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树上行歌
闻绛胳膊抵着椅背,托腮看着他笑了下:“我也原谅你。”
老师适时咳嗽一声,打乱有些沉闷的空气,左右没人受伤,设备完好,他拍拍手表示没事就行,让大家继续后面的对抗训练,又亲切嘱咐高明诚可以下去休息,后续的工作他们会另外安排学生接替,话说到最后,改看向闻绛示意对方。
闻绛便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揣进兜里,自然而然地就要以陪同的姿态跟高明诚离开训练室,江鹤虎忽的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挑挑眉道:“你跟着去干嘛?”
没混过去啊。闻绛停下脚步,周围其它行动的人们也停了一瞬,接着心照不宣地继续该干嘛干嘛,只有高明诚把踏出去的脚收回来。
闻绛朝他挥了挥手:“你自己去吧。”
“可真行。”江鹤虎牢牢抓着闻绛,侧过头看高明诚还是那副平静的笔直站着的样子——正常来说早该抖如筛糠了,没头没尾地嘲弄道,“你倒是让他装得挺像回事。”
自己的异能就是这方向的,这话听着和夸战士会战斗,厨子会做饭,数学老师会算数有什么区别,闻绛只答:“承蒙夸奖。”
他边说边试着动了下被握住的左手手臂,没能挣开。其实单说身板,江鹤虎手腕还比闻绛的要细些,是最典型的那种在家万事不做被惯坏的小少爷,但对方的异能【浴血】是直接强化肉体的类型,开启异能的状态下,让其倒拔垂杨柳都没问题,闻绛被对方抓着就像手腕上拷着块铁。
“你跑什么?”江鹤虎感受到闻绛的力气,又皱着眉问了一遍,他从今天见到闻绛起就在想对方之前给自己发的信息,走过来的这几步路上更是越想越通透,又越想越窝火。
说来也怪,他刚收到消息的时候没太当回事,但只要开始细细琢磨,思索下闻绛的为人——对方是那种会无缘无故发过来看不懂但就是让人火大的威胁短信的家伙吗?是啊!
他就越来越笃定发消息的就是闻绛,现在更是得出最终结论质问对方:“你就因为他要和我翻脸?”
隔着两张桌子已经在埋头干活的同学下意识把头埋得更低,觉得这对话好生奇怪。
高明诚心里一紧,害怕自己给闻绛添了大麻烦,顿时担忧地看向闻绛。
闻绛陷入沉默,想问“翻脸”这个说法是否有些夸大。
但是再想想,似乎这么说也行,牌友3号是那种被别人扫一点兴拂一点面就要翻脸不认人的脾气吗?确实是。
“差不多得了。”今天估计不可能和平解决,闻绛插在兜里的右手虚握着自己的戒指:“放开我。”
“哈?!”身上拽着自己的力道瞬间加大,几乎要把骨头捏碎,江鹤虎向来不懂控制,扬声道:“闻绛你什么意——”
“......”闻绛被拉着半转过身,在他重新站稳的那一刻,忽然,他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神态,话语,气场,所有的一切都像冰雪般消融,露出春日的原野,每一株草叶都镀着金灿灿的阳光。
舞台拉开帷幕,演员正式登场,如同真正的脱胎换骨,笑容自然地出现在闻绛脸上,带着干净,清爽又不失柔和的气息,玩闹般开口:“怎么这么生气啊?”
——啊,是《塞里的金色湖畔》。同系的高明诚比在场所有人都更快地意识到【戏剧舞台】的发动,江鹤虎愣了下,本该最为敏锐的战斗系五感反倒慢了半拍,接着瞬间变了脸色:“你?!”
下一秒,闻绛用右手抓住了江鹤虎的胳膊,皮肤接触,中间清晰传来环形戒指的触感,江鹤虎的异能在瞬间被抑制到最低,闻绛一脚踢向对方脚踝,又狠又准的一击立即就让江鹤虎身子前栽。
对方吃痛松劲,闻绛挣开左臂,直接揪住对方的头发再往下一压,“砰!”地让他的额头重重磕在桌面上,顺势将对方的胳膊反剪到背后按住。
疼死了!江鹤虎被撞得眼前发蒙,上半身完全被闻绛挟持住抵在桌面上,不服气地抬腿要向后踹,结果被闻绛扯着头发抬起脸来,以比上次还重的力道再次猛地撞上桌子,工作区里再次响起“砰”的一声,江鹤虎瞬间痛得没了力气。
【浴血】是非常强大的超A级异能,能直接重塑一个人的身体,但它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被强化的肉体只建立在异能发动的基础上,像同年级的三个S级生,闻绛,谢启和温天路,异能本身的训练和身体素质的锻炼是可以分开的两部分,但对江鹤虎这两者却是一个东西。
夹在闻绛的掌心和江鹤虎的手臂之间,戒指样式的抑制器接触到二者的皮肤,稳定发挥着双向的抑制作用,不过对于闻绛是抑制,对于江鹤虎则接近于“消除”——他总是在这种时候意识到他们异能等级上的差距。
而暂时失去了【浴血】的江鹤虎,身体状态便直接被打回原形,对于疼痛的忍耐程度也大幅下降,平时能让他越战越勇的痛感,现在却只会麻痹他的思绪,让他疼得快掉下生理性的眼泪。
“你又这样!”想起了糟糕的初次见面,江鹤虎边不满地嚷嚷边试着扭动挣脱,结果只是让钳制自己的力气更大,闻绛抓着对方就像抓着只想挠人又挠不到的猫,但他对猫肯定要更温柔。
他第三次抬高江鹤虎的头,利落地把人撞向桌面,江鹤虎这次真得被疼到眼角挤出些泪,眼前阵阵发黑,嘴里剩下的骂话直接卡壳,因为突然的冲击不小心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对待别人是不会这样的。只是江鹤虎这种人,必须从开始就维持“一边倒”直至结束,如果有谁见他变得色厉内荏中途松开他,他肯定会立刻开启异能反打,还要十倍偿还,届时就不是简单断几根肋骨就能终止的打斗了。
他得保持现在这个状态被打到还不了手才行。
“你混蛋!”江鹤虎预感到闻绛的想法,狠狠骂了一句后往前踢,直接把椅子踹了出去,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响起,如同接收到某个信号,看台上和训练室角落顿时有几个陌生面孔站起来,其中一个离得最近的直接朝闻绛举起手,指尖凝聚起灼热的火焰。
这下事态升级,整个训练场骚动得越发厉害,“你要杀人?”闻绛淡淡道,依旧按着江鹤虎提醒对方:“有防护他们怎么杀?”
他故意说得夸张,因为牌友3号在性格上有个优点。
江鹤虎听见闻绛的话,面孔反而一下变得扭曲,精致的眉眼染上浓重的暴戾,视线刀子一样射向试图保护自己的护卫:“你他妈给我放下!”
毕竟是战斗系的佼佼者,当江鹤虎一心想要单挑胜过谁时,那些打算“以多胜少”帮他的人就成了只会碍事的家伙。江家的保镖脸色不变,手上的火焰尚未熄灭,就这短短的眨一下眼的犹豫功夫,场上的形势又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整个人直接字面意义上“飞”了出去。
慢镜头回放下,先是发丝飘向左侧,接着是衣摆、肢体、躯干,龙卷般的狂风从训练室的另一端呼啸而来,连带着另外几个行动可疑的陌生面孔一并掀飞,甩向对面的墙壁。
擂台坚实的地面上留下被利刃切割的划痕,相较之下力量更为收敛的看台,强势的气流也险些殃及旁人,但有冰晶自温天路的脚边拔地而起,形成冰盾帮忙挡住了风的余波。
“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
训练室门口,谢启黑着张脸站在那里,看不见的气流伴着强大的压力笼罩训练场的上空,蠢蠢欲动地盯梢着已经倒在训练室另一侧的异能者:“再举一次,我剁了你的手。”
第8章
A级场被公认是青池最好的训练场。
它拥有最大的占地面积和最先进的技术设备,但准进名额少得可怜,只允许最优秀的战斗系学生入内。
当然,S级无需在乎这些,他们可以不来上战斗训练课,不要平时分,也不参加对抗赛,只要期末考试的时候能证明自己有这么做的资本即可——出于基本的人性化考虑,闻绛这件事也不用做。
S级之下就是A级,在这之间,人们一般会再加入一个“A+”级,也称“超A”级。他们的天赋和实力明显超越普通的A级异能者,被认为有后天进阶S级的潜力,同样享受着部分特权。
而除了异能,另一个无时无刻不在划分青池学生“阶级”的条件便是“家世”,学校里的超A级和S级基本上都是同圈的人,在青池这个地方,它的影响力有时会大于异能。
这点从钱朗身上也能看出来,罕见的双异能分化致使他两个异能的等级偏低,但这完全不影响钱朗和校内的超规格异能生们待在一起。他想去有异能等级限制的地方,只要和朋友打声招呼就行,“陪同者”的身份,其实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他们这种人准备的。
反观闻绛呢,入学第一周,他甚至都没和同级的S级生说过一句话。
再说了,即便不提背后的家世,战斗系生本来也皮糙肉厚,打斗见血的情况比比皆是,江鹤虎现在被嗑几下脑袋就叫唤得厉害,等会儿开了异能照样一个打十个,有【浴血】的效果在,人今天骨折指不定明天就活蹦乱跳,闻绛断了肋骨那是要住院的。
所以在谢启看来,现场局势再明显不过,他只扫一眼就能确定情况。
“你放开他,”走进了仔细观察,闻绛没有受伤让谢启消了火气,但这不影响他继续冷着张脸,居高临下地警告贴在桌子上的江鹤虎,“你要不要脸?还想打换我跟你打。”
江鹤虎:......
闻绛:......
“听见没?”闻绛低头看着江鹤虎配合地说,“放开我。”
要不要脸啊?!江鹤虎睁大眼睛,因为闻绛松了力气,他这回使劲总算从对方的挟制里挣脱开,转身就冲谢启骂:“谢启你是不是眼瞎?!刚才是他在按着我!”
这叫什么话?闻绛平静强调:“这是正当防卫。”
谢启嗤了声,看着江鹤虎的眼里带着确信和鄙夷:“你都让他必须正当防卫了。”
江鹤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俩神经病吧!”
温天路见熟人都聚在一起,也从看台上下来凑热闹,他刚站到旁边就听见这段对话,一下子就笑出声,自谢启过来就站在角落努力压低存在感的高明诚惊恐地看了他一眼,赶紧把头重新低下去。
这厢温天路还没什么反应,谢启倒先看向他,近乎实质化的打量目光盯得高明诚心里发毛,可是很快,谢启就把视线收了回去,对着闻绛随意道:“你就陪着他来的啊?”
对方的语气里带着种淡淡的......也不像是“瞧不起”,更接近“我赢了”,让高明诚有些莫名,但说话的人是谢启,那自己是落败方也理所当然,高明诚决定继续装成哑巴。
“嗯。”闻绛见高明诚局促,干脆走到对方身旁,把自己的牌友们的视线挡住,“去休息吧。”
身后没人驳斥,江鹤虎撇撇嘴,突然用力踢了脚桌子。
闻绛不理会他,想想又拿出作业本翻开,把写着“笑一笑:)”的那张纸撕下来递给对方,高明诚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缓慢眨了眨眼,指尖在裤边揉了下,将那张纸捏住。
闻绛递过来的位置偏高,高明诚不得不抬高手臂去拿,他像一位被矫正姿势的练习生,脊背在这个过程中自然地重新挺直,视野从脚边的一块地面变得能看到训练室的宽阔场地,高明诚的呼吸变得平缓,控制面颊的肌肉似乎也一并放松下来。
“谢谢。”他走之前又最后看了眼闻绛,高明诚想起戏剧社的招生宣传,小声说,“我以后肯定能帮上你的忙的。”
◇
“我是不是被挖墙脚了?”温天路端详半响,待人走远后才饶有兴趣地开口,“他看着想去戏剧社打杂。”
“他的异能很有用。”闻绛合上作业本,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后说,“舞台的灯光和音效都用得上。”
“哦。”江鹤虎在一旁凉凉插话,“所以就跟我翻脸是吧?”
“跟你翻脸还需要理由?”谢启率先嘲了一句,三两步走上去拉住闻绛,动作做得无比流畅自然:“现在能回去了吧?”
“……”闻绛没被他混过去,视线顺势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
场上另两个人的视线也都落在他们相握的手上。
“……又不能牵是吧?”谢启理解速度很快,转而看着旁边,语气满不在乎,“行,我就知道不能牵。”
那你倒是放手啊?
闻绛无言面对谢启的倔强,作为一位很讲道理的朋友,体贴地略过这点问他:“你还参加比赛吗?”
之前电子屏上出现了谢启的名字,对方面对平时的训练赛一般都直接弃权,故在A级场的学生心中,对上谢启既是“最倒霉选项”,也有很高的隐藏概率为“最幸运选项”。
现在谢启本人来了,参赛情况不明,他的对手窝在候选区面如土色,正在进行一场心灵上的博弈,究竟是提前递交弃赛申请,还是继续拖着,赌谢启只是没事来训练场转一圈。
申请只能提前交,如果谢启已经决定参赛,对手就没资格再要求弃赛了。
“不参加。”谢启干脆道,和自己抗争了两三秒又主动说,“我只是来接你。”
......也行吧,钱朗二号plus版。
谢启不来今天不会这么快结束,何况他们又不是关系很差,只是一直牵着手不方便行动而已,如果立好规矩,定好时限,这种事就不麻烦,而和谢启讲条件自己还是很擅长的。
闻绛诚挚响应对方的热心肠,忽然意有所感,转头去看江鹤虎和温天路。
……好像被鄙视了。
【戏剧舞台】的存在致使他对镜头和注目的感知力远超常人,平时会刻意地压制这点,不让自己接触到过多过杂的信息,但闻绛不久前刚发动过异能,这就像蜡烛熄灭后烛芯尚有余温,他敏锐地从旁人视线里捕捉到某种情绪。
“都到这地步了?”——江鹤虎的眼神嫌弃,他一直都对钱朗和谢启照顾闻绛的方式颇有微词,那圈子就是这么个圈子,又不会变,顾虑太多有什么用,他表弟前年就开始参加林巡的派对了。
硬把别人当三岁小孩,钱朗和谢启也真不嫌丢脸,闻绛也是,就非得顺着他俩。牵手让江鹤虎的刻板印象进一步加深,他捏着之前被紧抓不放的手臂舒活筋骨,被闻绛漆黑的眼瞳注视到后下意识缩了下,又狠狠瞪回去。
闻绛认同“牵手没有必要性”的观点,故他决定忽视对方,看了一眼就主动移开。
而温天路的视线里含着种微弱的嘲弄,但他迅速收敛了眼底的轻视,如果没有异能,大抵谁也不会察觉,他和闻绛对上目光后便笑起来打趣:“嗯?我也要牵手吗?”
“不用。”闻绛冷淡地说,转头和之前一样提醒谢启,“别牵太久。”
人的底线总会在妥协中一步步降低,谢启依旧不满,但反应没有上一回激烈。总比不让牵来的好吧?谢启只把闻绛的手握得更稳了些:“知道了。”
他其实稍微有点在意温天路的那句打趣,拉闻绛离开前又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好友,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
“开个玩笑,”温天路耸耸肩,换了话题提醒,“你俩记得赏脸来参加宴会。”
◇
“那我也回去了。”
自己原本会过来也只是想看个热闹,瞧瞧江鹤虎要怎么有分寸地对待自己的会员,温天路查看对抗赛的后续名单,发现距离轮到他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果断也选择弃赛。
他看了眼依旧有点郁闷的江鹤虎,闷笑了声说:“差不多行了,不就是这次没玩好,本来你就快腻了。”
“是这个问题吗?”已经打完比赛的江鹤虎也没有留在这儿的理由,他家的那些保镖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自觉离开,或者又隐藏到人群里,江鹤虎和温天路沿着一层的看台边缘往出口方向走,路过时其他人都自觉噤声,沉默听江鹤虎抱怨:“闻绛又给我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