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它似蜜
他当时应该是看着邱十里说的,心里充盈着一种年轻的、普普通通的骄傲——他们两个把这两条都做到了,对对方,不是吗?
“那是我以前的想法。”时湛阳开始缓缓把轮椅往露台边缘转,海色已然又暗了一层,转眼就要归于沉默的黑,最后这几抹深重的红,他真想抓一把看看。
“那你变了?”时郁枫钉在他身后,大声问。
时湛阳停在栏杆之前。
“现在你给不起了?”时郁枫抬高声量。
“给不起?”时湛阳猛地转回头来,他的嗓子居然吼过了时郁枫这种莽莽撞撞的小年轻,他仿佛不是给时郁枫一个人吼的,“是不够!你要去爱一个人,做这么一点狗屁准备,根本不够!”
时郁枫穷追不舍:“那什么够?为他去死?愿意和他一起死?”
在夜的蔓延中,时湛阳的双眼极亮,亮得令人生寒,这两点寒星伴随着陡然急促的呼吸颤了颤,“什么死啊,是要活才对,你要有能力让他好好活着,同时,最好和他一起活着,”忽然他就笑了,“太他妈难了,但这也是终极的成功。做不到,你干脆给他自由。”
在这有关“终极成功与自由之取舍”的讨论过后,时郁枫茫茫然陷入沉思,时湛阳就打发他下楼叫人,兀自在露台上等邱十里过来,帮自己把轮椅运下去。
他现在上下楼都会在腋下夹着拐杖自己走,轮椅也可以随便叫个手下来抬,但他就喜欢“麻烦”邱十里,因为他知道,这点“麻烦”可以让邱十里感到安全。
时郁枫下楼后不到一分钟,时湛阳手机就响了,邱十里说自己正在参照食谱做一道川香麻辣水煮鱼,马上出锅,要他等一小会。
连声音都轻飘飘的,看样子是十分享受做饭的过程,时湛阳捏着鼻梁默默地笑,中餐里他最喜欢吃川菜,邱十里虽然厨艺平平,但一直记得这件事。
两人都没挂机,邱十里把手机放在灶台边,锅碗瓢盆油煎水煮的热闹传到时湛阳耳边,他打开电脑翻阅今天的邮件。私人信箱,知情的范围很窄,邮件也没几封,排在首位的来自一个加密邮箱,时湛阳心中了然,每年末尾他都会收到这样一封神秘来信,打开之后便会自动销毁,所谓阅后即焚。
至于来信者,便是那两年一度在游轮上召开盛大拍卖的“百万会”。没有拍卖的年份,这只是一张简单的新年祝福,而在有拍卖的年份,这邮件里会包括此次的藏品信息。
藏品千奇百怪,违法的也不在少数,这早已成为百万会的传统,具体内容对多数参会者都是保密的,只对小部分老客户透露,时家固然是其中之一。
时湛阳已经多年没去参加这种花钱买风头的聚会,他没兴致,也没工夫,当年带邱十里过去只是为了买刀立威。算来今年是大年,他打开邮件也只打算随意浏览一遍,然后就赶快下楼去吃他的水煮鱼,过他的平安夜。
然而藏品列表的第三列就抓住他的一切思绪,让他把目光钉死在那儿。
拍品名称:中国外科医生,心脏手术专家
供货人:江口理纱子(日本)
在拍品图片的位置上,一个苍老枯槁的男人赤身裸体,瘦得宛如一把骨,默默看着镜头,高个子,只有一只耳朵。
第四十八章
原本定的就是过完圣诞当天就回家工作,时湛阳的确也没多留,在飞往旧金山的包机上,他给邱十里派了活,要他去中国南部那个避世的小岛跟那老同学见上一面。
“老四已经想找他了。”时湛阳说。
邱十里摆弄着手里的莎莉鸡眼罩,惊讶过后,是一点点的不太情愿,“小英现在还是避避风头比较好,老四也不能知道他在哪里。”
时湛阳点点头:“是啊,所以ナナ过去陪陪他,在那边人生地不熟,他连新年都没人一起过吧,”顿了顿,时湛阳又道,“还有毒佬的信息,他知道什么,你都问一问,再教他几招自我防卫。”
这意思很明确,是要邱十里在那边留到元旦之后。时湛阳垂眸倒茶,一股青透的碧色注入骨瓷矮口杯,发出泠泠的响,只听邱十里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只能提前和兄上说了。”
“什么?”
“新年快乐啊。”邱十里弯起眉眼。一抹潋滟的笑。
抵达圣何塞机场之后,邱十里直接办急签转机,只身去往南海的那座岛屿,时湛阳则匆匆领着伙计们往旧金山南湾区自家大厦里回。这般分别如此迅速,也如此真实,时湛阳离开机场前,在航站楼的上一层,甚至看见了两眼邱十里在下层的身影,他正在飞快地走,举着手机说着什么。
事实上,分开过节并非时湛阳的本意,这样支开邱十里,只是因为他不想徒增波折,更不想给邱十里徒增压力,把事情复杂化。
叫了几个最顺手的亲信进到办公室,时湛阳开门见山,“今年百万会我要参加,去把这位请回来。”背后的电子墙面上出现了一张照片,已经不成人样的一个老年男人,时湛阳把转椅往侧面一转,激光笔的光线绕着那张皱脸划了两圈,“中国人,卖家是江口理纱子。”
众人面露茫然,邵三望着照片旁边的几行介绍,心中则是一惊。姓秦的外科医生,只有一只耳朵……早在七八年之前,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大哥就派他们一大帮人四处找过了,也在中国待过不短的一段时间,最后遍寻无获。
当时简直就是在大海里捞一根无名的针,有效信息太少,他们连目标的外貌都不掌握。当时邱十里还不到十八岁,在上海学做普通大学生,好像还当了班长,经常领着他们一帮兄弟吃香喝辣,在老城区的街道上大摇大摆地乱逛。当时八仔也是个小孩,面对脱衣舞女郎还会红脸害羞……
当时老K还活着。
想到这里,邵三就不愿琢磨下去了,他只是恍然意识到,这么多年一晃而过,自家大哥居然还没找到这位貌似十分重要的老医生,不过也算有了点线索。
他试探着问:“老大,您要买他?”
时湛阳轻笑,目光扫过他们并排站着的每一个,“我去给江口组送钱?”
邵三哑口:“这……”
时湛阳又道:“我们是要去抢。”
邵三立刻来了精神,和身边诸位一同竖着耳朵听。
时湛阳一步一步地安排,先是点了两个最年轻的负责帮他换大量白子,毕竟,在船上倘若没有这种价值不菲的交易货币,那是什么都做不自在的。
接着他又道:“一个前提,江口组很久以前就知道我想要这个人,他们大概也藏了很久,你们说,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直接把他送到百万会去?”
八仔抢先道:“一种那个……对,明示!”
另一个刚冒头的小年轻接着说:“他们需要钱,觉得从您这里可以稳赚,或者,他们想把您引过去。”
时湛阳不置可否。
邵三道:“老大,万一这是……”他也琢磨不清楚万一什么,只得着急总结,“反正我们可不能再中套!”
时湛阳点点头,“比如,他们的货是假的,我去了,我还付了钱,买了个冒牌货,真正的秦医生还被他们拿在手里。”
手下们都不敢吭声,专心盯着他瞧。
“两个小时之后出发,去东京。”时湛阳只是这样嘱咐。
当邵三带领五十多个红耳钉从羽田机场出去,日本时间正值下午两点,天空灰沉,像是要落雪。他们早已经把消息放出去了,轮椅也推在最中间,被一群人声势浩大地围着,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没错,他们气势汹汹就是来抢人了,管那人是不是马上要成为拍卖品,然而,轮椅上坐着的,却是头戴黑色假发,脸有易容,身子用大衣包得严严实实的八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