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始于夏日 第83章

作者:它似蜜 标签: 近代现代

他再也没跟时湛阳提过一次,无论是绑,上床,还是睡眠的离奇失踪。时湛阳要他去宾州看看厂子,他就去了,要他上刚收购的车队看看老弟和老同学,邱十里也百分百完成。但无论是出去干什么,总是要回家的,每每回到这个家里,邱十里都会去想自己绝口不提的事。

与其说他是在想那些具体的幼稚的东西,不如说他是在想曾经,过去,那些自己有的,那些大哥送给自己一个人,而他也能等同地交给大哥的,怎么就忽然从指缝里漏下去了,看也看不清,拿也拿不住。

好吧,这种疑问本身也是幼稚且无聊的。

西海岸的盛夏往往漫长如一条被晒得滚烫发白的铁轨,那个盛夏却尤为短暂,转眼过到九月末尾,邱十里又一次风尘仆仆打道回府,旧金山下了一整天雨,落寞连绵,等八仔在门口停好车子,邱十里拎伞下车,这雨又停了。

空气是一块湿润的海绵,兜头捂在邱十里脸上,初秋的深夜又似黑木耳般顺滑,冒着森森的泥土气。

那栋四层小楼灯火通明,时湛阳那边也是才到家不久,邵三领着一群伙计,蹲在客厅的地板上整理东西,居然是一堆特产,铺满了中世纪雕塑到壁炉之间的整块地面。有甜食,有漆发雪肤的木质娃娃,有酒,也有时湛阳在最爱喝的那种绿茶。

“去的是日本?”邱十里略有诧异。

邵三“嗯嗯”地应着,带着种刻意的含混,他跟邱十里说大哥在楼上休息,邱十里则心如明镜,他知道邵三本人是不会想去瞒自己什么的,再者,要是时湛阳想秘密地做点事情,那邵三也顶多是帮忙跑腿,关键信息不会知道多少。

于是他没多问,洗了洗手,吃了一块抹茶麻糬,兀自上楼。

邱十里方才下车就听到隐约的乐声,如今越来越近了,他来到阳台,只见时湛阳就在阳台坐着,在摇椅上,花架前,周围很宽敞,格子地砖上洒进来一层细细的雨滴,映着不知从哪照来的银光,像是月色。

老式唱片机摆在茶几上,黑胶正在悠悠转动,咖啡冰冷,可时湛阳睡着了,一动不动,呼吸沉重,像那种重压在脑门上的睡眠,看得出来,他是筋疲力尽的。邱十里鲜少见到自家大哥累成这样,即便是累,大哥也总是把精神好好地卯着,在任何人面前。

他走路没声,挪开挡路的轮椅,琢磨着是谁把大哥连着轮椅抬上来的,在熟睡的人身边站定,垂头看他好久,目光适应了黑暗,时湛阳也没醒。

“兄上。”邱十里开口。

一有动静,时湛阳就立刻睁眼了,上身也随之弹坐起来,他甚至有个下意识拔枪的动作,“ナナ,”看清邱十里,他就笑了,“几点了。”

邱十里瞟了眼腕表,“两点二十七。”

“兄上怎么不去屋里睡觉。”他又问。

“我记得你大概十一点到家。”

难不成是没看到我,在等我?邱十里差点凭空噎了一口,他快恨死这种关心了,可他又着实感谢,时湛阳肯把这关心展露在自己面前。

“下雨延误,转了好几圈才降落,”邱十里顿了顿,“兄上去日本了?”

时湛阳捶着膝盖,道:“他们买了好多特产回来。”

“买特产,”邱十里笑了,“不是去做生意……不忙吗?”

“还好,”时湛阳却坦诚得出乎意料,“只是去找一个人。”

莫名地,邱十里却没勇气再问了。时湛阳没有带他去,只是专程为了什么人出发。他甚至在想,大哥谁也不要去找就好了,每天留在家里,他自己也留在家里,绝不出去,只要能看见对方,不用总是说话也没问题……那最好!

邱十里为自己斗志的迅速丧失以及精神的迅速变态而感到惶恐。

“麻糬很好吃。”他干巴巴地说,“我小时候就喜欢那种口味。”

时湛阳扭亮了台灯,扬脸看着他,自然而然地问:“ナナ,你还记得什么小时候的事?”

“什么?”

“比如你做过一场手术。七岁的夏天。”

邱十里略感莫名其妙,但还是如实答道:“奶奶说,我生了病,然后做了一个手术,不让我出房间,一直留在凤凰村。那段时间心脏会疼。”他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隔着衬衫,按到一枚硬邦邦的戒指。

时湛阳的目光忽然极度聚焦,锐利一如以往,“是手术前疼,还是手术后?”

邱十里怔怔地说:“不记得了,”想了想,他又道:“我生病,应该就是心脏方面的吧,后来就好了,现在也没有事。”

的确,他每年都会被时湛阳赶到医院去做全身体检,健康非常,各项指标都标准,甚至不像是上过手术台的人。

而看着他这副笃定模样,时湛阳的心脏倒是被攥了一把,“你奶奶骗了你!”他多想大叫,为邱十里想法的简单,为自己这次的无功而返,可最终忍住了,事到如今,他还怎么能让邱十里知道自己的身世?让邱十里明白,正是自己的亲姐姐,自己那个姓氏的家族,一手参与谋划了上次的惨案?

他又怎么能说你的童年都是欺骗,你最亲的长辈也把你当作家族的容器?一个我打不开藏不好的容器。

“好,”时湛阳波澜不惊地平复下心中的汹涌,轻声道,“回去睡吧,明天陪我见个客人。”

“谁?”邱十里小心地观察着他。

“荣格·费舍尔,明天中午过来吃饭,说是要看看我。”

邱十里心生为难,这位荣格他可太熟了,不过时湛阳更熟,二人年龄相仿,在邱十里来到时家之前就已经认识了,算得上是童年玩伴。

荣格是费舍尔家族最小的儿子,费舍尔则是典型的美国老牌大家族,主要搞石油的,论财大气粗,大概和时家不相上下,当然这种大财团相互勾结也是常事,于是时湛阳自然而然地要和他成为朋友。年纪小的时候还好,一起骑骑马泡泡妞随便厮混,大概二十岁之后,荣格的享乐主义和时湛阳的自视清高造成了二人的渐行渐远。

但荣格似乎从未死心,仍旧常来找时湛阳一块消遣,并且对邱十里也相当感兴趣,似乎和谁都想交个朋友。虽然近期许久未见,但他那种油滑和自来熟还是让邱十里感到麻烦。

不过,当务之急,似乎是赶紧好好睡一觉。

邱十里从抽屉里扯出条毯子掸了掸,搭在手臂上,二话不说往时湛阳的摇椅上挤,时湛阳叫他,他还是闷头拱,“我就在这里睡,我就在这里睡。”他重复道,自觉徒劳地往大哥和自己身上掖着毛毯。

时湛阳居然真给他让了地方,在这窄窄的椅面上不怎么方便地挪身子,邱十里扭脸看他,他就扭暗了台灯,“睡吧,音乐用不用关掉?”

这是一首西班牙小调,女声冷淡又轻快,让人眼前浮现巴塞罗那的红屋顶和帆船。时湛阳以前就常听,一张黑胶只有这一首,在炉火毕剥作响的雪夜,把唱针搭上去,然后他带着邱十里赤脚踩着羊毛地毯,去跳舞。

邱十里小小的,轻轻的,那时真的只是个小孩呢!头发睡得炸起来,也不到他的肩膀高。邱十里踩在他的脚背上,严肃地跟着他拙劣的舞步,腰杆挺得笔直,肚子往他身上挨,葱白似的指头纠紧他的指缝。

于是时湛阳也用力握回去,把指尖捏成红色。

于是邱十里脸也跟着红了,紧张地忽闪着睫毛,生怕跟不上似的。

的确,虽然跳得很烂,也说不清自己用华尔兹步法踩的到底是什么节奏,握着小弟那把顺溜的腰,又到底在胡乱摇摆什么。但他以前是跳舞的人。

他和邱十里都是同样爱跳舞的那种人。

邱十里对音乐的敏感程度似乎跟不上大哥,耳畔的旋律是熟悉的,他却很难把它从记忆中拽出来,“不用关……”邱十里傻傻地看着午夜中时湛阳模糊的脸,和自己隔了不过一拳远,小调停止了念白,正唱到那句最轻的旋律,意思是“我保存着你的回忆,犹如最宝贵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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