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凉生
我抓住二叔的手,急忙说:“二叔,你知道火车站怎么走吗?带我去火车站。我哥要走了,我不要他走。”
二叔问我:“你哪儿有哥?你爸妈就你一个孩子。”
我说:“章言礼,他是我哥。”
二叔脸色变得很不好,显然章言礼之前给他留的印象很不好。章卉阿姨走过来,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然后从我手里拿起手机,她对章言礼说:“在哪个火车站?小西想见你。”
章言礼说了个火车站的名字。章卉阿姨牵着我的手,到大马路上。她抬手打了一辆出租,把我塞进去。
“小西,去把你哥带回来,别让他一个人。”章卉阿姨说。她给司机塞了十五块钱,司机开车把我带走。
我一个人坐着出租车。眼泪往外流淌。章言礼要走,我为什么要如此恐慌呢?因为怕没有人庇护我了吗?车窗像是城市的眼睛,透明质的玻璃上倒映着城市的剪影,我趴在车门的台子上,心想,才不是这样,我只是……不想离开章言礼而已。
章言礼似乎没有想到我会真的过来。他站在月台上,身边只有一个很小的蛇皮口袋。我冲过去,抱住他的腰,将脸在他的腰上拱来拱去:“哥,别丢下我。”
章言礼的手落到我的脑袋上,揉了揉我的头发,像是安慰小猫小狗一样:“我不是你哥。小西,听话,好好读书,别总惦记着我。”
我推开他,眼睛里都是眼泪。整个世界好像泡在泪水里,世界都无法呼吸了,眼睛只看得见章言礼的脸。他黑色的眉毛,明亮的眼睛,挺拔的山根和秀气的嘴唇。
“你要真的不是我哥,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我吼道。
旁边的人没有停下匆忙的脚步。我抱起章言礼的蛇皮口袋,往人流相反的方向走。我吭哧吭哧地拖着口袋,走两步歇十多秒,等我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厉害地把章言礼的行李抢走时,我回过头,发现我和章言礼的距离不超过三米。
我趴在章言礼的行李上,说什么也不准他带走。苟全说我是自私的,或许我真的是自私的。
我知道章言礼是一个好人,别人都不知道他其实是一个很善良的好人,只有我知道。
我就像是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里的强盗,想要把宝贝占为己有。
我不知道章言礼离开海城,会不会有更好的发展,我想不到那里去。我只是希望他留下来,让我每天都能看到他。
章言礼走过来,他蹲到我面前,伸手,用粗粝的指腹,擦干净我的眼泪。我一边流眼泪,他一边伸手来擦,他不厌其烦,耐心的样子,让他看起来真的好像我哥。
“小蘑菇,你掉孢子了。”章言礼笑着说。
我不解地看他:“我没有包子,我中午吃的是酸菜鱼。”
章言礼哈哈大笑。我坐在他的行李上,俯身去抱着他的脑袋,吻在他的侧脸颊上,我看电视剧里,爸爸妈妈安慰宝宝就是这么做的。尽管姥爷没有这样安慰过我,他只会用拖鞋来亲我的屁股,啪啪的,亲得特别用力,疼得我都走不了路。
“章言礼,别丢下我。”我紧紧地勒着他的脖子。
如果章言礼是一颗种子就好啦,我想要把他种在我的眼睛里,这样,我到哪儿都能看到他。如果眼睛的位置太小,章言礼会感到不舒服的话,种在心脏的位置也很好。一颗心脏的平均重量是300克,章言礼应该会生活得很舒适。
火车飞驰而过。哐哐哐的声音,由远及近,乘客纷纷跑上去。我紧紧地抱住章言礼的头,我要守住我的种子。
我坐在章言礼的行李上,像定在海底的锚。火车停站三分钟。章言礼没有挣扎。
火车哐哐哐地跑走,铁轨声像是风雨过后,海浪沉重的喘息。站台又来了下一辆火车的乘客。章言礼蹲在我面前,抬起头问我:“小蘑菇,你还要抱多久。”
我抱住他,哇的一声哭出来。章言礼牵着我的手,另外一只手拎着他蛇皮口袋的行李,我们逆着人流朝火车站外走。
章言礼给我买了一串糖葫芦,我一边擦眼泪,一边吃糖葫芦。章言礼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小蘑菇,你该减肥了。”
我嗯嗯点头:“我吃饱了就减。”
章言礼笑了。
第7章
6.哥,带我走
凌晨一点多,我悠悠转醒,姥爷一头是血地站在我面前。我哇一声,往后躲。姥爷说:“躲什么躲?帮我叫救护车。”
我呆呆地点头,躲着姥爷,顺着床边下床,走到门口时,跟被咬了尾巴的兔子一样往外面跑,边跑边喊:“闹鬼了哇!”
苟全家的狗又叫了起来。苟全爸爸刚从外面打牌回来,他帮着我把姥爷送去医院。姥爷年纪大了,在家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失去了意识,倒在了地上。脑袋撞在地板的碎玻璃片上,流了很多血。
第二天,我请了假,在医院陪姥爷。章言礼跟着章卉阿姨过来看姥爷。章言礼站在章卉阿姨身后,沉默寡言。我从小板凳上下来,跑到章卉阿姨身后,缠着章言礼,想要和他玩。
“哥,”我叫他,“我昨天梦见我们两个在水里,被一只水母吃掉了。你拿出一颗肉丸子,把水母吓跑了,苟全叫你肉丸大侠!”
章言礼牵着我往外面走。我听见章卉阿姨在和姥爷说话。
章卉阿姨说:“你走了,让小西一个人怎么办?”
姥爷说:“不放心呐。”
“你得坚持嘛,再多坚持几年,等小西长大了就好嘛。”
章言礼拿了他的手机给我玩,我玩切水果游戏,西瓜切起来最爽了。坐在我身旁的章言礼,比我更像一朵小心翼翼的蘑菇,他问:“小蘑菇,要是以后你得要一个人生活了,你会不会难过?”
“一个人?”我不懂得章言礼的意思。
什么叫一个人呢?我一直都和姥爷一起生活,将来肯定也要和姥爷一起生活。章言礼揉了揉我的头发,他什么也没有说。我坐在椅子上,就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我把手机还给他:“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章言礼说:“没有。”
“那你怎么不理我了?”
章卉阿姨出来。章言礼跟着她离开了。我看着章言礼的背影,忽然很怕再也见不到他,我跑上去,抱住他,眼泪流淌下来,一点一滴,在章言礼的衬衫上,落下水痕。
章卉阿姨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哭了?你哥可是特意为了你,才过来跑一趟。”
章言礼回过头,把我抱起来,他对章卉阿姨说:“我留下来,姑妈你先走。”
章卉阿姨于是离开。
我靠着章言礼,睡在走廊上。醒过来时,章言礼还在。下午,邹乐乐也过来了,他似乎并不想和章言礼说话,于是总在找话题问我。
姥爷在病房里咳嗽,我去给他打热水。等我再回来,看见病房里已经没有人了,姥爷的病床也被搬走。章言礼站在门口。窗户的光照在他背后,我看不清楚他的眼神。
章言礼说:“小蘑菇,你要学会一个人生活了。”
手里的温开水,在纸杯里晃动,像是谁的眼泪。我愣怔地看着章言礼,原来人在极度悲伤的情况下,是不会哭的。纸杯撞击地面,溅出水花。我拽着章言礼的手,说:“哥,我要找我姥爷。”
章言礼把我抱起来,我去踢他。章言礼按住我的后脑勺,很严厉地说:“小蘑菇,你姥爷去世了。”
世界被淹没在眼泪里,悲伤是咸的,死亡是一条长长的走廊,ICU重症室的灯灭掉,希望是一颗被炒熟后开不出花的种子。护士把姥爷从ICU重症监护室推出来。我被章言礼护在怀里,哭得眼泪和鼻涕黏在一起。
章卉阿姨开着一家便利商店。二叔和章卉阿姨要忙着给姥爷穿寿衣,联系火葬场和坟墓选址。我被章言礼带到章卉阿姨的悠悠便利店。章言礼在便利店里帮忙,他穿着店员专属的橙色围裙,帮着蓝溪阿姨搬东西。
章言礼晚上带我离开,因为是秋末了,积云很厚,站在城市的夜空下,是看不到星星的。霓虹之上的云朵,像是烤坏掉的曲奇,苦涩得让人心酸,稍微一掰,曲奇就掉进城市喧闹的霓虹里,碎成一粒粒的汽车、小摩托车和孤独的人类。
我问章言礼:“姥爷变成天上的星星了吗?”
“没有。他死了。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也不会守护着你。能够护着你的,永远只有活人。”章言礼说。
他的话真冷。我甩开他的手,又哭起来。我往前跑,风灌进我的嗓子里,我回过头,对章言礼说:“你是坏人!姥爷说的没错,你怎么这么坏啊!”
蓝溪阿姨坐在门口打盹,章言礼看了我一眼,就回去叫醒蓝溪阿姨。他扶着蓝溪阿姨进便利商店。
我真的很纳闷,他怎么可以不来哄我?
我回到家,端着温水,擦干净姥爷卧室里的血。我趴在卧室的地板上,画姥爷的肖像。水彩笔在画纸上,涂抹下突兀的痕迹。我把自己画的姥爷的肖像,放在爸爸遗像的旁边,我虔诚地拜了拜,我说:“姥爷,你回来好不好?”
章言礼半夜来敲门。已经是深秋的夜,外面院子里的银杏已经掉光了叶子,银杏树像是一把把倒立的剑,风从树木间吹过,我冷得哆嗦了一下。
门口的灯亮着。章言礼背着一个黑色的包,包里是他的电吉他。他在跟咪咪一起搞乐队,附近几个酒吧,是他们乐队的常驻地。
章言礼进来,我跟在他身后。他看起来很高大,很可靠,但我刚说过他是坏人,他或许会讨厌我。
“你的房间在哪里?”章言礼问。他就像是我的好朋友一样,过来陪我。我带他进了我的卧室,他坐在角落的地板上,拍拍他旁边的位置,让我坐下。
章言礼像是一颗锚,让我心里平静下来,仿佛有了依靠一样。
那一晚,章言礼在我的卧室待了一晚上,他裹了一件外套,睡在地板的角落。我拿了暖炉过来给他烤。我想要让他和我一起睡床上,他看了一眼一米二长的小床,放弃了。
“对不起。”章言礼临睡前,和我说。
我翻过身,在黑暗中去看他。我借着暖炉的光,盯着章言礼瞧。橙色的光照在他脸上,他像是一颗很温暖的烤橘子,我有点想要流口水,但眼泪比口水先一步流下来。
章言礼说:“我不该对你那么残酷。你姥爷会一直都在,他很爱你。”
我坐起来,掀开被子,下床去抱着他。赤脚踩在地板上,脚是凉的,地板也是。我的下巴垫在章言礼的肩膀上,脚碰倒了他靠在墙角的吉他。
章言礼是大人口中无恶不作的坏人,而这个坏人是唯一现在还能想着我,半夜过来安慰我的人。我对他说:“我原谅你了。”
章言礼失笑。
他左耳朵的耳垂红红的,上面镶嵌着一颗黑色的耳钉。我伸手碰了碰,他往后躲了一下。耳钉很漂亮,也很适合他。
“你打了耳洞?哥哥你什么时候打的?”
“今天下午。”章言礼说。
那晚上,我在章言礼怀里睡着,第二天醒来,我在床上。章言礼已经离开。
二叔中午回来,告诉我,姥爷的丧礼在明天,让我跟他一起去乡下参加丧礼。我一个人去学校请假,老师在办公室说,让我不要太难过,我点点头,拖着坏掉的左腿,离开学校。
奥特曼书包里,装着姥爷的钱包、衣裳和他用过的碗筷。我要把这些东西塞到姥爷的坟墓里,这样的话,姥爷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也能过得很好。
二叔告诉我,我背过来的这些都用不着。他把我从祠堂里拉出来,我跪了太久 ,站不直腿。他问我,家里的房产证在哪里。我说我不知道,二叔怀疑地看着我:“你真不知道?你姥爷没告诉你吗?你一个人怎么活?”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告诉二叔,房产证藏在哪里了,二叔就养你。”
乡下的院子挂着白幡,来吃席的人闹着笑着在说话,火盆里燃烧着金色的纸钱,深秋到处都萧瑟,唯独院子里热闹非凡。
“二叔,我真的不知道。”我说。
二叔骂了一句妈的。他丢开我,从兜里拿了包烟,出去抽烟去了。我重新回到灵堂,在姥爷的棺材面前跪着。外面下起了雨,我跪得腿疼。
二叔又进来,把电话给我,说:“章言礼那小子给你打电话了。”
我接过手机,去外面。
“小孩儿,”章言礼喊,“吃午饭了吗?饿不饿?”
外面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雨砸下来,砸在我的额头上,然后是脸上:“哥,你能不能过来接我回去,我好难过。”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我很艰难地把这话说出口。
章言礼那边,有人在和他讲话。章言礼过了会儿才和我说:“等我。”
我在灵堂里等他。章言礼是在晚上的时候,开着他的摩托车到的。二叔在和他交涉。我扶着门框,站在门口。院子里架起来的白炽灯的光,照在章言礼的脸上、宽厚的肩膀上和握着钱的手掌上。
二叔收下钱和烟,过来,按着我的肩膀,把我推出来,到章言礼面前:“麻烦你照顾了,这个死小孩儿,给他姥爷守个孝都熬不住,还得麻烦你过来跑一趟。”
章言礼朝我招手:“小孩儿,过来。”
我一瘸一拐地走到他面前。章言礼跪下来,撩起我的裤子,看了眼我的膝盖。我把左腿往后藏,只给他看右腿。左腿脚踝的地方有一块很深的疤,我不想他看见。
章言礼转过身,示意我上他的背。我不忍心让他太累,所以走到他左边肩膀那边,牵着他的手,说:“我不要你背。”
二叔在旁边说:“你看这孩子,死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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