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它似蜜
邱十里扯了条毯子,往他和自己身上盖,“行程都安排好了,后天下葬,是个晴天。”
时湛阳不吭声,呼吸均匀,邱十里当了几分钟枕头,忍不住道:“兄上,你睡一会吧。”
还是没人应,邱十里小心翼翼地垂脸一看,只见时湛阳已经睡沉了。
邱十里开始盯那木盒,同时悄无声息地握住了大哥的手。
天气预报并不准确,下葬的当天,香港下起了中雨,但一切照常进行。清晨冒着寒气,远近亲属都去了,包括尚且懵懂的老四,也包括许久未归的老二,也包括许多邱十里只见过照片的面孔。
碑是早已经立好了的,在他们母亲的墓碑旁,碑刻和墓穴都显得很新。死亡在这一刻变得相当简洁,化成灰的人被放进去,再掩上土,盖上砖,供上香和酒,围了一圈人在注目,都很平静,人外面又围了一大圈的树,都是常绿,再往外,墓园的栈道上,山坡下的公路边,守了更多的人,还有长长的一队车。
时湛阳始终没有多说,保持着不亲不疏的态度,葬好了,他就带头对遗像敬酒。每一个人都把白酒干了,时湛阳最后鞠了一躬,转身就走,邱十里跟在他身后,给他撑伞。
之后他下了山坡坐回车里,风衣的肩袖还是淋湿了不少,亲友们,伙计们,这黑压压的一大片,才接着各上各车,车队依次离开,留下一丛悠长的鸣笛声,好像这场漫长道别的最后一个句点。
秋雨落寞的下午,他们就离开了香港。
马不停蹄地回到本家,时湛阳也根本没有休息,他把自己关在地下的密室,简单通知邱十里晚间八点半下去找他,邱十里心生不安,准时准点来到密室门口,只见石门紧闭,管家正在守着。
“三爷,您来了。”他已经改了口。
邱十里冲管家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衣领,他还真不知道在这种门前,自己到底是该喊还是该敲门,却见沉重的石门从里面打开了,是一个银耳钉给他开的。这人五十多岁,中国人,姓魏名奇,主管南美方向轻型武器的售卖,不经常来本家,但邱十里对他印象深刻。
原因是时湛阳之前给过邱十里一份名单,全是和毒贩有长期合作的自家人,其中这一位高居榜首。
“邱先生。”他抬起手臂,把邱十里往里迎。
“魏先生。”邱十里点头冲他致谢,快步往屋里走去,密室灯光暗淡,圆桌边上只坐了两个人,一个时绎舟,一个时湛阳,面对着面,随后魏奇也落座,在他们两人之间。
邱十里注意到,大哥手边放着三个菱形金属小盒,桌上的茶水已经凉得不再冒热气,他们大概已经在这屋里待了一段时间。
他还注意到,大哥耳垂上坠着的已经变成了黑色。
只是两个点,只是颜色的转变,大哥的模样映在眼中,却仿佛变了更多。邱十里说不清楚。
“坐吧。”时湛阳笑道。
邱十里拉开他右侧的椅子坐下,对面便是那位慈眉善目的魏奇。曾经的五个银耳钉,如今死了两个,再刨去时湛阳,剩下的便都在这里了。
银耳钉只需统一意见,同时登陆账户,确认绞杀的决定,那就连最高黑色都能杀。
明亮的金属,一共四个小片,此刻都在余光之中,兽眼般闪着粼粼的光。邱十里握了一把手心的汗,不动声色地往椅背上靠了靠,感受着硌在腰后的刀柄。
时湛阳却显得分外放松,“我们刚才在聊工厂的事,”他在桌上叠起双手,看着邱十里,“我准备关掉匹兹堡的炸药厂,还有俄罗斯的几家基础枪支厂,相应的,那些产品交完现在的订单,也不会再生产了。”
邱十里已经猜出大哥的意思,那几家厂子生产出来的东西,都是热兵器中最低价最常见的档位,近年来的主要客源也是各地的小黑帮等非法组织,还有一些毒贩养着的雇佣兵团伙。
但他明白,这种事自己不能贸然往大了说,于是谨慎道:“这几年效益确实不好。”
时湛阳敲了敲桌面,“是啊,我们还是要把精力放在高一点的科技上,我看最近几批无人机赚得就很多,”他又转脸,洞若观火地看着魏奇,“什么生意,也都不是做得越大越好,树大招风啊,对吗?”
魏奇笑眯眯地点头,“老板,您现在是一把手了,方向啊定位啊,也都是您来决定。”
时湛阳也笑,给他倒了杯茶,“老魏,这么快就学会损我啦,你这么客气,怎么看怎么是我长幼不分。”
魏奇直接掌了自己一嘴,血从嘴角淌下来,还是笑着,“看您说的,把我吓成这样!”
时湛阳不说话,给他递面纸,又去看时绎舟,“二弟,你觉得呢?”
时绎舟摸摸嘴角,抬眼道:“那么多工人呢?一下子就没饭吃了?”
时湛阳又给邱十里倒了杯茶,平声静气地说:“一次性支付五年的薪水。”
时绎舟哈哈大笑,“大哥,你算过这是多少?”
“算过啊,”时湛阳认真地看着他,“你少去几次赌场不就存回来了?”
时绎舟瞪大眼睛,时湛阳又道:“放心,不花你的钱,还有,你挪出去的那些小厂子不是还能继续生产嘛,你那些好朋友缺不了货的。”
听了这话,时绎舟脸色已然大变,他只想到时湛阳早就把他看得明明白白,却没想到时湛阳还会把他转移家产的事摆在明面上说,下意识去看魏奇,魏奇还是一脸和气生财,道:“老板这件事做得干脆利索,论义气,在两条道上也没得挑,我举双手支持。”
时湛阳并不把他这些奉承当人话听,“那就这么定下来,明天就对外公布咯,”他忽然看向邱十里,“大事说完了,现在我们说一件小事,今天把你们叫过来,是想让你们把这破玩意摘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耳钉。
“我们?”时绎舟问。
“你们三个。”时湛阳柔和地笑了笑,“我已经换完了,还有点不习惯。”
邱十里心里猛地怔了一下,他知道,比起用作象征的耳钉,更重要的是背后的账户,以及账户所能操作的权限,而大哥绝不会大费周折,只是让人过来换一个表面上的东西。
他正思索,只听时绎舟问道:“摘下来干什么?换颜色?不会吧大哥。”
时湛阳点点头,“就是换颜色,你和老魏以后戴红色吧。”
时绎舟立刻站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凭什么?”
时湛阳停顿了一下,扬起脸看他,慢慢道:“实际上,我已经把你们的权限降级了,现在就是红色级别的账户,硬要戴着银色,也没有意义。当然,我同意你们把它摘下来,那你们就可以选择不把红色戴上,直接脱离这个狗屁体系,这样也不用担心哪天被我杀了。”
时绎舟顿时气得发抖,看了看仍旧你好我好的魏奇,抖得更狠了,甚至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时湛阳……时湛阳,你行,你行!”他呓语般说道。
时湛阳直接看向魏奇,“老魏,老二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们关系好,我也知道,哪天你们冲动一下,一起把我电死了,我去了下面,实在没法向爸爸交代,”他说得轻轻松松,仿佛在和小孩耐心讲着什么浅显易懂的道理,哪怕他实际上正在做的是撕破脸的事情,说着,他又把手边一个不起眼的小铁盒递过去,“来,自己动手。”
魏奇隐隐抖着手腕,接过铁盒,却不打开,直接把自己的银耳钉摘了,小心放在桌上,站起身子,对时湛阳深深鞠了一躬,“老板,您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刚才那话,我承受不起。”
“嗯。”时湛阳微笑着点头。
魏奇又讪讪道:“我年纪这么大了,最近也在想退休,这不正好吗。”
时湛阳拍拍他的肩膀,又把他扶起来,“也对。你家姑娘前两天我叫人去看望,下个月就要生了吧,你正好回家抱抱孙子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