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啸也
霍深没让他去,“先放那儿,有事说。”
余醉随手把围兜塞进口袋,毛衣卷到手肘处,背对陈乐酩倚着床尾看对面俩人。
“你怎么提前过来了,海灯节不是还有一个礼拜吗?”他问。
旁边裴溪洄吹出来一个比脸还大的泡泡,陈乐酩刚担心这要破了可怎么办,下一秒那泡就啪一下破了,粉色口香糖糊了他一脸。
靳寒无语,抽出张纸给他擦,边擦边对霍深说,“你最好别让人看见,不然都得找过来。”
“当我想来?”霍深板着张脸面色铁青。
不同于余醉的混血气质和靳寒的海岛风情,霍深那张脸,异域风格极重,身材粗犷肌肉健硕,每一根线条都不吝啬着墨,每一处五官都透着草原汉子的大开大合。
他光是站在那儿不做任何表情,都让人觉得压迫。
相比之下余醉和靳寒都显出几分温和。
陈乐酩在心里腹诽,大哥就是大哥。
“你们昨晚干什么了?”霍深一副质问的语气。
汪阳举着根香蕉:“救人啊,还是你给我打的电话呢霍老大。”
“我让你去救,你们怎么过去的?”
“直升机。”
“申请航线了?”
汪阳摇头:“没,根本来不及啊。”
“跟上头打过招呼了?”
汪阳还是摇头:“也没,没顾上,但我们来回一共半小时,很快的。”
“半小时。”霍深把这三个字重复了两遍,咬着牙扔出一句,“你们从哪儿,飞了半小时?”
病房里安静几秒,而后汪阳爆呵一声:“我操!乾江别墅!我忘了!”
从市区到南山,最快的航线就是从乾江别墅上空飞过。
但那地方是枫岛唯一一处一级警卫区,方圆千米内不准闲杂人等靠近。
不管是飞机还是汽车想要从它旁边借道,必须一级一级向上打报告。
汪阳接到霍深的电话再去调直升飞机,中间只有不到三分钟,根本来不及考虑那么多。
“你们胆子是真大。”霍深冷脸诘责。
“没申航线也没打报告,夜里十二点从乾江别墅上空来回飞了两趟,值班警卫鸣灯警告你们两次还无动于衷,人家没把你们打下来都算你们命大。”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都怪我,我当时太急了没想那么多,惊动梁先生了?现在怎么办?我去登门道歉还来得及吗?”汪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病房里来回踱步。
裴溪洄也不吹泡泡了,正襟危坐眉头紧锁。
陈乐酩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看得出来事态严重又紧急。
仿佛惊动那位乾江别墅的梁先生就是犯了诛九族的大罪一样。
只有靳寒和余醉面不改色气定神闲。
“慌什么,你当他为什么突然登岛。”靳寒揉了揉旁边裴溪洄的脑袋。
几人看向霍深。
余醉问他:“见过你干爹了?”
梁先生梁宵严,就是霍深的干爹,也是当年把霍深带到这条道上的人。
没有他就没有枫岛四面环海大大小小数十个码头,没有霍深开辟守船这个行当又把靳寒余醉先后招募入行,枫岛还会是十多年前海盗横行灾厄丛生的乱象。
提到干爹,霍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没见,刚通过电话,干爹昨晚不在,就小爹在家。”
“你们的飞机第一次从别墅飞跃时警卫就去找了小爹,小爹本来想照章办事,但认出那是你的飞机,就睁一只眼闭一眼让人撤了。”
“第二次又过,小爹就给我打电话,让我警告你和‘你们家小猫崽子’都消停点,别等他上去给你们抽下来。”
他特意把某几个字念得极重,边说边看陈乐酩。
陈乐酩在听到那几个字的瞬间脸色唰地惨白,冷汗哗哗流下脊背,耳边一阵轰鸣。
余醉背对他瞪着霍深。
霍深一耸肩,往回找补:“小爹以为又是你弟弟在闹自杀,我说不是,是你新找的男朋友,两人上山过生日遇到点意外,飞机是赶去救人的。”
陈乐酩哽在喉咙里的一口气这才呼出来,堪堪捡回半条小命。
但还没等他把这半条命在手里攥紧,靳寒就忽然发难:“所以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霍深紧随其上:“袭击你们的人是谁?王长亮吗?听说是你把老二救出来的,这可真不容易,怎么做到的?开枪了还是动刀了?”
不知何时,汪阳秦文和裴溪洄已经离开病房。
充满消毒水味的方寸空间里只剩下陈乐酩和对面三人。
就像一只掉进猛兽洞穴的猫崽,陈乐酩心脏狂跳,呼吸也愈发混乱,藏在被子下的左手因为恐慌紧紧攥着床单,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从淌满冷汗的后背爬上后脑。
等到余醉也转过身来面对他时,陈乐酩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这哪里是探望病号,分明是三堂会审。
不管是开枪还是动刀,都不是他一个天真无邪不到二十岁的大学生可以做到的,甚至他压根都不该知道那把枪藏在哪儿。
第60章 恐同
怎么办怎么办!!
陈乐酩大脑飞速运转,短短几分钟已经胡编乱造出了好几种情形。
比如昨晚情急之下我觉醒了盖世神功,以一招如来神掌将王长亮打得屁滚尿流。
再比如王长亮人贱自有天收,还不等我出手就一个失足坠下山崖。
再再比如昨晚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啊,我又失忆了不要问我!
刚编到这儿,靳寒和霍深就一人扯过一把椅子“哐哐”两声砸在地上,吓得陈乐酩一个哆嗦,心跳漏掉好几拍,恨不得原地立正,小腿肚子肉突然狠拧起来。
“啊疼疼疼疼——”他捂着小腿嗷嗷叫唤。
余醉赶紧过去,“怎么了?”
陈乐酩挤出两朵眼泪花,眨巴眨巴看向他:“抽、抽筋了……”
吓抽筋了。
余醉哭笑不得。
既气这个倒霉弟弟到现在还妄想隐瞒自己,又心疼这个可怜弟弟刚死里逃生就被“严刑拷打”。
他扭头用眼神示意霍深和靳寒到此为止。
两人拒绝示意,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开始轮流发难。
靳寒:“要不我叫个痕检专家过去?”
霍深:“或者山下也该搜查一圈。”
靳寒:“你山顶那个别墅门口是不是有监控?”
霍深:“把汪阳叫进来问他看到了多少。”
他俩刨根问底一唱一和,每说一句就变成一支弓箭刺向某只小鹌鹑的外壳。
陈乐酩顶着一脑袋乱糟糟的卷毛,笑得比哭还要难看,一点点把自己出溜进被子里藏起来,下巴和嘴全部挡住,就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露在外面,鬼鬼祟祟地盯着他们看。
昨天晚上留下的破绽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他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知道枪藏在油箱盖里还会开,更没法解释他是怎么单枪匹马干掉王长亮。
车祸现场的弹壳、刀上的血迹还有王长亮的尸体都会成为指认他的铁证。
随便拿出一样来余醉就会立刻知道他早已经恢复记忆。
那不全完了吗!
他费劲千辛万苦隐藏得这么好,都功亏一篑了!
陈乐酩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有自己的私心。
一是不想王长亮三个字再出现在哥哥的生命中,他想让这个人在余醉的记忆中永远消失。
糟心人糟心事由他来处理就好,哥哥只负责开心快乐。
再就是,他不想哥哥看到那样的自己。
那么凶残、那么狠毒、那么冷酷,和他平时善良天真单纯无辜的人设大相径庭。
哥哥如果知道了,会不会觉得他故态复萌,又变坏了?
失去记忆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自杀未遂无疑是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
他想摒弃过去和哥哥重新开始,把那两年痛苦的回忆永远封存,谁都不要再提及。
然而隐藏在这些情绪之下的,还有一层深埋心底的恐惧。
他恐惧过去,恐惧真相,恐惧和哥哥摊牌。
自从恢复记忆以来,他无数次午夜梦回,都看到哥哥跪在暴雪的海边,抱着一堆残缺的尸块。
“什么样的弟弟会用自己的尸体来回报把自己养大成人的哥哥呢?”
这句话是囚禁他的终身监狱。
掌心下抽动的肌肉慢慢平缓,紧随而来的却是潮湿的汗。
余醉手在被子里把弟弟的裤腿掀开,才发现他整个人都被冷汗浸透了,两条腿正无意识地发抖。
再这样下去非给人吓得惊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