但你变成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我死了,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下辈子下下辈子我还会找到你,抽你的血扒你的皮,我追杀你十辈子,这事才算完!”

他一脚把王长亮踹下山坡,然后就踉踉跄跄地靠到车上,贴着车身往下滑。

双膝重重地磕向地面,废掉的右手已经变得血肉模糊。

提着的那口气散掉后他整个人都虚脱了,浑身上下都开始疼。

血不断从他的喉咙里呕出来,混着口水粘连到地面,每一寸皮肉都像被鞭子抽过。

耳边噼啪声嗡嗡作响,火已经烧到他们的车上。

他半阖着眼,看到余醉就躺在火舌前。

破败的身体再一次强撑着爬起来,他摇摇晃晃地扑向哥哥。

这次是真的抱不动了,也背不动。

“怎么办,我没力气了……”

他把手搁在哥哥脸上,像小时候那样试图叫醒他。

但余醉没给他回应。

紧闭的双眼就像死去了一样。

陈乐酩绝望地哽咽着,低头在哥哥鼻尖落下一个吻,然后撕扯开自己的外套铺在地上,把哥哥放上去,用皮带穿进一只袖子里,再把皮带勒到肩上。

车头被烧着了,一丁点火星溅上去登时烧得火光冲天。

橙红火焰照亮无边黑夜,风从前方吹来。

他就这样拖着哥哥一步一步往前走,摔倒了再起来,起不来就爬。

他一分一秒都不敢停下,他生怕他少走一厘米他和哥哥就会被炸成粉末。

恍惚间忽然感觉到一丝凉意。

有轻盈的沙粒落到眼睫上。

陈乐酩扬起满是血的脸抬头看。

下雪了。

漫天白雪像流星一样朝他们坠落。

他僵硬地扭过头,看向山坡。

黑夜中那座孤零零的墓碑像个佝偻的老人,温柔地注视着他。

陈乐酩挤出个笑来。

突然什么都不怕了。

爷爷就躺在山上,哥哥就躺在他身后,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一家团聚罢了。

血液在他身体里沸腾滚动,他又提起一股劲儿,拽着哥哥一鼓作气往前冲。

不知道第几次被绊倒的时候,他终于再没有力气爬起来。

雪越下越大,仿佛在拼命掩埋大火。

陈乐酩爬到哥哥身上,用自己的身体罩住他。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几秒,他听到山边传来直升飞机的轰鸣。

高速转动的螺旋桨将他们周身一米范围内的雪花吹走。

汪阳从舱门跳下来,狂奔向他们。

陈乐酩忽然想,自己自杀那天晚上,哥哥来救他时,是不是也这么绝望。

“二哥!乐乐!”

汪阳的声音逐渐飘远,从眼前飘到身后,飘进时间的河流。

小小的陈乐酩骑在脚踏车上,身子歪歪扭扭,两条小短腿狼狈地在地上划拉。

“啪叽。”

又一次不负众望地摔倒了。

余醉在后面抱住他。

汪阳哈哈大笑:“我的少爷啊,个破自行车学两天了还没学会。”

陈乐酩有些沮丧,摘下自己的头盔,炸着一脑袋卷毛抱住哥哥的腰。

“为什么我就是学不会啊?我的腿不好使吗?”

余醉面露难色。

汪阳从后面走过来:“不是你学不会骑车,是你哥学不会撒手。”

又对余醉说:“你放手啊,你一直把着他怎么学的会。”

“放手他会摔。”余醉说了句废话。

“就是要摔啊,摔几次就会了,学骑车就是这样。”

余醉点点头:“行,那不学了。”

自行车不是唯一的代步工具,不会骑车也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

他告诉陈乐酩:“你不会骑车,但是会走路,会跑步,会攀岩,会滑冰滑雪,以后我还会教你开车、掌舵、操控飞行器,即便这些你都学不会也不要紧,我会带你去想去的任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