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KLBB
“跟你哥说什么对不起?”
养孩子就是这样。
寇远洲对这一套已然驾轻就熟。情绪也是有火候的。得知道什么时候该对孩子说什么话,才最为行之有效。
“我没有在生你的气。”
两只大手按住在他的肩膀上。带了些许的重量。
手上还散发着乔沅的面霜香味,是香甜柔和的杏仁奶味道。这个姿势,乔沅在他手下抬着头看人的神态,他的脸,就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像这样不照顾自己的身体,不拿你的身体当回事。”
身体。又是身体。
乔沅站在寇远洲的影子里,他本应该习惯和听话的,但却感觉此时周围一切都让他有些喘不上气。
又是因为他的病。
乔沅扭开脸:“你这是反应过度。”
寇远洲回答:“我反应一直如此。”
一问一答之间几乎没有间隙。寇远洲眼也不抬,几乎是马上,从容不迫地接了他的话。乔沅一噎,而寇远洲看着他的眼睛,接着说了下去:“你小时候明明那么听话,还很乖,说别碰小区里的小猫,你就跟在我身后一点也不会去靠近——更不会说大人反应过度,怎么现在反倒越长越回去了?”
乔沅口中说出的这个形容让他不满。
乔沅现在算是知道自己在他洲哥眼里的形象了。
厉真说的都是真的。乔沅感觉自己真成一只仓鼠了。
在寇远洲眼里,一只猫就能把他吓到。
“我不会追问你今天发生的事情。圆圆。”
他沉吟片刻,像小时候一般,在斟酌如何对发脾气中的小圆圆开口讲道理:“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理由。”
“洲哥可以支持你做一切事情。无论是什么,只要是你。但是圆圆,你先答应我,下次要是再想这么做的时候,至少考虑一下。我不会问你原因,医院、领养……这些事情也会帮你处理得很好。”
“像今天一样,我们一起去宠物医院,我会帮你找最专业的医院,最有保障的救助协会——你想救几只猫都行。”
一番话推心置腹,循循善导。
他话音始终还沉稳平静着,只是当乔沅抬头看他时,才发觉面前人的一丝不对劲。
乔沅鲜少见到现在这样的洲哥。
寇远洲是什么人。此时他永远从容稳重的眼眸此刻深深低垂着,高大挺直的脊背微微向着乔沅弯屈下来,几乎让人想起祈求这个词。仍然在紧紧握着乔沅肩膀的双手,泄露出这个人此时的一丝不平静。
说到后面,他语气中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放下他当哥哥的身份,现在的寇远洲,只是一个拿他没有办法的、不知所措的大男人。
寇远洲几乎从未在他面前展现软弱的一面。乔沅终归还是孩子心性。他纯真,温厚,那么容易心软。
而且从小就很听洲哥的话。
“而我也不用这么担心你了。”他最后对乔沅说出这句话。
乔沅明显一怔。
他紧抿着唇。
寇远洲永远知道用什么样的方法对乔沅最为行之有效。
这是他的圆圆。
最后三个字,他低垂着头说出来,叹气般做出平时不会做的、垂头丧气的一种姿势,眼底的某些隐晦的神色掩藏在阴影之中。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如今乔沅露出的这个表情寇远洲从小看到大。
嘴角有些孩子气地下撇,眼皮耷拉下来。他只顾低垂着眼睛,也不说话。无意识地让纤长睫毛在凝白的皮肤上投落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他先前曾经无数次像这样注视过这张脸。
他不用开口询问就知道乔沅在想什么。
一些事情在经历过波动之后,又被无声地校正,拨回了属于他们两个的正轨。
一切正井然有序地按照他们以往的关系的进行着。仿佛先前一些不稳定的因素都只是一些小插曲。
两个人之间有的不只是年龄的差距,更多的是段位之间的差距。
寇远洲就在这压抑的氛围中重新直起身。
幽邃漆黑的眸子低垂。像这样。将整个圆圆笼罩进他的目光之下。
乔沅实在还是太嫩了。以寇远洲现在的目光看来。
就该像这样才对。
不管是刚刚在车里,还是现如今他用这种方式、用家人的身份给他压力也好。
摒除掉那些不安分的因素。他们的生活不需要再有额外的人来打扰。
偶尔被新鲜事物所吸引是正常现象,终有一天他会明白,平稳二字才真正胜过一切。
才不会让人在每一个午夜梦回醒来时,猝然间以为乔沅的手表发出警报声,又或者在耳边听见小小的乔沅哭泣或喊他的声音。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乔沅脆弱的身体着想。
他们以前如何,以后便是如何。
乔沅沉默片刻。
“我知道了。”他说。
看吧,眼前的圆圆还是他的圆圆。
安静片刻后,寇远洲拉过失落中的乔沅的双手。
放在掌心缓慢揉搓着。
他小小的双手像是一朵雪白卵圆的白玉兰花苞。指尖泛着粉,修剪整齐、圆润美丽的指头们仿佛闭合时簇拥的瓣尖,柔软地被揉搓,翕张。
叫他爱得揉了又揉。
寇远洲不动声色地,认真地向他寻求一个保证:“所以以后遇到这种事,别总想着一个人冲上去。你没被野猫挠过不知道厉害,而且从小一向抵抗力也不好,如果受伤了……”
在这种事情上面他总显得有些唠叨不休。
怕他被咬,又怕他被咬了不敢说。
他手心里盛放着的那双温顺的小白手轻轻一动。
就着这个被他捧着的姿势,乔沅抬起头看他。
剔透美丽的眼睛下方点缀两颗精致的小痣。乔沅睁着那双大眼睛无言地望着他,静静说出一句:
“我住宿之后再也不用你管。这样你就不用再担心我了。”
寇远洲一动不动。
是这样的,自那件事之后他经常会幻听乔沅的声音。所以这一秒寇远洲还以为是自己幻听。
但现实中他又清楚地知道那并不是。
不管暗处如何蕴蓄着一场怎样的暴风雨,而反常地,他说话的声音却与之相反地,越发温柔和缓起来。
“圆圆。”
寇远洲:“还记得你以前在浴室里摔了一跤么?”
似乎是想起当时乔沅那样可怜又那样可爱的惨状。他黑眸里含着一种疼惜的笑意:“我从没见你哭得那么厉害过,那天嚎的,整栋楼都要听见了。连我把你抱起来了都没有发现,到了医院又开始哭。”
后来乔沅自己检查完没事后,出来看见他包着纱布的手,又爆哭了一场的事就更加不必说了。
也不知道眼泪怎么这么多。
这还已经是一切事毕之后他们才敢让乔沅进来从而看见的,再此之前周围人都是又避着又哄着,知道乔沅看见他哥的手后会有这可以预见的一遭。
但即使如此还是避免不了,乔沅仍然抱着洲哥的手哭得很厉害。
最后还得是寇远洲安抚。
……
乔沅是无法没有他的。
在以前这个从来毋庸置疑也不必需要刻意去关注的事实,却在最近短短几个星期内,被他确认了又确认。
因为不管如何长大,乔沅最终都会明白一个道理:他们两个,是共生的关系。
他说起从前的事情来。乔沅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放在洲哥手心里的双手紧绷了几分。
寇远洲抬眼看他,问:“万一你这一次也受伤了呢?”
乔沅说:“受伤了就受伤了。”
这话太过离奇。连寇远洲脸上也出现明显愣住的神色。
什么叫做,受伤就受伤?
要知道乔沅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避免一切不必要的身体伤害,要平平安安、无灾无病地长大。
这样离经叛道的话对他们家而言未免有些太过。
到底是谁,在教一个有先心病的孩子说这种话?
而且是从他亲口说出。眼前这一切都让寇远洲感到莫名荒谬。
乔沅不是没有过犯倔的时候。
但他此时此刻分明是一种寇远洲从未在这孩子身上见过的眼神。那些寇远洲通通当做是过家家的把戏,那天他宁愿丢掉自己最心爱的小被子的举动……
没有一样是在开玩笑。
是反抗。乔沅对他的反抗。
“因为我想得很清楚。”乔沅:“因为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自己为我自己负责。”
他此时的眼神让寇远洲感到陌生。
他仿佛才发现什么时候开始,他和乔沅之间的距离变得如此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