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树上行歌
脚下的盒子被用力碾碎,“我他妈不在乎!但别人?做梦!”谢启高声道:“闻绛,是你先来找我的!我才是你男朋友!你——”
“谢启。”闻绛却在这时忽然说:“我们没有交往。”
所有嘈乱的声音在一瞬间止息,一时之间好似万籁俱静,闻绛张嘴还要说些什么,又忽的停住,视线移向被摧毁的窗外。
紧握着他的那手近乎凝滞,随后,闻绛感到有风吹动了自己的发梢。
乌云压低,白光闪过,窗外又砸下一声闷雷,反常规的暴风雨降临。
与此同时,握着闻绛的那只手终于找回了些力气,却又连带着胳膊,细密轻微地发起抖来,谢启转过头,像是一个失声多年的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带,他苍白着脸看了几秒闻绛,完全没了刚才的那股气势,干涩开口:“……你要和我分手?”
“不,我不会和你分手。”他又迅速说道,谢启移开视线,自顾自地继续说:“你想都别想,我……”
“不是分手。”闻绛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不给退路地揭露对方妄图掩盖的事实:“我们根本没交往过。”
“我们——”谢启急声说,却没能接着说出任何话来,他愣愣地盯着闻绛清明的眼睛,如同被逼到绝境的猎物。
“你想和我分手。”
谢启移开视线,又低头重复道,话语仿若笃定,又透露出些仓惶来:“你嫌我对你干涉太多了?我这是,草,我帽子都被人当面扣头上了,你还让我装瞎?那我——”
他卡了一下,一时没说出更为狼狈的话来,握着闻绛的力道忽然收紧,像握住了命运垂下的,已如雾气般虚幻的蛛丝,谢启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艰涩地说:“不行,只有这个不行。你别想和我分开,我和你——”
“……不对。”
闻绛能感受到对方的手如何颤抖,但他垂下视线,在对方近乎恳求的视线里轻轻摇了下头,依旧不给谢启任何自我逃避的机会:“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在交往。”
“——”
谢启脸上的最后一点颜色褪去,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像被人狠狠敲了一记闷棍,敲得他眼里的世界天旋地转,所有的色彩惶惶然化作灰白。
没交往过。
没交往过?
怎么可能。
分明、分明——
他明明收到了......
窗外传来轰隆一声巨响,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落。
本就摇摇欲坠的高楼,其实只需轻轻一触,就会轰然坍塌,【绝对信任】的能力在雷声中消解,揭穿一场漫长的自我麻痹,过往所有的疑虑、困惑、懊恼成为线索,连成一串再无法闭眼不看的证据。
谢启看着闻绛,感觉那个一直压在心底的,细弱的声音叹了口气,消失不见了。
然后,他开始觉得自己的指尖,皮肉,脏器,都发起冷来。
谢启终于张了张嘴说:“……你骗我吧。”
他定定看着闻绛,又重复了一次说:“你骗我吧。”
就像对林巡,对温天路,对所有的观众做的那样,你那么聪明,演得那么好,轻易就能靠一个谎言蛊惑人心,让人心甘情愿地在你的掌心里打转。
可闻绛只是看着他。
雨越下越急,形成一道雨帘,有一个小小的红点穿过雨幕,像微弱的火苗,落在谢启的后背上。
暴雨并非真正的阻碍,真正的麻烦其实是始终围绕着公馆的无形的风墙,它将谢启保护得密不透风,远程的麻醉手段难以施展。
“你收到了短信,对吗?”闻绛在雨声中开口问道。
S级的表演系能力者是如此擅长表演,他看穿人内心的渴望,让妄想化作现实降临,他擅长利用昙花一现的美梦,制造出令人晃神的空隙。
可这份能力在这个关头,反倒被尽数收拢。
【戏剧舞台】的能力被收回,闻绛于字面意义上变得普通、脆弱,毫无防备。风吹动他的衣衫,闻绛靠近谢启,视房间里那些能轻易割出伤口的风为无物。
他伸手轻轻捧住对方的脸颊,不给谢启任何的幻梦:“那是个误会,短信不是我发的,我们没有在交往。”
“别动,别回头,别反抗。”指尖的触感残忍而温柔,明明没有借助异能,让眼前的人陷入更易听话的迷醉里,闻绛却依旧笃定地,轻声命令道:“谢启,把风收回去。”
“......”谢启直愣愣盯着那双深渊般的眼睛,喉结动了一下,张嘴道:“我......”
“砰!”
直升机上的人扣响扳机,没了风墙阻挡,下一秒,谢启的身体前倾,直直栽倒在闻绛怀里,他下意识抓了下闻绛的手臂,接着胳膊便无力地滑落下去。
闻绛接住了他,垂眸看向扎在谢启身上的,那枚小小的异能抑制针剂。
雨水通过几乎被毁完的墙洒进来,敲击出一阵密集的鼓点,又很快没了动静。它来势汹汹,散去的又干脆利落,悄无声息,像极为突兀的转场,尚未排好结局的剧目。
本就是暴动带来的错误的天气异象,等乌云散去,阳光便穿透云层铺洒开来,给公馆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辉。
人群在不知不觉间都已被疏散,周围平静到甚至有些惬意,唯有墙上胡乱划出的切痕,地上东倒西歪的物品,四处可见的砖石木屑,碎片碎渣,断壁残垣,警告着刚才是怎样的一场暴乱。
闻绛伸手,轻轻将那枚针剂拔下来。
风暴过后,他是连翅膀都没湿掉半点的蝴蝶。
第73章
风暴平息之后,谢家的人立刻带走了谢启。
战斗系S级的能力者在公馆失控引发了暴动一事,传出去怕是立刻就能上社会新闻头条,但针对相关情报的封锁工作,谢家也是做得轻车熟路,一向能够直接扼杀在苗头阶段。
何况公馆本就不是什么可以堂然皇之出现在大众视野里接受审视的地方,大家的处境互相牵制,大多数人既不敢也不愿站出来作对。
当然,想一并瞒过秘塔就是不可能的了。
如果暴动已经发生,那么剩下要做的不该是隐瞒,只能是“补救”,尽量从其它角度找补能力者的可控性,这也是闻绛一开始考虑过速战速决,拿异能硬碰硬,先强行抑制住谢启的原因。
他最后没这么做,但依旧在补救环节里发挥出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谢启的暴动排场铺得很大,不仅损毁了公馆,还引发了气象异常,但好在事态很快就得到了控制,而且没有造成任何的人员受伤——能够被直接摆平的人数忽略不计,四舍五入就是零。
明明是在人群十分密集的地方引发的暴乱,人却都好好的,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有自控力的体现。
而且谢启在最后关头还凭自己的意志主动关闭了【风暴】,才让后续的处理工作进行的如此顺利,这些点都是能拿来和秘塔周旋的谈判筹码,谢家的秘书刚赶来时面如土色,听了一下数据报告,又和闻绛聊了一会儿具体情况,人就活了不少,看向闻绛的眼神隐隐有感激之色。
情况虽然不容乐观,但也没有非常绝望,闻绛也和谢家的管家打了照面,边跟对方握手边听了对方的好多句感谢。
滞留在公馆没走的人都是处理相关问题的精英,不少人都看出来了谢启的收敛和闻绛有关,进而看到了某种“机会”。
谢家跟来的医生——闻绛怀疑就是提出来“纾解疗法”的那位,看闻绛的眼神就像看一剂灵丹妙药,但或许是因为眼下的时间地点都不合适,又或者是他猜到擅自这么做会招来少爷的怒火,他最后还是没找上闻绛,和对方商量将来能否“帮忙”。
闻绛被带着做身体检查,接受初步的问话,看着别人给昏迷的谢启又打了一针镇定针剂,然后把人送进车里,听谢家的人和秘塔的临时代表争论谢启的去向,这期间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公馆再度变得“热闹”。
闻绛看见了自己熟悉的三位牌友,温家、林家、江家甚至钱家都有相关人士到场,闻绛对另外三家的人都不熟悉,但能和钱家的人聊上两句,他们接到了钱朗的紧急命令,一看见闻绛便说了声“失礼了”,然后几个人凑上来你看看我瞧瞧,又给闻绛做了个简单的检查。
作为身处风暴中心的关键人物,闻绛的身心安全备受关注,有人或许会希望他身负重伤,再不济也蒙受点看见可怕景象的精神损失,可惜闻绛始终一脸冷淡,他的镇定不是伪装,再毒辣的审视也找不出其一处细节发抖,声音发颤等微动作。
真是奇怪,他明明离风暴最近,见识到的暴虐理应最多,瞧着却仿佛只是日常下午出门散了个步。
身为习惯接受他人视线的演员,闻绛甚至没在人群中表现出任何的局促或拘谨,看到最后,处于边缘的人们只能发散性地想想他的样貌,又或猜测起他和谢启的关系来。
也有人明确希望闻绛越健康越好,谢家的医生给闻绛做完检查后率先容光焕发,钱家的人做完后也长舒一口气,打趣说这下可以和少爷交差了。
至于另外三家,搁在故事书里,此情此景或许很适合上演经典的一家有难,其他几家到此是想趁机落井下石的剧情,打出“商战”、“博弈”、“大户恩怨”、“豪门争斗”等标签,不过实际情况似乎比这单纯许多。
林巡率先拨开人群,询问闻绛怎么样了,神情和话语里流露出些凝重和紧张来,这对现场的不少人而言相当罕见,林家大少爷这般姿态简直是闻所未闻,前所未见,可以当接下来一周的聊天八卦话题,可惜最关键的另一位当事人似乎完全没在意这点。
闻绛正在手机上回着钱朗的短信,对方被吓得不轻,电话没打通后发来了好多条消息,闻绛和对方说了下谢启的状况,把管家对自己的说辞搬过来安慰对方。
闻绛:我也很好。
闻绛:小恐龙摸摸头.jpg
林巡在旁边像鸟一样叽叽喳喳,闻绛眼下无暇理会他,也没空顾及他作为林大少的面子,干脆选择了最有效率的老办法,头也不抬地说:“闭嘴。”
他说完想了下,又理所当然地补了一句:“别惹事。”
已经够乱了,不需要“豪门争斗”这种标签。
林家跟来的人眼睛都睁大了,林巡愣了愣,然后摸了摸鼻子,脸上浮现出一点不太自然的红色。
天地良心,他当然知道现在不是该脸红的时候,也没有不分场合的起什么心思,奈何这是个近期养成的本能反应,不太受他的自主意愿控制,只能说人在外面,姑且比私底下收敛。
他还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乖乖回了句“好的”,就这样当着自家人的面闭上了嘴。
温天路凉凉地瞥他一眼,觉得这实在恶心。
“你也是。”闻绛划着手机屏幕,意有所指地平淡开口。
温家的人眼观鼻鼻观心,全当什么事也没发生,温天路顿了下,然后弯弯眼睛,露出个相当柔和的笑来,笑眯眯地说:“好呀。”
江鹤虎以“你俩可真恶心”的嫌弃眼神看过去。
江鹤虎默默等了两秒,结果闻绛的话毫无后续,他整个人先是一愣,不可置信地看了眼闻绛,然后肉眼可见生起气来。
不过他还没发作,暂时发完最后一条消息的闻绛就抬起头来转向他,江鹤虎所有未成形的话在嘴里拐了个弯,十分警觉地皱起眉头戒备道:“干嘛!”
闻绛:......
你才是在干嘛啊。闻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江鹤虎停顿一秒,又自顾自地接上话题,以无所谓的语气率先开口:“知道知道,我才没兴趣做什么呢!”
江家来的其他人哪里敢说话。
闻绛语气没什么起伏的“嗯”了声。
他其实也不指望就这样摆平一切,但反正有别人的口头保证总比没有强。
谢家的医生和秘书在后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这让人焦头烂额,压力很大的现状中,窥见了一个能让人忙里偷闲,换换脑子的轻松话题,左边的医生没忍住,推了推右边人的胳膊说:“这位就是少爷的......”
他不确定该以什么身份称呼闻绛,但秘书顺利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这位。”秘书连连点头,意味深长地说:“少爷带他去'生日礼物'了。”
医生露出果不其然的眼神,在秘书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对八卦的渴求。
那种有意为之的四处留情,只是碍于大众视野才有所收敛,实则把别人都当做情趣一环,一直在互相眉来眼去,时不时搞点让人眉头紧皱的小动作,和干脆利落,带有明确距离感的命令指挥,其二者间的差距还是很明显的。
来之前以为是出轨捉奸,事后该把闻绛和那个没什么所谓的流量明星当做一对背信弃义的奸夫淫夫,算算总账,真的了解了一下,事态好像越看越有些出人意料的干净和……乌龙。
那这位——呃,准少夫人?准少丈夫?这该怎么叫呢,总之,看来也是位气度不凡,能指望将来镇住家的人物嘛……
管家低低咳嗽了声,打断他们的眉来眼去说:“我们也该告辞了。”
他看着闻绛,眼神柔和了些,也不知道从对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背后体会到了什么感情。
或者看不出来也无所谓,无论如何,闻绛关心对方的一系列的行为是不含欺骗的。
当然,闻绛帮了很多忙,但也可以说倘若闻绛一开始不来公馆,谢启可能也就不会暴走,但这太不讲道理,像边吃鱼边看宫人跳舞,结果不慎被鱼刺卡住嗓子,进而决定斩首厨子和所有让自己吃饭分心的宫人,他们谢家向来不搞这等蛮横的土皇帝理念——起码对于有可能成为“自家人”的人不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