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树上行歌
闻绛微微点头“嗯”了一声,疑问句一如既往如同陈述:“放心了吗。”
“嗯——”林雯之抱着双臂,认真想了想,实话实说道:“还好吧。”
她没想过插手干涉闻绛的恋情,但确实对谢启一直有些戒备。
倒不是对谢启本人有什么意见,或者不相信闻绛的眼光,只是身为青池里的“平民”,没任何戒备才糟糕吧,要是听见这种跨阶层交往的事第一反应是畅想对方谈上了一段甜蜜稳固的真挚恋爱,要就此进入豪门走上人生巅峰,那这人能不能在青池念到毕业都不好说。
同为平民,闻绛当然也清楚这点,他们在这件事上保持着他们一贯的默契,彼此互不干涉,时间久了,一些事情自然就能看出来,何况林雯之本来就很擅长看人。
“哎呀,说到底我也不能怎么样嘛,难道我要突然冲上去恶狠狠地警告对方说,'你以后一定要对他好,不然我不会放过你',吗?”林雯之摆摆手,一如既往地爱用一些剧本故事打比方,又不太受得了地摸摸自己的胳膊,嫌弃道:“也太莫名其妙了。”
闻绛轻轻笑出了声,知道对方心里已经放松很多了。
林雯之又随口道:“而且你们将来也很可能一起工作吧?”
尽管在一起合作的大部分内容都和戏剧有关,林雯之也从不觉得闻绛只是一个“演技水平特别高超”的演员,拥有着S级的【戏剧舞台】,他可以做十分安全的演员、明星、幼教员,也可以参与刑事审讯,精神安抚,去当正儿八经的卧底间谍,他现在还多和生活系的能力者待在一起,将来一起工作的同事或许更多的就会是战斗系的能力者。
他的指导导师也早早就有意识地让他和战斗系生的环境接触了,在进入训练场前,闻绛签署了安全承诺书,那些战斗系的学生普遍认为这是为了保障闻绛个人的安全,但它其实是一份双向的承诺,闻绛也不能用自己的异能让那些低等级的战斗系们陷入危险。
以闻绛的能力,林雯之不觉得将来会是“男朋友身居高位,而他只是个底层小职员”的情况,又有些感慨地说:“我以后想找你演戏,说不定得提前打申请呢。”
“不会。”闻绛理所当然地说:“你可以直接发我短信。”
“呀,”林雯之愣了愣,随后就弯眉笑起来:“嘴这么甜呢。”
“对了,这个给你。”他们又闲聊了两句,林雯之检查了一遍包里的东西,最后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被包装好的礼物盒来:“生日快乐。”
“谢谢。”闻绛把礼物收下,放回包里后又拿出来两块巧克力,他们向来习惯分享零食,即便是某一方过生日时也不例外,闻绛把教室门关好,夕阳透过走廊的窗户,投下来两道狭长影子,林雯之拿了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随后便“哇”了一声。
又是一股不像是他们的经济水平能支付得起的味道。
闻绛平淡道:“男朋友给的。”
第102章
到家之后,迎接闻绛的是“砰”的礼炮声,彩条和纸屑随着拉绳被拉动飞出,几片亮闪闪的碎片慢慢悠悠掉在闻绛的头上。
闻绛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低头和门口拿着空礼炮的女人对视,母子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冷淡神情。
“......”闻绛慢半拍地出声:“哇。”
好惊喜。
他的母亲面瘫着脸朝他竖起大拇指。
“哎呦,儿子回来了!”闻父听见动静,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对爱人和孩子的奇妙沉默交流习以为常,转身把锅给端了出来:“刚好,菜都备齐了,我们吃火锅,还有你妈妈做的蛋糕!”
青池里的很多学生会在生日这天举办宴会,闻绛自己也参加过钱朗和谢启的生日宴,不过他自己的生日就不会搞出这种排场了,学校里知道闻绛生日的人也不多——或者说,虽然一些人会根据档案直接查出闻绛的出生日期,但闻绛亲口告诉的人很少。
往年的生日,闻绛的朋友们会在白天送给他生日礼物,喜欢烘焙的母亲会亲手做一个蛋糕出来,父亲会负责下厨,在晚上开一场小小的家庭庆生会,今年也不例外,变化的都是一些细节,比如蛋糕的样式,饭菜的种类,吃饭的地点。
闻绛家今天在阳台吃饭,中途闻绛还去收了个快递,是远在海外的钱朗送来的礼物,对方还专门给闻绛打了个视频电话,洋洋得意地告知他可是算好了时间在今天准时送来,闻绛给自己夹了两片涮好的肉片,边附和对方边转了镜头,给钱朗看他正在吃的火锅,连带着让父母一起出镜。
钱朗炫耀的声音戛然而止,在长达一秒的沉默后迅速变得乖顺,和手机对面“叔叔好”“阿姨好”着打起招呼来。
夜晚的风很舒服,晚饭边吃边聊,花的时间就会比平时长些,闻绛家在七点四十的时候正式吃完了饭,闻绛帮着收拾干净餐具,抱着抱枕在沙发上刷了会儿手机,八点二十分的时候收到谢启的消息,谢家的车已经安静地停在了他家门口。
仔细算下来,这应该就是与往常的生日最不同的地方了,闻绛在过完生日聚会后,还有一场约会等待着赴约。
儿子和谢启近来相处频繁,甚至经常去对方家过夜的事情闻父闻母皆看在眼里,闻绛没有刻意瞒着,老一辈心里也或多或少有了猜测,父亲对此的心情要更复杂些,相差悬殊的家庭背景意味着很多隐患,而且隐患背后的危险只会是单向对着闻绛的,身为家长很难忽视这些地方,母亲的态度则要豁达许多。
她挥手屏退闻父,省得对方在儿子生日这种应该高高兴兴的日子说出点让人焦虑的话来,背着手在玄关看闻绛系好鞋带,小时候对方还没自己的一半高,要踩着板凳看自己在厨房搅拌面糊,好像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变得需要自己抬着头看了。
闻绛系好鞋带站起来,跟自己的母亲陷入新一轮的奇妙沉默对视,他无声地询问“怎么了吗”,母亲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问:“开心吗。”
闻绛回道:“嗯。”
“那去玩吧。”母亲平淡道,把背后的手伸出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闻绛。
锵锵,是可以和别人分着吃的生日蛋糕小份双人携带版。
闻绛拿着装在袋子里的蛋糕眨了眨眼睛,忽的很轻地笑着应了声,弯腰让自己的妈妈给了自己一个拥抱。
***
严格来说,晚上的约会并没有什么缜密的计划。
毕竟闻绛也就出来一小会儿,不打算在外待的太晚,更不打算过夜,谢启也没什么脸皮大晚上把闻绛从家里接走,接着就告诉人家父母闻绛今晚不回去了。
他很难得的在这件事上和闻绛保持了统一,心里也没闹什么别扭,毕竟不可因小失大,和恋人一晚上的相处还可以来日方长,首要任务是要在伯父伯母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故而今晚的约会没什么大项的活动,大概就像午休时的情侣们总爱在学校里找个风景不错的地方默默坐一会儿,本质谈不上娱乐,但就是要一起看看山,看看水。
谢启连司机这个电灯泡都省了,自己开车带着闻绛去了市中心的喷泉广场——以情侣观光而出名,他们在下车前其实耽搁了一会儿,从车外看,黑漆漆的玻璃全方位无死角地遮住了车内的一切动静,车内,一个人的座椅上挤占着两个人,谢启把人压在椅背上,反复含吻着闻绛的唇瓣,在密闭的空间里弄出些隐秘的水声。
他本来没想吻这么深,但这几天都没能和对方好好在一起过,他对和闻绛接吻的耐性似乎又从1降回了0,刚亲上的那一刻,谢启就意识到事态不妙。
闻绛用膝盖碰了碰他,手向后抓住了他后脑下方的头发,这是种无声的提醒,谢启花了点力气和对方的嘴唇分开,喟叹着侧头把脸埋在对方肩膀上。
再做多点,待会儿也就不用下车了,直接打道回府就行了,闻绛偏头垂下视线,和谢启正对上,对方的唇被亲得红润,带着比平时更为艳丽的色泽,谢启的喉结动了动,俯身又凑上去,结果吻上了闻绛的掌心。
闻绛在手背背后问:“还下车吗?”
“……下。”谢启深吸一口气起身,语气里满是做出了艰难选择的沉痛。
又不是以后做不了了。闻绛无法共情,抱着小型抱枕垂眸向下扫了一眼:“自己解决。”
“……”谢启:“哦。”
夜色已黑,喷泉广场上已经亮起灯光,广场整体呈圆形,喷泉位于圆心的位置,每到整点会向上升起二十四道水柱,内外层层叠叠,高低错落有致,再化作万千圆润的水珠落进下方的水池。
广场外围是环绕式向上搭建的层层阶梯,但阶梯没有把喷泉广场完全包绕出来,而是开了一个口子,向外连接着繁华的千树大道,兼具了商业性和观赏性,整齐排列在道路两侧的树上挂着水晶灯,大道刚建成时,树木枝杈间还藏着千纸鹤形状的风铃挂饰。
在闻绛读过的散记里,千树大道被称作爱神的赠礼,当风吹过城市,几百个风铃会一同奏响,但也有人指出这可能是夸张的说法或者作者的想象,若有一阵风能一口气吹响这一整条街道上的所有风铃,令铃声从头至尾连响不绝,相互呼应,那树下的作者大概也会跟风铃一样被吹得灰头土脸,可没什么闲情逸致漫步欣赏。
加上早年缺少维护,风铃丢失和损坏了许多,如今的千树大道,只能在树下漫步时偶尔听到几声铃响。
虽不壮观,但也别有一番趣味,青池去年夏天举办的校外活动也选在这里,闻绛在树底下听到过风铃吹响,他仰头在树荫掩盖间找到了两三只的摇摆的纸鹤,叮叮当当的铃声清脆悦耳。
喷泉广场之所以出名,也是因为坐在高处的阶梯上,就可以一览从喷泉到千树大道的景观,再乘胜追击加上些“美景适合表白”,“高成功率的表白地点”,“约会万万不可错过的地方”等说法,不过今晚在广场闲逛的行人并不多。
也得益于人少,谢启带着闻绛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理论上的好位置,闻绛坐到了广场最上方的台阶上,正对着喷泉和道口。
他向外眺望,远处的街道黑漆漆的一片,在夜色里模糊了轮廓,近处广场上亮着的灯也不多,从上往下看去,零零散散的光芒像是旷野上的星星,这幅景象倒不难看,只是和网上传播的那些照片里的模样相距甚远。
亮有亮的好,黑有黑的好,这影响不到闻绛的心情,坐他旁边的谢启倒是有些局促的悄悄观察着他的反应,闻绛泰然自若地把妈妈交给他的小蛋糕拿了出来,反正周围很黑,那就当再走一遍吃生日蛋糕许愿的流程,闻绛还从袋子里摸出来了几根被特意剪短的蜡烛。
在周围暗色的衬托下,蜡烛的微光也变得明显起来,路过的人顺着光亮看去,看见台阶上坐着两个人,正在那儿捧着块巴掌大的蛋糕吹蜡烛许愿,架势搞得格外正式。
......这么穷酸呢。路人整了整自己的西装领带,又颇为唏嘘地作出反省,不能带有色眼镜看人,不同等级的人有不同的浪漫。
他刚准备走,突然察觉刚才那匆忙一瞥,瞧见的那个吹蜡烛的人模样着实不错,下意识又扭头看去,结果这一次,旁边那个帮忙托着蛋糕的男朋友挑了下眉,不动声色地抬眸,带刺的视线直直朝这边射来,路人一瞬间只觉身体像被冻住,背后汗毛直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自觉尴尬,很没意义地左右张望了两下,掉头急匆匆走远了。
这还有闲情逸致恐吓过路人呢。闻绛没管这个小插曲,悠闲地切了块蛋糕递过去,谢启的视线唰的收回来,视线在闻绛和蛋糕之间变个来回,脸上泛起些红色,整个人从杀气腾腾变得人畜无害,低头把嘴边的蛋糕咬住。
可惜闻绛只喂了他这么一块,剩下的就变成各自分着吃了。
夜晚偶尔会有风吹过,但距离太远,听不见那一点点风铃声,闻绛和谢启边吃蛋糕,边间或聊上几句,闻绛没忘记自己的任务,话题说着说着,就又聊到了闻绛那份小组作业上。
【因果蝴蝶】会为演员带来小概率的随机事件,进而得到一个“结果”,闻绛和林雯之在白天的问话里,已经总结了每位演员的情况。
“所有的随机事件都很短,最简单的一种,类似于一个人口渴的时候,意外在地上捡到了硬币,于是将其投入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水喝,这出'戏剧'就算结束了。”
以《马蹄铁》故事换算过来,就类似于工匠正要给马安马蹄铁的时候,邻居忽然过来找他聊天,他们聊得太过开心,以至于工匠忘记了马蹄铁上的一个钉子还没安好,于是没安好的马蹄铁在半路上掉了,然后故事落幕,再没有了后续。
把演员的故事比作线,随机事件比作在线上打的结,这便属于仅仅过了一个绳结,就走到了线的末端。
闻绛吃掉蛋糕上的草莓,补充说:“长一些的'戏剧',会再多触发两到三个事件。”
从零模拟出一个幻想中的异能并不容易,只是初具雏形就已经是莫大的成功,虽然线的节点普遍很少,但闻绛和林雯之对这个结果并不气馁,甚至还挺惊喜。
说回谢启,谢启的线其实也是最短的那种,闻绛能看见线的全貌,便也看得见【因果蝴蝶】在谢启身上制造出的唯一一个节点,就是那封错误收到的短信,至于为什么......想到这儿,闻绛看向了谢启。
实验对象中,口渴的人在路上意外捡到了硬币,成功买到了水解渴;想养宠物的人在外散步时意外赶上大雨,匆忙去房檐下躲雨时发现了纸箱里的小猫,那猫现在还养在家里;担心月考成绩不理想的人在网上交到了新朋友,聊天过程中意外发现对方是个学霸,之后的一段时间经常请教对方自己课上没听懂的知识点。
闻绛对谢启问道:“你来找我做实验的那一天,你内心的愿望是什么呢?”
这是调查问卷里设置的问题。
闻绛并非是一时兴起才这么问,先前的种种谈话均提醒着谢启他们仍在做作业的途中,对方的回答将作为重要的实验数据,被闻绛一五一十记录下来。
眼下的气氛其实算不上甜蜜,闻绛需要一份最真实的答案,来给自己的模拟作业划下句点,他不希望谢启顺应着氛围说出些“加工过”的话,故而看向谢启的眼神也格外平淡无波,不含任何期待。
谢启本要脱口而出些点什么,想了想又闭上。
他一开始在想,怎么说会让回答显得不那么矫情。
那天被闻绛推入谢启体内的光团,就像一个烙印,一个念想,一种让人在秘塔生活下去的支撑,真要细细道来,可有的加工,上能类比少女漫里后辈朝即将毕业的心仪前辈索要的制服纽扣,下能碰瓷即将归队的士兵给家里的对象和孩子拍的全家福照片。
这种心思当时起了就起了,却没什么值得自己事后拿出来翻阅品味的,更没必要和男朋友大提特提,说出来很像在跟人家吐感情上的苦水——可他甚至都没跟人家开口表白过。
谢启想着想着,神色渐渐变得不太好看,闻绛观其面相,感觉对方不像沉浸在酸甜青涩的回忆里,更像想给谁来上一拳。
谢启不可能想打他,那应该是想打自己了。
“......我当时想着,走之前你能给我留下点什么,在秘塔里也算个盼头。”谢启揉了揉紧皱的眉心,看上去有些生气和沮丧,陷入了自我反省里:“我对你不够好。”
闻绛:?
头一次见人回忆暗恋史得出来的是这种结论,闻绛又听见谢启问:“我算不算把你卷进来了?”
“......算。”如果【因果蝴蝶】的推动力源于实验对象的愿望,那客观上的确能这么说,闻绛承认道,又平静地说:“但也只是个契机而已。”
生活如舞台,如果想不被任何人卷进任何事里,那干脆就独自搬进深山老林里和外界断交好了,闻绛不觉得有什么所谓,实话实说道:“我如果讨厌,会直接拒绝你。”
谢启听见这种话,神色反倒放松下来,闻绛见他状态良好,便继续问林雯之准备的第二个问题:“当时有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事吗?”
谢启从回忆里被拽出来,愣了愣后下意识说:“当时的你很好看。”
指尖,眉眼,嘴唇,骨骼,受即将离别的情绪影响,谢启像要把闻绛烙印进脑海里一样看着对方,时至今日也记得当时的每一处细节。
想到这儿,谢启意识到问题,又严谨地补了一句:“你一直都好看。”
“......嗯。”
这几句到时候也要写在在实验报告里吗?闻绛也秉着做记录时绝不遗漏任何信息的严谨实验精神纠结了一会儿,暂未想好要不要在纸上夸奖自己的容貌。
他看向谢启,干脆先换了个话题,他其实能从对方的表情背后读出一些感情,他们的交流一向坦诚,他便也直白问道:“你在后悔吗?”
谢启一时被问住,反应过来后不由为自己的沉默感到些焦躁,好在闻绛反应平平,并未多想,只是很有耐心地等待着答案,谢启的心因此落回了原处。
他忽的意识到闻绛对作业的认真,心情便也沉静下来,梳理了一会儿后慢吞吞道:“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