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它似蜜
当时的时湛阳并没有再往下思考半分。他认为自己提出的这两个问题本身就是无稽之谈,所以悬崖勒马了。
不过,这答案早已经是昭然若揭。也许从某两件红毛衣开始,也许不是,总之答案它就在那儿,一直到了现在。
现在的杭州连天下雪,院中的池水覆了层薄冰,应该是一夜之间结出来的,冰层里还封着尚未完全枯黄的莲叶,之后就再没化掉。偌大一个公馆,邱十里总觉得冷冷清清,事实上就算在旧金山的本家,他们也很久没有正儿八经地过春节了,这边还禁放烟花爆竹,可除去那点烟火,过年还能准备些什么?
至少要团圆。邱十里给时郁枫打电话,发邮件,接着又打电话,上个赛季刚结束,最近这小孩应该不忙才对,至少不至于失联。锲而不舍的三天过后,管家都已经赶来了,邱十里和时湛阳也已经无聊到看过了院线上的所有电影,包括动画片,终于得到了一点回音。
时郁枫在电话里打着哈欠:“你们去中国做什么?”
邱十里反问:“你这几天在忙什么?”
“睡觉。”
“睡了三天?”
“四天。”
邱十里也没话说了,把听筒递给时湛阳,听着这兄弟俩互相看不上眼的扯皮,自己蹲在一边订墨尔本到杭州的机票。关于自家老四的嗜睡,他早有见识,这人总是在极度亢奋和极度疲倦之间游离,在过速和过慢之间切换自如,除去开车,唯一能让时郁枫花上这么多时间的只有睡觉了。但邱十里从没见过这种一睡就是四天的情况,或许是由于在一切开始之前就失了恋吧,时郁枫比较消沉,邱十里对此感到十分抱歉。
同时他觉得这次邀请希望不大,老四八成会拒绝,并且不给什么理由。更何况那只用来利诱老四回家的黑狗已经死了,就在前两个月,从活蹦乱跳到一命呜呼,只需要一个女佣在狗盆里下一次毒。它的皮被剥下,骨头被抽出,肉被剁碎了和第二天给全家人煮饭要用的牛肉混在一起。
是邱十里发现了这件事,他半夜睡不着,去厨房准备第二天早上要给大哥熬煮的中药,看看那些药材,数一数摸一摸,他就能获得一些平静。推开门,正撞见女佣惊恐的神情,血腥味太重,邱十里走近,女佣举起了菜刀,这把菜刀下一秒就到了邱十里手里,他沉默地看看盆里的肉,心里知道那不是牛肉。
之后发生的就没什么在意料之外了,时家一夜大灯全亮,邱十里在房屋后的日式别院发现了烧焦的狗皮,那女佣也在此处丢了命。
再之后,时郁枫还在赛季之中就匆匆赶回,哑口无言的,只得到一把空了的牵引绳。
那个女佣十分年轻,素来内向,沉默寡言,邱十里至今不清楚她先毒狗再毒人的动机。受人指使?还是受过什么欺负委屈?
时家的佣人又被老管家洗了一遍。黑狗还是回不来了。
令人惊讶的是,邱十里订的机票并没有白费,之前弄的签证也没有,时郁枫当天就去按时坐了飞机,还在八仔接到他之前,自己坐地铁来了这湖滨的公馆,站在台阶上猛拍大门。
邱十里当时正在给时湛阳按腿,按着按着,自然而然就黏糊上了,开门的时候他衬衫下摆露在外面,嘴唇还有点红肿,一打眼,只见时郁枫居然就穿了件薄薄的圆领套头衫,印着他们队标,插着裤兜在大雪里哆哆嗦嗦,一头银毛也被吹乱,连个包也没带。
“我睡傻了,”时郁枫瞪着他,“忘记这边是冬天。”
“请进,请进。”邱十里强忍笑意给他让路。
时郁枫似乎觉得丢脸,紧闭上嘴,快速走过庭院,钻进暖和的前厅,“你们在干什么?”他问沙发上一脸悠然的时湛阳,才两个月不见,大哥的脸色比当时健康了很多。
邱十里心里提了一把,可以说做爱吗?把我按在茶几上摸。他也看着大哥,等着一个答案。
只见时湛阳大言不惭:“交流技术。”
邱十里差点扑哧笑出声。
时郁枫注意到茶几上摊得乱七八糟的那沓扑克牌,他指了指,“这个技术?”
时湛阳笑了,“来一局?”
“来!”时郁枫这就撸袖子开干,在墨尔本,他根本找不到任何人玩任何纸牌游戏,更别说大哥这种棋逢对手的牌友了。每次在电脑上和机器打牌他都觉得自己有点可悲。
不过不知为什么,纸牌上还带了点若有若无的温度,激得时郁枫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冷,连打好几个大喷嚏。
邱十里立刻呵斥他去加衣服,管家也适时地迎过来,说是知道四少爷要来就准备好了。时郁枫恋恋不舍地放下纸牌,跟在管家身后上楼,邱十里终于绷不住了,靠到时湛阳身边吃吃地笑。时湛阳也笑,“我说错了什么吗?”他揽过邱十里的肩膀,揉揉邱十里的脸。
“没有啊,兄上的技术比我好!”邱十里扯了条毛毯往他腿上盖,又把方才没来得及穿的毛衫套上了,心里想着,只能晚上再脱。
有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在,无论是人气还是年味,好像都足了那么一点。时湛阳和邱十里同时萌生出种带孩子出去玩的迷之责任感,而时郁枫似乎睡饱了觉,并没有倒时差的需求,邱十里怀疑他有储存睡眠的功能,密集地充,也能密集地用。总之天时地利人和,离除夕还剩下大半个月,顶着年前越攒越大的人流,他们首先在西湖边绕了一圈。
从雷峰塔开始,到断桥前,树尖上的积雪正莹白。差不多路程过半,时湛阳要求老四来推轮椅,理由是邱十里累了。
时郁枫没有异议,只是照旧心不在焉,可邱十里也没什么休息的意思,他在前面开路,硬是带着后面两位挤上了那座残雪的断桥。
转脸看西湖,湖水朦胧,轻烟浩渺。能见度无法抵达尽头,倒显得这湖真的无边无际了。
“我想吃小土豆。”时郁枫忽然道。
邱十里只记得刚才路过了这种小吃摊,鸽子蛋大小的土豆黄澄澄的,被撒上浓重的调料,闻起来挺香,味道应该不错。可挤上这桥着实不易,他刚想说让伙计买了送来,却见时郁枫直接放开轮椅,兀自走了,错身挨过诸多游客,快速下桥。
“喂!时郁枫!”邱十里赶紧抓上轮椅把手。
“等等他吧,”时湛阳却反手捉住他的五指,“小时同学知道什么时候该不在场。”
“……哦。”邱十里的声音在鼎沸的人声里显得很轻。他回握那只手,又挪到大哥身边,好让他不用扭着胳膊。方才还在担心轮椅被不长眼的给挤跑,担心被来势汹汹的小黄帽旅行团冲散,他现在觉得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只用安静地握手就可以了。人群在流动,他们是固定的,雪后冰清玉洁的湖水就在面前。
后来的几天,兄弟三个还逛了不少景点,出名的不出名的都有,邱十里尤其喜欢那座名为法喜寺的寺院。建制古朴,松竹苍翠,殿宇前有静开的腊梅,玉兰花苞坠在枝头,好比一团团尚未张开眼的雏鸟。不像灵隐寺那样热门,走在后山的石板路上,甚至算得上清净,抬眼能望见秀美的烟岚,向前看,则有戴红袖章的老师父隐在群青之间。
法喜寺有素斋提供,时郁枫吃了三份才吃饱,每去添一次,还会十分严肃地双手合十,和盛饭的师傅行礼。邱十里很文雅地只吃一份,时湛阳则在里屋,和老方丈喝茶。
这也是有缘撞上了,那老方丈也还真愿意和他喝上几盏。
时郁枫走出斋堂闲逛去了,邱十里则正坐在蒲团上等,听见门外飒飒的声响,不知是风,是竹,还是雪。等到暮色四合,时湛阳才从内室出来,方丈在他身后站着,合掌目送。
“大师都说了什么?禅道?”走在竹林中,邱十里问。四周黑黢黢的,他们得去寺院大门口和时郁枫会合。
“说我们身上带血,杀气太重呀。”时湛阳轻描淡写。
“我就知道。”
时湛阳笑道:“知道什么?”
邱十里想了想,问:“他有没有说我们该怎么办?”
时湛阳又笑了,“ナナ,不是所有问题都需要解决,也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谈‘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