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losa
“哪里都喜欢。”
“说着话就会讲科学术语的时候呢?”
“那些时候最喜欢。”
孟初惊异地望着他,眼神流露出怀疑。
“你讲到科学的时候,那么自信,从容,”付关山说,“就像站在舞台中心一样,闪闪发光。”
尽管他竭尽全力,也只能听懂其中的只言片语,尽管他总是为破坏气氛的术语恼怒——无论这打断是出于故意,还是单纯出于职业习惯——触及科学的孟初,最有魅力。
他摆弄着那些显微镜也无法看清的细微电路,仿佛这是他脚下的国度,那拇指大小的晶圆,就是他的臣民。
站在他的领域中,他是那样强大、迷人。
孟初怔住了,他眼中闪烁着摩天轮的灯影,亮晶晶的。许久,他才说了一句:“谢谢……你的生日……怎么夸起我来了。”
付关山望着他逐渐昏暗的面庞,翘起腿,摆出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哦,你也知道是我的生日,说句谢谢就完了?”
孟初怔了怔:“那……”
“我跟你说过那么多好听的情话,你也说两句给我听听。”
孟初眨了眨眼。
“我可提醒你,我演过的爱情片不计其数,普通的情话打动不了我,”付关山挑剔地说,“你好好想想。”
孟初抬起头,又用那种令人一颤的目光地望着他。
付关山心脏一紧,随即又气恼起来。“不要就这么看着我,”他靠近他,“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当然有了,孟初想,有很多。
比如,每次见到你,我的身体像被撕裂成两半。一半的我想冲上来,紧紧抱住你,一半的我只敢站在原地,远远看着你;一半的我想着,千万别主动靠近我,你不靠近,我还可以故作淡然地掉头离开,一半的我却期盼着,来到我身边吧;一半的我感到心里涌出强大的力量,好像什么都可以做到,一半的我却觉得渺小而脆弱,因为我的一部分是玻璃做成的,我怕我有一天会不小心摔倒,让那些碎片把你割伤。
然后他说:“我爱你。”
日光逐渐隐没,远处的城市灯火逐次亮起。
付关山像是被定住一样,静静地望着他。
就像现在这样,光是被这样看着,他也能感觉到,体内的玻璃碎片哗哗作响。
然后,对方忽然向前,吻住他。
响声停止了。世界从未这么安静。
时光倒退二十年,他决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如此渴望另一个人的温度,他的吻是他愿意花费一生来解答的问题。
忽然,船舱一震,舱门打开。
付关山戴上口罩,抓住他的手,在工作人员惊疑的目光中跑开了。
游乐园内部有酒店,他们一口气跑到那里。坐电梯时,孟初想到那对旁若无人的情侣。他有些理解他们,因为与所爱之人在一起时,光线和重力都像是弯曲的。比如现在,他望着付关山,似乎全世界的光都集中在对方身上,让他能看清每一寸皮肤的纹理,每一次呼吸时肌肉的运动,好像对方施予他某种魔力,让他看他时,一切都变得更清晰了。
付关山拉着他冲进房间,把他推到床上,解开自己领口的纽扣,娴熟地把上衣从头上拽下来。来脱他衣服的时候,动作停滞了一瞬,仿佛是在征求他的同意。
他花了两秒才点头,不是因为畏惧疼痛,而是看见眼前完美的躯体时,心中涌起一股忧虑。他怕自己太苍白,太瘦弱,他一寸又一寸地显露在对方面前,看着对方的身体时,他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
不过,这个过程稍纵即逝,因为很快,对方的皮肤与他紧紧相贴,一股悸动从胸口炸开,他的心脏开始发麻,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身上的人停下动作,望着他,没有再说那些调笑的话,只是低下头,从他的额头一路吻下去。
他此时也很想说些什么,一些莫名其妙的傻话,比如,现在他庆幸他们是如此不同,这些差别让他们产生距离,又让他们努力消弭距离,这个愈来愈近的过程是如此艰难,又如此动人。就像现在,他一点点融进他的身体,在痛苦中,那些玻璃慢慢融化,长出新生的血肉。
身上的人停下来,低声问他痛不痛。
他望着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抱紧那个与他毫不相似,却同归一途的爱人。
第36章 串扰
串扰:两条靠得很近的导线“互相干扰”的现象。<例句:我们婚姻中的一切串扰隐患,都将被我铲除(真的不能加一个“强壮”表情包吗)!>
隔一段时间,院里就要例行去“学术乞讨”。在这个艳阳高照的夏日,院长带着付燕平,付燕平带着组里几个年轻老师,先去跟市政府科技局的几个领导碰了碰头。孟初出现在这种会议的价值只有两个,一个是凑人头,领导讲话,下面人少了不好看,另一个是彰显学校引进人才的努力——“这是我们去年招的三清博士”。
孟初努力笑得阳光一些,尽量保持握手时肌肉松弛自然。
领导会官方地夸奖一番,孟初点头、感谢、谦让三连,但其实真正想说的是:购房补贴什么时候能落实一下?
聆听完教诲,他们才启程去企业。一般来说,高管会让懂技术的工程师带领他们参观展厅,向他们介绍产品,以及生产过程中的困难。
然后教授们需要绞尽脑汁,思考怎么能把自己的研究和对方挂上钩。
毕竟不是每次企业交流,都能找到合作机会,所以,很多时候,这种活动就是痛苦的无效社交。
孟初站在展厅门外,期盼这次痛苦能孕育出钱来。
“各位老师,抱歉久等了。”
孟初猛地抬起头。
完了,这场访问开头就跌进了谷底。
“我叫魏谦,是常威研发部的工程师。”
孟初望了对方一眼,就赶紧望向门前的雕塑,好像对那个喷水的壶嘴很感兴趣。
可惜为时晚矣,对方和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魏谦愣了愣,明显认出他了,但随即恢复笑容,开始一个个和教授们握手。
轮到孟初的时候,礼节没有更多也没有更少,好像他们不是高中同学,也没有尴尬到极点的过往。
孟初跟在魏谦身后进了展厅,迫切希望自己有一件隐身斗篷,在他需要仿生学救命的时候,它在哪里?
他带着蜷缩到砖缝的欲望,听完了整场介绍。
企业交流结束,正好是午餐时间,老师们是自己开车来的,陆续上车回学校。孟初落在队伍末端,车子一辆辆驶向远方,他还在原地踌躇着。
终于,他心一横,叫住今天的导游:“魏先生,能跟我聊聊吗?”
魏谦愣了愣,长舒一口气。“太好了,”他说,“我正想着怎么开口呢。”
“关于你刚才说的,用生物传感器动态调节输出参数,我有这方面的研究,”孟初说得很快,怕再拖就把勇气拖没了,“我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个解决方案……”
“边吃边聊吧。”魏谦说。
孟初准备好的词被封印住了:“啊?”
魏谦看了眼表:“这不是到吃饭的时候了吗?我请你,就当老同学聚一聚吧。”
孟初因为这句话顿了顿,说:“我们在公司找个会议室聊聊就行。”
魏谦露出了苦笑,像是察觉到了他疏远的语气:“对不起。”
孟初试图使用“听不懂”表情,对方没给他这个机会。
“高中那时候……我干了很过分的事,现在想起来都丢脸,所以一直没敢跟你联系,”魏谦低下头,又说了一遍,“抱歉。”
那确实是孟初人生中最窘迫的时刻之一,直到现在,他还不太敢想起那段回忆。不过,更重要的是,他马上要招新学生了,一得有钱养活组员,二得有项目装点履历,才能招到最拔尖的那一批。
有点愧疚感也好,如果能把愧疚转成资金,那他当年的丑也没有白出。
“嗯……”孟初咬了咬嘴唇内侧,尽量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没关系,都过去了。”
魏谦有些难以置信。这么容易就翻篇了?
“高中那会儿,大家对待感情都不成熟,可以理解,”孟初说,“我们还是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项目的事……”
“我得请你吃饭,”他说,“就当给你赔罪了。”
“不用,项目的事……”
“吃饭的时候好好聊,行吗?”
孟初为难地挣扎了一会儿。“我约了人吃饭。”他说。
“那改天也行,”魏谦问,“你哪天有空?我配合你。”
孟初张了张嘴,又合上了。“要不还是今天吧,等我一会儿,我发个消息。”
“好的。”
魏谦看他低头在屏幕上滑了滑,顿住了。
“怎么了?”
“你说要请我,”他问,“我可以带家属吗?”
付关山走进包厢时,孟初极力忍住,才没有笑出来。
生怕别人认不出来似的,一进门,他就摘下了墨镜,随意地——实则经过千百次演练地——挂在领口。
他的头发散乱着,如果是以前,孟初会觉得,这是他自然出门的样子。如今,孟初已经深有了解,这种看似不经修饰的发型,需要多少功力和时间。
在回看付关山的作品时,他时常感叹,造物主为何会如此偏袒一个人,即使没有化妆品修饰,在高清4K的镜头下,依旧没有丝毫瑕疵。
付关山听到他的赞美,大笑三分钟:“谁说我拍戏不化妆的?”
“网上都这么说。”
“营销号的话你也信?”付关山说,“还有,画质清晰,不代表没加滤镜,我们导演审美好而已。”
孟初学到了新知识,原来娱乐圈的套路那么多,看来他修为还不够深厚,不过……“我以为你觉得自己够帅了,不需要化妆呢。”
付关山摸了摸自己的脸,感叹道:“是啊,但化了妆可以突破帅的边界诶。”
伴侣对容貌的钻研精神,孟初十分钦佩。作为明星,每时每刻关注自己的外形,也是一种敬业。
比如现在。
虽然从那勾勒肌肉线条的衬衣来看,敬业得有点过分了。
付关山不紧不慢地走到孟初身旁,展览精致的装束,确保完美的外形被在场诸人充分欣赏后,坐下了。
看到付关山的一瞬,魏谦着实震惊,等付关山消受完这份震惊后,他开口对孟初说:“你先生真帅,长得像明星一样。”
孟初觉得他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他就是明星,”孟初替伴侣补充背景信息,“现在有电影在上映。”
“真的?不好意思,我之前在国外留学,对国内的影视行业不太关注,”魏谦赞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演员呢,付先生,我敬你一杯。”
因为是中午,他们喝的是饮料。付关山冷冷地一饮而尽,觉得橙汁太过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