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晒豆酱
他放松下来,再次回头看向唐誉。蕾丝纱帘像和他们开着荒诞的玩笑,在风的吹拂下分别抚摸他们的脸。唐誉第一次发现还能用“美丽”两个字来形容白洋,就是眼前的这个白洋,真实的这一个。
尽管周围有很多个,但只有这一个会掐他的手。
怀抱的婚纱裙摆在风中飘起,变成波浪弧度,越来越多的注视落在他们身上,看着他们疯疯癫癫的这一路。狭窄的过道、偏见的目光、鄙夷的嫌弃,都不能成为割开他们双手的刀。他们意外地看着两个男人的脸,看着他们沉浸在幸福里的笑容,看着他们交叉的五指。还有那象征着“结婚连理”的白纱。
明明是新娘身上的物件,却在他们当中抵达了永恒的和谐。
破旧老楼终究无法理解和接纳,他们的白眼和两人的笑容越来越矛盾,两种意识开始发生剧烈的冲突,争据分寸之地,并且寸步不让。路过的小孩儿被家长捂住了眼睛,留下一句不经意又刻意让他们听到的“神经病”。
神经病?唐誉也看回去,我们不是神经病,我们只是结婚了。
双人成影被拉成细长条,楼上的窗口终于按耐不住,纷纷探出头来。有些人用早有预料的表情砸下去,看吧,白晖和张怜云的儿子,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有伤风化,居然搞玻璃了!
两个男人搞在一起,真是恶心!
居然还敢手拉手走出来,也不怕带坏了别人!
唐誉抬头看去,第一次发现走个路会有这么多人注视。你们在看什么呢?不应该恭喜我们么?
这些市井的目光自然不是唐誉所能理解的范畴,但已经是白洋的家常便饭。他能读得懂目光里的每个字,然而这些字眼只是让他更紧地拉住了唐誉的手,再紧一些,再紧一些。
一个生鸡蛋不知道从哪个角度丢下来,被白洋的余光精准捕捉。在即将落在唐誉肩膀上的前一秒,白洋挥手过去,一把挡到了外侧。蛋壳破碎,蛋黄和蛋清混在一起,在空气里飞溅,仿佛他们犯了弥天的大错,这一次他们天地不容。
谭玉宸第一时间看向楼上,指着窗口,红着眼要往楼上冲。楼上的脑袋立即缩了回去,谭星海拉住弟弟,对着他摇了摇头。
“你怎么每次都接这么准?”唐誉平静喜悦地摸了摸白洋的手,“以前在篮球场上,每次有篮球砸向我,你好像都能预测方向,每次都帮我把篮球拨开。”
“因为我老看你。”白洋叹了一声,不就是因为这个?
我不看着你,万一球砸到你怎么办?你又不是我们体院的人,对着球又不会躲。那帮篮联部的人打球又猛,一个爆冲就把你冲倒了,真让人不省心。
“我就知道,其实我猜到了。”唐誉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说,“但是我喜欢听你直接和我说。你总是不说,以后和我多说点儿话。”
“说多了你又嫌我烦?”白洋的刘海儿在头纱里飘动。
“不嫌你烦,以后你每天最起码和我说一万句话。”唐誉说完了又想,一万句的话……万一助听器没电了怎么办?白洋要是会手语就好了,他打手语的样子,应该又认真又好看。
注视他们的除了老街坊,还有公司几位同事。白洋把家事告诉了基德,基德急着要来看他,顺带就把白洋小组的人都带来了。在来之前,唐基德当然询问了白洋的意见,白洋现在真是什么都无所谓了,来吧。
还没走近,余婉君就看出了不对劲,唐誉的视线有些飘忽,脸上还挂着淡淡的亢奋。而白洋的改变更是让她胆战心惊,让她怀疑这两人是同时间出了什么大事。
这还是白洋吗?她都快不认识了。那个为了夜景甘愿住全阴房、为了看看纸醉金迷的地段愿意合租的白洋,正一点点的褪去。连买杯咖啡都要特意去带R标的甄选店,车挂要带上“招财进宝”,别人求难得有情郎,他求今生黄金万两,曾经的痕迹开始变淡,融化成一张糖纸。
一个智者入爱河,一个屁事多,结果就是这样。
不光是余婉君,汤萤和陈小奇也察觉出了不对。这画面太像电影的ending,像是要写一个“剧终”。随着他们越来越近,唐基德已经哽咽,一开口就是颤音:“白队。”
“哭什么啊?”白洋平静地说,“今天我和唐誉大喜,不许哭。”
唐基德吸了吸鼻子,背过身去,偷偷摸摸地擦着眼泪。应该是大喜,但是他就是想哭。
“别哭了,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同意我办婚礼,说不定就这一次。”唐誉不懂他们难过什么,“就是太着急了,没准备戒指。以后咱俩再补一对儿戒指就够了。”
“成,等你过生日给你补上。”白洋招招手,“走吧,大家都上楼吧。楼上地方很小,可能椅子都不够,大家担待担待。”
再次回了小破房,唐誉立即变成了特级保护动作,坐在床边什么都不用干。屈向北带着白洋做饭,也是说不出什么来,事到如今他最怕的就是唐誉真出什么事,唐誉要是垮了,白洋这个性子……也就跟着完了。
“明后天,你还是劝劝唐誉回家吧。”屈向北思索片刻,“如果是生病还是要医生确诊,赶紧治疗,别耽误。”
“我知道,我明天就跟着他回去。”白洋切着姜丝,打算给唐誉做个清蒸鲈鱼。
“有什么事别着急,和医生仔细沟通。”屈向北再劝,生怕白洋钻牛角尖。
“嗯。”白洋撑着笑,有些摇摇欲坠。不光是看病,他还得问问唐誉家人到底出什么大事了。
唐基德也没闲着,又去买饮料,又去买一次性的水杯。剩下的组员跟着一起忙碌,连塑料椅子都临时买,一边收拾一边搭餐桌。唐誉几次三番想要帮忙,笑着走来走去,他听到了好多声音,从来没听到过得声音。
有祝福,有细碎的低语,还有白洋给他形容过的鸟叫。
等到一切妥当,唐誉已经数不清眼前有几个白洋,大概是四五个。这么多的白洋环绕着他,眼里只有他,倒是也不错。但是真正的白洋一来,虚假的就消失了,在大家伙的祝福下唐誉跟着白洋举杯,庆祝他们共同迈入新的生活。
“谢谢大家,谢谢。”白洋举杯敬了一圈,“今天是我和唐誉结婚的日子,谢谢大家过来。”
“祝福白队和唐誉哥,白头到老,永结同心。”唐基德红着鼻头说漂亮话。
“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屈向北和唐誉碰了个杯。
“谢谢北哥。”唐誉赶紧和屈向北碰杯,“以后请你放心,白洋就交给我了。”
“我放心。”屈向北真不放心。
谭玉宸和其他保镖肯定不能喝酒,为了保证思维敏捷,他们连茶水都不喝,现在只认准矿泉水。等吃到一半的时候,唐誉的注意力像蝴蝶一样,飘忽忽地落到窗口。他不知不觉地放下了筷子,让人看不透他的目的。
“看什么呢?”白洋又给他夹了一块鲈鱼肉。
“我想看看落日,好像挺好看的。”唐誉指了下厨房的窗,“就是楼层太低了……”
“等以后吧,以后我找顶楼陪你看。”白洋实在不敢让他上高层,生怕他看到哪个自己,再一脚踏空。
“可是我今天很想看,就看一次?”唐誉难得任性一回。结婚了啊,仗着白洋什么都愿意,可不就要提一些过分的要求?
白洋拿着筷子,低头不知道思索什么,半晌才把老六叫过来耳语。
等到谭玉宸点了点头,白洋才对唐誉说:“好,咱们上去。”
他说的“上去”,就是上顶楼。6层的那道门根本拦不住谁,总有人破门而出,在顶楼晾晒。白洋把其他人安顿好,带着几个保镖上去,当然也有唐誉。唐誉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居然真有楼顶可以上?实在太稀奇了!
更稀奇的是,他手上多了一副手铐。
保镖们随身携带的东西,用在了他身上。手铐一边是他,另一边是白洋。当他踏上顶楼这一刻,迎面而来的刚好是落日最为辉煌的时刻。白洋欣赏着他从来不曾驻足的金色,觉得那些穿透楼层的光线就像唐誉的眼睫毛,根根分明。
冰冷的手铐又提醒着他,不能掉以轻心。唐誉要是动了,他要把他拽回来,唐誉要是控制不住跳了,他也跟着下去好了。
“真好看啊。”唐誉被照得眯起眼睛,“以前在学校里,咱俩看过落日没有?”
“偶尔吧,忙完的时候路过操场,就这样。”白洋回答。
“哦,那时候没觉得多好看,可能因为你对我不够在意。”唐誉抓紧时间控诉,“现在合格了。”他捧着白洋的脸蛋啵啵两下,气氛沉淀下来,像一首歌进入了结尾桥段,“明天,我就得回去了,我不能在外头太久,家里人该着急了。”
“我知道,我陪你回去。”白洋给他整理了一下头发,心头的巨斧也在往下落。
落日很温柔,给他们的手铐镶边,从冰冷的银色变成了柔软的淡金色。
第二天,唐誉听着鸟鸣声醒来,要准备回去了。其实他知道自己病了,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多白洋,所以回去是唯一的路。接他们的车由唐弈戈亲自开,直接将两人送回了医院,赵医生等在医院门口,一见到唐誉就心凉半载。
这精神状态,唉。
“赵医生早上好啊。”唐誉笑着下了车。
“吃饭没有?”赵医生聊别的,“走,我带你吃饭去。”
什么吃饭啊,肯定是检查。唐誉并不抗拒,回头对白洋说:“我先去一趟,你回病房等我吧。公司的事情别太着急。”
“嗯,你去吧。”白洋对着赵医生点了下头,交给您了。
唐誉跟着医生离开,白洋跟着唐弈戈走向休息室。一路鸦雀无声,气压逼近临点,两人紧缩眉头不言语,刚走进休息室就听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撞门而入的人是水生,头发乱了,语气也乱了:“你说清楚,小宝他怎么了?”
他几乎是撞进了唐弈戈怀里,唐弈戈一把将人接住,不忍又沉痛。“他只是心情不太好。”
有些事情瞒不住太久,所以唐弈戈提前给水生打过预防针。可水生不好糊弄,能让大宝这样劳师动众,事情绝非如此。
“白洋你告诉我,小宝他到底怎么了?”水生转向别人求助。
白洋木木地看着他,开口却是:“唐誉,他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二嫂问你话,你先回答。”唐弈戈给白洋眼神沟通,最起码编个谎话。
“他说,他想要干出……事业,太累了。”白洋被心头的巨斧砸得体无完肤。如果真是因为这样,那自己无疑也是帮凶。唐誉来到壹唐,所有的大事都是自己无意间推向他,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受刺激。
水生茫然地重复:“太累了?”
“他说他压力很大。”白洋恨不得时间倒流,什么《灵山》什么林雾什么发布会,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们圈内人想怎么作价都行,不要让唐誉知道。
“他现在怎么样了?”水生只想知道。
“他说他能听到很多听不到的声音,还说能看到好多……我。他有时候分不清楚幻觉。”白洋说完,看到水生明显双腿一软。
水生紧紧地扶住唐弈戈的手臂,唐弈戈原地不动,不允许自己倒下。
“但我总觉得还有别的事情,他有的时候对着幻觉会骂人,会砸杯子。”白洋也只想要真相,“能不能告诉我?”
水生绝望地闭了闭眼睛,按住唐弈戈的手背不停颤抖。“好,我告诉你。”
十几分钟后,白洋一脸木然地走出休息室,准备去楼上看看唐誉。
他站在台阶面前,医院的楼梯什么时候这么高了?迈上去都那么艰难。他抬起腿,踩在台阶边缘上,拽着扶手才能往上爬,一点点挪到了6层vip通道。唐誉刚好从病房出来,已经换上了医院的病号服,白洋凝视着他的后背,想开口叫他的名字。
开口后,他只是吐出了一口气,发不出任何的声响。
第111章
唐誉就跟听到了似的,忽然间回过了身,应该有人叫他。
白洋站在走廊的另外一端,变成了一个人形立牌,五官凝固在脸上,任何微表情都没有。唐誉加快脚步,像之前无数次走到他面前:“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白洋的身体忽悠了一下。
不是颤动,是真正的忽悠了一下,带有惯性的摇摆。之前说过的话通通变成了冷枪,将他打成了筛子。
“你等我一下,我要去做个检查。”唐誉还当他是着急,毕竟他自己还保有一定的理智,明确地知道现在生病了。唐誉生来就看不得身边人着急,哪怕到了这个程度,他还是想要力所能及地安慰别人。
“赵医生能力很强,信得过,等我确诊之后就好办了,不会有太大的事。”唐誉捏了捏白洋的手,“你先去休息室等我。”
他的手刚要抽走,白洋一个健步上前,又将他拉回来。唐誉这个人怎么能和病号服扯上关系呢?这太不对了。
唐誉显然被他的小动作逗笑了,在他记忆里,白洋可不是患得患失、失魂落魄的人啊。“你别害怕,我只是去做检查,然后按照流程治病就好了。等我好了咱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对了,一会儿谈山灵要是打电话找我,你帮我接一下。”
“基金会要成立,正规流程这方面咱们可以咨询法务部。”唐誉在此时此刻比白洋更像一个正常人,他从不虎头蛇尾,“我还有一个客户要对接,对接之前你帮我对一下细节,好么?”
白洋喉头里只有干哑。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重担都压在唐誉身上?
陈宗岱和陈念国,为什么选唐誉?唐家那么多人,为什么就选唐誉!
“对我一下啊,我很快回来。”唐誉给他指了下本层休息室的方向。
他原本不想走,但是医生和护士那边催得紧,只能先把白洋带到休息室再去。走向诊疗室的这一路,唐誉一直能感觉到背后的目光,白洋用注视送了他一路。他并不希望自己的确诊这么沉重,生病了好好看病就好。
所以坐到赵医生面前时,唐誉也格外配合。
打心里话来说,赵医生也不愿意看到唐誉穿上这身病号服。哪怕他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也不会让唐誉这样快就换衣服。但是从一位专业医生的经验来看,他们有能力分辨患者和普通人。