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它似蜜
邱夫人点点头,“下次就开始吧。”
邱十里吸了吸鼻子,“谢谢您,妈妈,”他不太习惯面对面这么叫,咬了一下唇,“我一定会努力。”
邱夫人还是点头,抱着一杯温水,好像对这件事已然放下心来,却又说道:“对了,在这之前,十里,你还要做成一件事,你要向我,向全家证明。”
“什么?”邱十里明白,想跟着大哥出去做事的人有很多,除了他们兄弟几个,那些经验丰富的红耳钉也都是竞争对手,所以,只要能证明自己,他愿意做任何事。
“自己动手,杀了小七。”
“……小七?”
“老大他们后天中午到家,你要在这之前做干净。”
“为什么?”邱十里刚才还在想任何事都可以,此时,他却猛地头痛欲裂。
“老大让你这样做。他在电话里要我通知你。”
邱十里怔了好一会儿,“不,不可能的,”他忽然笑了,“大哥绝不会这样,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您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要求我在他回家之前动手。”
邱夫人闻言,也沉默了,邱十里绞紧双手,垂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好吧,”半晌,邱夫人终于开了口,“是我要你这样做。”
邱十里一言不发。
“你想问,这件事能证明什么?”
“我想问。”邱十里哑声道。
“证明你的行动力,执行力,还有,为达目的,你究竟能下多大的决心,”邱夫人揉了揉眉头,闭上那双深陷在眼眶中的眼睛,“我知道,这件事会很痛苦,在你看来也毫无实际作用,可是,当这件事是你进入这个行当的第一道门槛,你只能去做的时候,你能够下定这种决心吗?”
“我只知道,”邱十里攥紧了拳头,少有地抬高声量,“我只知道大哥绝对不会想要我这么做!小七不只是我的猫,是我们的。”
“他不想,可他是你吗?他需要再进入这个行当一次吗?”
“大哥从不杀无辜的人,更何况一只猫,一只猫……一直猫没有做错任何事。”
“不杀无辜的人……阳阳的确一直很想做到这一点啊,”邱夫人睁眼,哀伤地看着邱十里通红的眼皮,看着他睫毛下的影,“我明白,在你心里面,大哥是最重要的。可是如果某一天,为了你的大哥,你不得不做他不想让你做的事情,杀和你产生了感情的人,十里,你能不能拿出这个勇气?”
邱十里咬紧臼齿,咬得他浑身上下都是酸麻的。
“这一行非常残酷,残酷到你想象不到的程度,你要证明你有能力承受痛苦,”邱夫人把他握在一起的十指一根一根地掰开,轻轻托在自己枯瘦的手心里,“一只猫而已,比山羊简单太多。羊就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
“那你是觉得我这样问,这样要求,都很残忍。”
“是的。”
“这就是你必须面对的残忍,你的大哥每天都在经历,无论是伤害,还是被伤害,我已经帮不了他很多了,可是他还要继续支撑这一整个家庭,”邱夫人近乎庄重地看进邱十里的瞳孔,“以后,没有你……如果没有你鼓足勇气,站在他前后,他就是一个人经历。”
邱十里也看进她的瞳孔,它们是浑浊的,带泪的,可邱十里终究是没有哭。他只是看了很久很久,眼中雾蒙蒙的困惑渐渐淡了,消失了,转成一种死寂的黑,“好。我杀。”
想了两秒,他又问:“最迟明天,我把尸体交给您,您可以帮我处理吗?”
“交给我吧。会埋好的。”
“谢谢。”邱十里用力握了一把养母的手,回到自己的房间门口,站了一会儿。
小七已经回家了,蜷成一个毛团,正在他床尾睡觉,他一推门,它就张开眼,打了个哈欠,肚皮朝上地打起滚来。
邱十里一步步走近,从腰后抽出一把双刃匕首。是他最开始练刀的那把,也是他最顺手的那把。他不能在床上杀,因为床单不好清理。
小七却像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把肚皮藏起来,迷茫地看了他两眼,跳下床又跳上窗,直接扒上了窗边树冠的枝杈,窸窸窣窣往树冠里钻。
猫或许是有灵性的。夏夜的风吹来清爽的草木香,邱十里深呼吸,眯眼看了一下。这棵树是独立栽种的,周围没有其他树冠相连,他估算了一下高度,扒在窗沿上,跳上一楼阳台的窗顶,玻璃没有碎,紧接着,他落在地上,轻盈安静得就像一片云雾。
他走到树下,抬头看到一双散着幽光的眼,就像当年,他在墙角捡到它一样。
小七没有再往上逃,就在最低的枝杈上伏着,甚至还极其轻微地喵喵叫了两声。
你在问我话吗,问我为什么。邱十里在底下逼着它,默默想,为什么,我说不出来。
如果没有捡你,你活下去的机会是不是更大?你会长成一只更威风,更壮实的大猫。你一身黑还戴着白手套,和交响乐的指挥家一样。大哥带我去看过交响乐,没带你去看过吧。
他又想。
他或许可以直接爬上树去,就像他之前总是试图做成的那样,去“生擒猛虎”,但邱十里最终没有。他在树下蹲下,非常想哭,可是眼睛是干涸的,他把匕首深深插进土里,看着小七的眼睛,对今夜感到迷茫。
他想自己大概要等过这一夜了,再独处一会儿,等天亮再动手。杀之前的纠缠或许比杀之后的空白更加痛苦,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他理应承受的,甚至还远远不够,因为他要剥夺一条比他弱小得多的生命。
哪知小七竟然自己跳下树来。至少五米的高度,它轻盈安静得也像一片云雾。
邱十里怔怔地,下意识握住刀柄,他做好飞跑狂追的准备了,只是钻进灌木会比较棘手,却见小七慢慢地走过来,尾巴高高地翘着摆动,到他身边,蹭了蹭他搭在刀刃一侧的手。
它还舔了舔邱十里已然汗湿的指缝,用胡子轻轻地碰他的指节。
紧接着,小七席地趴下,一动不动地闭上了眼。
它想要被摸的时候会这样做,邱十里如往常般缓缓摸了它几把,它也如往常般呼噜了几声,舒适地睡在邱十里手下,之后,短短几秒过去了,呼噜声戛然而止。邱十里几乎是用左手抵死抬着右手手腕,才把刀刃从这只猫的颈子里抽出来,他好像从没拿过这么沉的刀,也从没割断过一头山羊的喉管。他好像第一次见到血。
邱十里在原地站到天亮,一直盯着地面。血腥味已经散了,飞虫都被邱十里赶走,晨露打湿了小七的皮毛,晨光照得它发亮,下手摸起来,它是冰凉的,抱一抱,比以前沉了许多。
邱十里还是没想明白,它当初跳下来,那么寻常地接近自己,是不是已经懂了什么。是不是已经接受了。
猫真的是有灵性的吗?和人一样。
可是哪个人会把脖子亮在他的刀刃下,答应他就这样杀死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