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它似蜜
更加值得注意的是,她左侧的颈根处还有一道狰狞的红痕。那是陈年的子弹擦伤。
“表哥,刚才也不和我打打招呼?”她嗔怨道,用的是日语。
“江口小姐。”时湛阳微笑着和她握手,也说起日语,“时候不早了,一个人在外面喝酒?”
“我在等你们呀。”江口秀眼一挑,脸上深夜不再新鲜的妆容,配上昏黄的灯光,显得她像纸面红唇的日本娃娃,她又笑盈盈地向邱十里伸出右手,“你好,ナナ小弟,经常听我哥哥提到你,真可惜啊,他死得太早了。”
“你好,江口小姐。”邱十里和她握手,摸到深深浅浅的枪茧。他已经可以确定,这就是秋天江口雀死后,那个黑道组织新上任的组长。身体已经先于大脑绷上了弦——邱十里十分清楚,这几年家里和江口组早就开始相互不对付了,而养母的去世固然对两家的关系起到了更加负面的作用。
“叫我理纱子就好。”少组长也在摸邱十里的枪茧,眼睛却看向时湛阳,“表哥不会因为我抬价怪我吧,不把价格抬高,也是丢时家的面子,不是吗?”
“是啊,我要谢谢你。”时湛阳不经意般盯着两只叠在一起的手,夹着雪茄轻笑。
理纱子把邱十里放开,又晃了晃自己的烟盒,把口子朝向邱十里。
“他不抽烟。”时湛阳道。
理纱子点点头,做出无趣的表情,给自己点了支细白的女士香烟,缓缓吸了一口,“这几天同乘一条船,也没有一起玩赏什么,说出去该有人笑话我们这一家了。”
“哈哈,这船上也没什么好玩的,酒也杂,菜也不新鲜,”时湛阳温和地眯起眼,“有空去旧金山找我们。”
理纱子笑了,“那当然,你可要好好照顾我,害我在这里等你们等到现在,就只是为了说上几句话,没有兄长风度。”
“确实很晚了,女孩子更应该早些休息,”时湛阳显得很漠然,轻轻推了推邱十里的后腰,让他在自己前面走,“晚安。”
“虹生!”理纱子忽然叫道。
邱十里不明所以,时湛阳则回过头,皱眉看着她,“什么虹生?”
“抱歉,”理纱子深吸了口烟,露出疲倦的微笑,显得很真,“我是刚刚想到,那孩子如果还活着,应该和ナナ小弟长得差不多大了。他的名字叫虹生,很美吧。”她又看向邱十里,“ナナ,你真的很幸运,有一个那么疼你,愿意为你做那么多事情的哥哥。”
“谢谢,”邱十里谨慎地说,“晚安。”
“晚安。”理纱子挥了挥手,烟雾被夹在细白的手指和殷红的指甲间,在她手边轻晃逸散。
终于回了屋,时湛阳本以为自己会在等待邱十里洗澡出来的时候睡着,可他实际上却是困意全无,江口组已经在怀疑了,这是可以确定的。他们知道的或许比自己预估的还多。
不过,暂且也不需要太神经紧绷,刚刚劳伦斯发来准确消息,理纱子是单独登记上船的,剩下的几天,自己每天守着邱十里,她也折腾不出什么水花。
之后他就会把邱十里带回旧金山了,再之后,他当然会继续守着邱十里,一起工作,一起生活,一辈子也没什么。
这样琢磨着,浴室的门被推开,邱十里站在毛茸茸的灯光和水汽中,时湛阳看清他雪白的浴袍,“哥哥,”他听见他问,“虹生是谁?”
“四代目江口大和的私生子,江口雀和江口理纱子的弟弟,生下来就死了。”时湛阳简单道,从床上捡起换洗衣物,走到门口,“门锁好了吗?”
“锁好了。”邱十里揉着眼睛,慢吞吞地点头。
“好好睡吧。”擦肩的那一刻,时湛阳笑了,如往常般捏了一下邱十里的脸蛋,之后,邱十里摸着自己的脸,跪上床面,双手合十对主祈祷,祈祷他大哥睡个好觉,祈祷天晴,海面上能有壮观的云,也祈祷第二天自己拿到匕首,还能熟练沉稳地使用它。
时湛阳究竟有没有睡个好觉,不得而知,海面上的云也没有踪影,不过邱十里针对那种匕首的刀法确实没有退步。醒来后的下午,他一脸兴奋地把刀转在手里,比原来那把更薄,却也更硬,更沉,好像一片陨铁。
某一块灵魂好像就此苏醒了,邱十里手心生热,恨不得现在就拎着刀找人拼命,时湛阳则笑眯眯地帮他把刀子别在了他的后腰上。
“不会给我没收吧。”邱十里陡然想起船上不能携带武器的规定。
“这是他们卖给我们的货,和公主戴在脖子上的项链是一样的,”时湛阳一本正经道,“我看谁敢收。”
邱十里放下心来,时湛阳温柔的声音让他有一瞬间的诡异错觉——自己也是公主。
这一天理纱子并没有出现,船太大了,打个照面似乎很难。当天刚刚入夜时分,时湛阳带着邱十里坐在三层的一间小厅里喝中国红茶,一共**组圈形沙发椅,只有他们这组有人。
实际上,时湛阳的职业素养告诉他,人少的密闭空间,加上如此昏暗的光线,并不是多么明智的选择,尤其在理纱子也在船上的情况下,他们完全可以去更热闹的地方喝茶。但是偏偏这厅里恰巧放映着邱十里一直想看的《泰坦尼克号》,从最初上船看到项目单时他就在期待了,偏偏时湛阳又没法和他坦白现在的种种风险。
时湛阳仅能做到的几件事,就是陪着他,在少儿不宜镜头出现时把他眼睛捂上,还有一件,把那柄袖珍的格洛克42手枪拿在身上防身——这艘轮船其实是可以带武器的,至少他时湛阳可以,只不过他不想做得太过,觉得带太多就会搞得一点也没有休假感罢了。
他拢了拢毛衣高领,默默想着,轮船上放这种电影不是不吉利吗?英国人做生意还真是不讲究彩头风水。不过,等这片子放完,就又有一天结束了,自己很快就能带邱十里回家,虽然有很大可能会和父亲吵上一架,但也还不错,他又想。
电影缓缓放映着,船开始沉,生离死别如约降临。
邱十里非常紧张,他每次看到类似情节都会眼酸,要是流了泪就太丢人了点,根本没有男子汉该有的成熟的稳重,又怎么长成他大哥说的那种“明亮、杰出、坚定的男人”呢?更何况现在这座位和电影院还不同,他和时湛阳侧面相对,连藏的余地都没有。
他正咬唇憋泪,忽见门口亮出一道光,杂声也跟着涌动,有人进来了,是个推着小推车的灰制服。
紧接着,门关上,灰制服没出去,弯腰在收拾卫生的样子,邱十里脸冲着小荧幕,警觉地用余光观察他,越过沙发背和大哥的头顶,从他这个角度,能够看得比较清晰。
那灰制服竟然就地半跪下去,邱十里盯他盯得更紧,忽然,某种直觉冲上脑门,冲得他屏住呼吸。
“兄上,”他把声音放得极低,“那个人不对。”
“是的。”时湛阳没有显出任何震惊。
“他手里……拿的是什么?”
“伯莱塔92吧,上膛声音那么响。”
时湛阳太过淡定,声量也太细微,在男女主角的深情诀别中,邱十里费了点工夫才听清。可这样一来,即便他没有听见任何上膛声,头脑还是嗡的一声,“他在瞄准。”
“是的,但是他只有一个枪口,”时湛阳还是放松地看着电影,手上的格洛克也安静地准备上了,“ナナ,你不要慌,我说一二三,你在原地立刻躺下,好吗。”
邱十里咬紧臼齿,一切来得太快,他知道时湛阳这是习以为常地要保他。但他并非手无寸铁,刀就在自己腰上,重量和大小都合适,只不过现在这个角度,他和那灰制服隔了一个碍事的茶水台,邱十里对自己的准头没有信心,如果换到时湛阳的沙发上,那就无阻了。
快速地,脑海中有个念头越发清晰——时湛阳之前教过他,每逢危急关头,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反而利于自保。这样的确有风险,可能会引起对方临时暴走,但实践证明,这样带来的胜算更大,对手要花精力反应,而自己不需要,这就意味着注意力和时间上的优势。
关键在于吸引眼球的举动到底是什么,能起什么作用。
邱十里决定赌一把,一个正面一个背面,优劣势太明显,他不想让时湛阳赌,只能把牌握在自己手里,时湛阳的手指已经搭上扳机了,转身对峙抑或枪声响起只是一瞬间的事,留给邱十里的时间限于几秒。
“不要动。”他用唇语说道,突然半站起来,往沙发上一跳,他麻利地骑在时湛阳腿上,左手拢上他的后脑勺轻抚,手肘搭上他背后的沙发靠垫,脸颊也贴在他的耳侧摩挲,半垂着眼,呼吸滚热。从远看,这就好像情人间慢条斯理的缠绵,对面那人确实暂时愣住了,原先的目标被一只手护住,他好像不想伤了邱十里,又难以在这种情况下单独瞄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